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蓉李記出來,鍾誌遠站在門口望向張記,張記老板正好在門口捅爐子,兩個人隔街看到,都笑了,一個心裏嘲笑:“這潮頭,恐怕也被蓉李記趕出來了。”一個嘲笑:“曾經有個機會擺在你麵前,你沒有珍惜!且等著吧,看你還能笑得出來不?”


    鍾誌遠沿著中山路往北,過了建春門,走過廉溪路,左拐上了章貢路。


    章貢路是上坡路,到了建國路就到了坡頂。建國路北端有贛州電影院,贛州最早的電影院,後來沒了。章貢路和建國路交匯,往前就是西津路,是下坡路,北邊賀蘭山頂有鬱孤台,這時候軍門樓和鬱孤台曆史街區連影子都沒有,一片平房瓦舍。


    贛州的建築受嶺南影響,西門一帶多騎樓,鍾誌遠在騎樓的走廊裏穿行,像個小孩在大人的褲腿間鑽進鑽出。騎樓裏各色的商店和住家,許多的老店都在這一片街區,春風包子鋪的店招還是那個大白包子溜著油,勝利照相館的櫥窗還放著那張漂亮的女人的照片,蔡家的蒸餃,和記菜館,敲洋鐵的,畫瓷板畫的,紮掃把的,一切如常,都是鍾誌遠記憶裏的樣子。賣副食的櫃台上放著的玻璃罐裏麵花花綠綠的糖果看著很誘人,賣酒的櫃台下一排陶壇,壇口紅布包的蓋口,牆上掛著的不同大小帶長長的手柄的竹筒,那是打酒的約子,舀酒用的。廊柱下還有鞋匠支著攤替人補鞋,賣酸菜的玻璃罐裏泡著切片蘿卜、菜梗,二分錢一根,吃得很開胃。


    這是鍾誌遠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味道。


    四十年後重新走在街上,說不出的滋味。


    走過中醫院,走過菜場,遠遠的看到西津門城樓,如在腳下,一抬腳就能踩到似的。而越往前走,人越來越小,城門越來越高大,最後人就像根火柴棒裝進了盒子裏。


    一出城門,視野豁然開朗,樹木掩映中一條大江斜流而來,遠處的西河大橋像一條波浪線畫在水麵上,天空悠遠。


    贛州市有兩條江,東邊的貢江和西邊的章江,兩江合流向北成為贛江,三條河流組成一個人字,贛州城就在人字的胯下。贛州是贛江的源頭,東、西、北三麵環水不通,是典型的“南通”。


    非常有意思的是,八、九十年代,贛州地圖上標的是“章江”和“貢江”,後來氣候變化,章貢兩江的水連年減少,可能覺得再叫“江”名不副其實了,後來就改叫“章水”和“貢水”了。


    出了西津門,右手就是西津碼頭。


    西津碼頭連著西河浮橋,與水西相接,曾經是繁忙的貨運通道。在清代和民國時期都發揮了重要作用,特別是在太平天國運動和中央蘇區時期,其戰略位置和交通功能更加凸顯。可惜後來交通功能消逝,西河浮橋也撤掉了。


    西河浮橋是一座百餘隻香蕉船接駁成的浮橋,連接著西津碼頭與對麵的水西碼頭,形成一條寬闊的過江通道。放眼望去,從西河大橋到水西碼頭沿江一帶樹木蔥鬱,古榕樹團團簇簇倒映在江水裏,像一幅水墨畫。樹木掩映裏顯出白牆黑瓦的房屋,水西街就藏在江邊的茂竹密樹裏。


    浮橋隨著水勢微微沉浮,走在浮橋上有輕微的晃動感。正是下班高峰期,浮橋上人來人往,皮鞋的腳步聲,單車的滾動聲,人們說話的聲音,一時在江麵上匯集,又隨風而去,消失在江麵上。


    過浮橋上碼頭,男人們扛著單車,吭哧吭哧像狗一樣,單車上還掛著女人們的包包,裝了菜的籃子。女人們悠閑地甩著雙手,一步三搖地走著。這一幕讓鍾誌遠從心裏笑了起來,在愛的女人麵前,男人累成狗也覺得幸福。舔狗,舔狗,每一個造詞都是有道理的啊。


    水西碼頭上,蔡家的小子見到鍾誌遠,早早的喊了起來:“大學生回來了!”


