華燈初上,鍾誌遠隨女人出了門,走出巷子,站在路燈下等出租車。


    “挺有意思啊,你看,我們現在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麽!我叫鍾誌遠,你呢?”


    “黃文。”女人也覺得好笑,笑了起來。


    相互通了姓名,心裏感覺親近了些,兩個人在晚風裏輕鬆地聊了起來。


    好不容易來一輛出租車,兩人上了車,黃文對司機說:“東方賓館。”


    鍾誌遠立馬來了興趣,那可是八十年代國內最潮的娛樂場所,許多歌星夢開始的地方。


    東方賓館是五星級涉外賓館,端莊貴氣。此時,燈光絢麗,霓虹閃閃,人進人出,車來車往,一派繁華景象。


    黃文帶鍾誌遠徑直來到翠園宮。裏邊有個音樂茶座,方型的舞台伸進茶座間,舞台上圍著一圈護欄,舞台邊擺著鼓架、吉它等樂器。


    一個男人見到黃文,迎了過來,熱情地朝她叫了聲“黃經理”。


    “趙經理,這是我遠房親戚,叫鍾誌遠,麻煩你安排他今晚上台。”黃文客氣地說,卻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


    “沒問題!”趙經理聽是親戚,痛快地答應。眼睛打量著鍾誌遠,感覺形象不錯,就擔心太年lc ,不知道歌唱得怎麽樣,會不會塌了台。


    鍾誌遠看在眼裏,秒懂,去抄了把吉它,自顧自地彈唱起來。


    前世上大學那會,也就是現在這個年代,1984年,在鍾誌遠的印象裏,全民都在跳舞、彈吉它,反正他是這樣的,在學校報的吉它培訓班,天天沒事在寢室彈,彈得隔壁同學抗議時,就到花園裏去彈,他倒不想成歌星,喜歡而已。後來畢業了,在單位還彈,是單位年會的台柱子。


    這會兒,他彈著吉它,唱出一首近期熱門的港星歌曲,粵語唱調,歌聲婉轉動聽,趙經理聽得入迷,歌罷從心裏鼓掌叫好。


    “靚仔,你選首歌,我讓樂隊來幫你合一下。”趙經理十分高興,拿出一個歌單,對鍾誌遠說。


    鍾誌遠看都不看,說:“不用,我的歌這上麵不會有。”他舉起手裏的吉它說,“就用這個,自彈自唱,唱自己的歌。”


    趙經理隻好由他。黃文笑著,帶鍾誌遠先去各處逛逛。


    東方賓館底層架空,是一個頗具嶺南風格的園林,賓館還裝了觀光電梯,這在當下是超豪華的存在,頂上還有花園,難以想像的頂流賓館,放在未來也不落後。


    黃文帶鍾誌遠在賓館逛了圈,隻見鍾誌遠不住的感歎、讚美,卻不見到一絲的膽怯、驚訝和大驚小怪,反而是一臉的淡然。以往來的親戚可是興奮異常,看什麽都新鮮,坐電梯興奮得尖叫。不由得對鍾誌遠高看了幾分。


    因為黃文的關係,鍾誌遠可以任意選擇出演順序,他選了第三個出場,一則想看看現場的氛圍,二則想早點休息。


    黃文陪著他在休息室候場。


    休息室滿是演出服,有堆在座位上的,有掛在衣架上的,花花綠綠的,像個地攤,演員們化著妝,聊著天,或坐或站,煙霧彌漫。鍾誌遠注意到抽煙的竟然多是女性,真讓他大開眼界。


    “你抽煙嗎?”鍾誌遠問黃文。


    “偶爾也抽一根。”黃文很小心地看著鍾誌遠說。


    “嗯,美人抽煙是一種風景,但我不喜歡煙味。”鍾誌遠說,朝黃文笑了笑。


    “我一年也抽不了幾支。”黃文強調說。話出口覺得自己多餘說,又奇怪自己為什麽說。


    一個男演員,高高大大的,此時正對著牆壁揮著拳頭,嘴裏罵罵咧咧的。牆角下蹲著一個女演員靜靜地抱著雙臂,閉著眼沉思。屋角一桌人在打著麻將,稀裏嘩啦的洗牌聲,好不熱鬧。


    鍾誌遠看著稀奇,原來這候場間也是一個人生場。


    晚上九點半,茶座演出開始,一個男歌手出場就引來一片喝彩,觀眾真熱情。


    第二個歌手上台後,黃文將鍾誌遠托付給趙經理,自己去場下當觀眾。


    鍾誌遠站在幕後,聽著台上的歌唱,觀眾的呼叫,他好奇地時不時探頭窺視,見前廳人群如潮水,走廊上也加了座,盛況空前。觀眾激動時站起來鼓掌,有的甚至站在茶座上,比台上的演員還瘋狂。


    這場麵讓鍾誌遠有些緊張,更多的是興奮。


    “緊張啦?”一個女演員也探頭窺視著前台,問鍾誌遠。


    鍾誌遠笑笑,說:“有點,你呢?”