    這幾乎是水西街一景。這一聲裏有調侃,也有認可。


    家就在眼前,一上碼頭就是。一米高的石台上,帶閣樓的水板房,門前一個涼篷。


    鍾誌遠跨上台階,因為緊張,竟有些喘。


    未進家門,一股辣味撲鼻而來,鍾誌遠探頭看,父母兄弟姐妹都在,不,哥哥不在。一家人在忙著做晚飯,父親正在炒菜,肥胖的身子有些笨拙。


    淚水在鍾誌遠的眼眶裏打轉,胸膛急劇起伏著,久久難以平複。


    父親一生勞累,卻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離世,子欲孝而親不在,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此時見到父親,鍾誌遠真想抱著父親大哭一場。可是不能,他隻能用手狠狠地掐自己的腿,用肉的痛疼來化解心裏的痛疼。


    再看到前世九十多歲,頭發花白,老態龍鍾的母親,此時身板硬朗,滿頭黑發,一時百感交集。


    千言萬語,隻叫了聲:“爸,媽,我回來了!”


    “誌遠回來了啊!”看是兒子回來了,母親陳淑貞開心地說。


    鍾誌遠的母親外人叫她鍾嫂,地主家女兒嫁了城裏的窮小子,是苦是甜跟了老公一輩子,生兒育女,做了一輩子家庭婦女,是個參加過掃盲班,會念“人之初”的小老太。


    鍾誌遠晚自習常不回家,不是在陳平家,就是在佟生家過夜,家裏人也習慣了,難得看到兒子回來,陳淑貞很高興。


    父親鍾宜榮聞聲轉頭看了兒子一眼,繼續炒菜。


    鍾宜榮,外人叫他“老鍾”,因為胖,贛州話叫他“肥牯仔”。七歲沒了爹,孤兒寡母,從小撐起一個家。一手好字,一身手藝,靠照相、畫畫養活一家老小。一九七零年雖以死抗爭,終究還是全家下放到了幾百公裏外的生產隊,從此隻有一個執念:回城。小時候,鍾誌遠常聽母親說,“九江魚還是要回九江”。


    妹妹鍾明華見到哥哥,意外驚喜:“哥,今日怎麽回來了?”


    鍾明華是家裏的幺女,計劃生育的幸存者,與鍾誌遠相差一輪,在水西小學上二年級,紮著兩隻羊角辮,白淨的臉上有淡淡的幾粒斑,一臉調皮樣。


    鍾明華常被陳淑貞教導,長大要好好孝敬二哥,因為是二哥幫她洗的尿布。因此,鍾明華對鍾誌遠有一種天然的尊敬和親切。


    由此可見,從小的教育非常重要。


    鍾誌遠寵溺地摸了摸妹妹的頭,隻是笑,沒有說話,將書包放進一旁的櫥櫃裏。


    姐姐鍾春香,弟弟鍾誌洪忙著各自的事,他們都是贛州五中的校友,不過,一個在校,一個已經離校。


    水西公社的學生都在贛州五中上學,唯有鍾誌遠在贛州一中上學,這得感謝他父親。


    高二第一學期結束,全家才從縣城遷回贛州。鍾宜榮帶鍾誌遠到教育局要求進贛州一中時,在場有家長捂著嘴偷笑,一個縣城回來的,住在水西,想進贛州一中,天方夜譚了!鍾誌遠很記得那人一副輕薄的嘴臉。是鍾宜榮軟磨硬泡下,辦事員才鬆了口,說如果贛州一中收,局裏就放。鍾宜榮就帶鍾誌遠到贛州一中,那時的班主任姚老師仔細看了鍾誌遠的成績單,很痛快地說正好還有一個空位,他要了。


    有時候,一個人,一句話,就是另一個人的人生。


    有時候,隻要再堅持一下,一切都會改變。


    鍾誌洪小鍾誌遠兩歲,孔武有力,生性活潑好動,聰明但不好讀書,常逃學在外,在讀初三。


    姐姐鍾春香長得漂亮,性格好,愛笑,是父親的最愛,因為她手下招了兩個弟弟。雖比鍾誌遠大一歲,一則上學晚,二則一再留級,因此,去年還在讀初三,這在八十年代也是常有的事。