    女演員握住鍾誌遠的手,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說:“都會緊張的,誰也逃不掉。”


    兩隻手心都溫熱,潮潤。


    鍾誌遠望著女演員的臉,似乎認識,在哪裏見過,心想是不是未來的一個明星?可想不起是誰。


    “你第幾個出場?”鍾誌遠問。


    “第四個。”


    “我第三,你在我後麵。”


    說話音,趙經理來到鍾誌遠身邊,提醒他準備出場。


    “加油!”女演員給鍾誌遠打氣。


    鍾誌遠朝她點點頭,去準備上場。


    前台的演員謝幕出來,鍾誌遠深吸了口氣,抱著吉它從後台走了出去。


    襯衫,直筒褲,渾身上下沒有多餘的飾品,但鍾誌遠身材出眾,胸肌飽滿,膀寬腰細,給人健美清爽的感覺,仿佛一陣清流,讓人耳目一新。


    現場很安靜,鍾誌遠坐在高腳椅上,一隻腳蹬在橫木上,調了調麥的高度,見黃文坐在前排,笑盈盈地望著自己,滿眼的期待和鼓勵。


    鍾誌遠朝她笑了一眼,拿起話筒說:“這首歌,獻給在場一位美麗的女士,我不說,她知道。同時也獻給在場的每一位。”


    他的聲音渾厚,富有磁性。黃文聽到心裏一暖,一種幸福感湧上心頭。現場好多人循著鍾誌遠的目光在前排尋找那位美麗的女士。


    鍾誌遠低頭輕輕地撥動琴弦,一段旋律之後,低沉動聽的歌聲響起:


    “徐徐回望 曾屬於彼此的晚上


    紅紅仍是你


    贈我的心中豔陽


    ……來日縱使千千闕歌


    飄於遠方我路上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ah...因你今晚共我唱


    ah..”


    歌聲低沉,充滿濃濃的不舍情結,許多女觀眾流下了眼淚,男人們都噤聲了。


    一曲唱完,鍾誌遠站起身來,現場沉寂。


    滑鐵盧?鍾誌遠疑惑地想著,突然就山崩似的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鍾誌遠站到舞台前沿,向觀眾鞠躬,而掌聲卻持續不斷。


    人群裏有人大喊“再來一首”,接著全場高喊“再來一首”,黃文也站了起來,熱烈地鼓著掌,滿臉的興奮之色。


    鍾誌遠不想做駐唱歌手,今晚隻是來玩票,他都沒讓報幕的說名字。返場鞠躬後,就堅決地退場了,任趙經理如何的懇請、觀眾如何的鼓掌也不再登台。


    趙經理如獲至寶,追著鍾誌遠,討好地“靚仔”“靚仔”叫個不停,想簽他為茶座駐唱。


    “趙經理,非常感謝,但我不適合這裏。”鍾誌遠說。


    心說,池子太小,非我之所。


    趙經理很遺憾,見黃文進來,趕忙求助黃文:“黃經理,勸勸你親戚,我們酒店多好啊!”


    的確,對一般人來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惜鍾誌遠不是一般人。


    黃文看著鍾誌遠,她不知道鍾誌遠的想法,但尊重他的想法,隻好沉默。


    三人說話間,闖進來兩個男人,來人似乎都認識趙經理,但目光都聚焦在鍾誌遠身上。


    “你們怎麽都來了?”趙經理詫異地問來人。


    “我們都是衝他來的!”一個男人熱切地望向鍾誌遠說。


    黃文一臉疑惑地看著兩個男人,她不認識這兩個人。


    “太平洋,中唱,你們這是來搶人啊?”趙經理看著二人,苦笑道。自己的希望更渺茫了。


    聽到趙經理的話,黃文才明白來人是兩家唱片公司的,心裏釋然了。


    鍾誌遠心裏得意起來,人才在任何時代都是吃香的。


    “這位兄弟,我是中唱廣州公司的程小旗……”自稱“程小旗”的人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人扒拉開,很熱情地對鍾誌遠說:“我是太平洋影音公司的……”


    兩個男人爭相向鍾誌遠推薦自己,到了不顧及同行禮儀的地步,相互拉扯起來。鍾誌遠目不暇接,隻聽到“程小旗”,而這個名字一下子勾住了他。這是原創音樂教父級功勳人物,培育了一大批歌壇明星。


    “二位,感謝抬愛。”鍾誌遠提高聲音說,兩個男人停止角力,安靜下來。


    “你們都是業界翹楚,說實在的,很難選擇,請容我考慮一晚。”鍾誌遠說,向二人拱手致謝。


    那二人見鍾誌遠話說到這份上,也沒什麽好爭的了,各自向鍾誌遠遞了名片。


    鍾誌遠報了姓名,他們相互笑笑,無奈離去。爭起來他們是冤家,私底下還是朋友。


    “誌遠,你要發達了!”


    走出賓館,黃文興奮地對鍾誌遠說。


    街上燈火通明,還能隱約聽見大樓裏傳來的歌聲。


    “那我得好好記住這美好時刻。”鍾誌遠說,特別地看向黃文。


    黃文仰臉看著他,心裏閃過一絲異樣,臉上微微泛起酡紅。


    “你的東西還在我那,今晚你睡沙發吧。”


    黃文下了好大的決心才對鍾誌遠說,沒有看他,向過來的出租車招手。


    車子停在他們麵前,鍾誌遠很自然地隨她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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