    在讀書這個事情上,鍾家十分的靈性,九分給了鍾誌遠。


    礙於麵子,鍾春香辦了肄業,進了水西服裝廠。


    鍾宜榮年青時在飯店做過學徒,燒得一手好菜。此時嫻熟地顛勺,額頭上滲著細細的汗,肥牯仔都怕熱,那怕在冬天,守著灶台也熱得出汗。


    鍾誌遠掏出手帕,過去幫父親擦汗。鍾宜榮先是嚇一跳,看是鍾誌遠,又很享受地讓兒子擦了汗。這是兒子第一次幫他擦汗。他快樂地顛起勺,將鍋裏的菜舀起來扣在盤子裏,鍾誌遠接過盤子,放到桌子上。


    “你這個秀才,今天怎麽回來了?平時不到禮拜天看不到你人。”鍾誌洪不客氣地問。


    “嗯,好久沒回來了!”鍾誌遠說,內心感慨。


    “你有潮哦,昨日還在家過元旦呢。”鍾誌洪嘲笑道。


    鍾誌遠嗬嗬一笑,搪塞過去。


    鍾宜榮做好了菜,大哥鍾建國常不在家吃飯,也就不用等他。


    大哥鍾建國在鎢業公司上班。大哥的工作還是鍾誌遠替考得來的。當時鎢礦公司招工要考試,鍾誌遠長得跟大哥像,就去替考了。那時還沒有身份證,隻查準考證,對照片。他很順利就進了考場,沒摟住考了個第一,倒讓鍾建國名噪一時,也讓他心虛了好一陣子。


    很簡單的一頓飯,筍幹肉丁,虎皮青椒,一大盆芥菜煮芋頭,一小碟油炸花生米。


    鍾誌遠將芋頭湯舀進碗裏,黏黏的湯滑滑的很下飯。辣椒使味蕾大開,這飯吃得香。


    “誌洪,給老女子留毛子肉哇。”


    鍾誌洪筷子在筍幹肉丁的盤子裏翻飛著,不一會就所剩無幾,見狀陳淑貞勸止道。


    鍾誌洪將嘴裏的肉丁咽下,筷子在嘴裏吮了吮,在盤子裏攪了攪,將盤子推給鍾明華:“給你,都給你啊!”


    鍾明華見狀,哇哇哭起來,將盤子推開。


    “這個獨豬兜!”陳淑貞無奈地罵了兒子一句。


    鍾誌洪涎著臉笑,對妹妹說:“你自己不要的啊!”


    說著,不客氣地照盤全收了,將盤子裏的菜帶湯刮進自己碗裏。


    鍾誌遠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無奈地笑笑,有股酸楚在心裏升起。


    晚飯後,鍾春香和鍾誌洪兩個社牛都出去了,鍾春香找她同事小羅子研究毛衣編花去了。這年頭家家的女人們都在織毛衣。鍾誌洪可能找他的小夥伴劉海濤躲哪抽煙去了。


    鍾明華自覺地上閣樓寫作業去了,鍾誌遠陪著父母在樓下。


    陳淑貞拿著抹布四處擦拭,好像總有幹不完的活。母親愛幹淨,鍾誌遠記得在農村時,過年前都要將桌子椅子搬到河裏去,用細沙擦洗得幹幹淨淨。


    鍾宜榮在燈下做蠟果,手裏拿著一個臘做的桃子琢磨著。桃子上的毛刺纖毫畢顯,比真的還像。鍾誌遠很佩服父親的動手能力,做什麽像什麽,無師自通。


    鍾宜榮一輩子靠手藝養活了一家人。在生產隊,在公社,在縣城,他帶著鍾建國靠照相、畫畫,日子過得風風光光。那時隊裏有人獵到什麽,總是拿到鍾家來賣,因為,老鍾家有錢。麂子,野豬,豪豬,野雞,斑鳩,鷓鴣,老鷹,穿山甲,老鍾家什麽沒吃過?泥鰍、黃鱔是成擔的買,倒進水缸裏,敲了雞蛋養著。那時,泥鰍穿豆腐,鱔片炒麵,清燉田雞,吃得喊不要不要的。縣城時照相館生意火爆,時髦青年進進出出,一時成為縣城的時尚中心。


    可終究“九江魚還是要回九江”,落葉歸根是父輩們的執念。一番運作下,回到了贛州城,隻是時過境遷,歸來兩袖空空,一時沒了營生,鍾家從此落沒。


    鍾誌遠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父親擺弄他的蠟果,想父親這一生的苦難,走過來委實不易。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卻要下放去農村,父親寧原死也不願全家下放。吃了大把的安眠藥,可是被人發現,從車上抬到醫院搶救,洗了胃又被戴上手銬押送上路。


    鍾誌遠永遠忘不了那個陽關燦爛的中午,車子停靠在車站時,押解父親的車趕了上來,一閃而過,父親蒼白的臉在陽光下分外明亮,白得像紙。


    鍾誌遠常想,父親是怎樣的人,一個敢於結束自己生命的人,對遭遇該有多麽憤恨、不公與絕望!


    想著這些,鍾誌遠眼睛潮熱。


    “你不去看書?”鍾宜榮抬頭問。


    “馬上去,爸,你做的這個桃子太像了,比真的還像!”鍾誌遠掩飾地擦了下眼,衷心誇讚道。


    “你爸爸有本事哦,學什麽都像。”陳淑貞一旁誇道,“大吉山鎢礦的雕像都是你家爸爸做的。”


    陳淑貞是典型的家庭婦女,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對丈夫無理由的崇拜,說起老公年青時的風流韻事,還喜笑顏開,從不吃醋。


    鍾宜榮不無得意地說:“這不是吹的,我一手毛筆字整個礦山都比不過我!”


    “要不是生建國,你爸爸要照顧我,在礦山不回來的話,都是大幹部了!”陳淑貞惋惜地說。


    鍾宜榮沒說話,多少有些遺憾吧。


    鍾誌遠泡了茶,遞給父親,轉頭問母親:“媽,你喝哪個茶?”


    鍾宜榮看了眼兒子,接過茶喝了口。兒子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給自己泡茶,十分高興。


    “我吃我自己的茶。”陳淑貞說,收了抹布掛到牆上的釘子上。


    陳淑貞常有些不知從哪裏打聽來的方子,煮個茶,熬個湯,不見得好,也不壞,隻是一種生活執念吧。事實證明她是成功的,九十多歲,說話還剛剛的。


    “爸,你喜歡做什麽事?”鍾誌遠隨意問道。


    鍾宜榮似乎被問到了,可能從來沒人問他這個問題,特別是兒女。


    鍾宜榮看著手裏的蠟果,沉思許久,沒有說話。


    “你爸爸喜歡看書。”陳淑貞幫父親回答道。


    母親的話讓鍾誌遠哭笑不得,確實,父親喜歡沒事就躺在椅子上看書。看的書也雜,橫版書豎版書,有大八義小八義之類的,有寫民國的,北伐、童子軍什麽的,有抗戰的,《小砍刀》、《苦菜花》之類的,也有《青春之歌》、《r4之迷》,等等。


    鍾誌遠也得益於這些書,從小猜著字讀這些書,繁體字、古文言都比同齡的孩子懂得多。雖然常有把“你猜猜”讀成“你青青”,把“他舅舅”讀成“他鼻鼻”的笑話。


    “照相!”


    沉默許久,鍾宜榮給一個臘桃灑上白粉,古井無波地說,“畢竟幹了幾十年。”


    “爸,你那些照相的東西都還在吧?”鍾誌遠問。


    他用過海鷗牌120和135相機,父親在縣城開照相館用的架子機回城後就沒見過。


    “在,都收在箱子裏,相機,放大機。”鍾宜榮說。


    鍾誌遠記得放大機是父親自己做的,用一個鏡頭,做了個伸降架子,可以調節高低。鍾誌遠喜歡暗房裏紅色的光調,衝洗後掛起來的膠片,定影盤裏顯影好的照片,感覺那是個充滿藝術感的空間。


    “誌遠,你哥找了個對象,好年青,跟你一樣年紀,好漂亮哦,叫劉芳,在紡織廠上班。”陳淑貞坐下來,看著兒子,一臉興奮地說,“上個禮拜來家裏見了麵,喊‘媽媽’喊得隆隆甜……”說起兒女的事,陳淑貞總有說不完的話。


    陳淑貞的話,讓鍾誌遠暗暗替大哥擔憂起來。鍾建國是有名的“糯米糊”,性格懦弱。前世大哥被工段長威逼利誘,幫人背了黑鍋,坐了兩年牢。他的工段長偷偷將烏砂廢料從下水道扔出廠外,叫鍾建國下班去撿起來,送到他指定的地方。說這是對他的考驗,對他說:“你成了我的人,我讓你當組長。你不聽話的話,你就嫑想在廠裏上班了。”鍾建國很看重這份工作,那是弟弟幫他考進去的單位,他掙紮再三,為保住這份工作,決定去就去,想來不會那麽背就被抓到。結果,就真的那麽背,被聯防的人抓到了,他再三分辨不是偷,是工段長讓他撿起來的。可是,工段長怎麽會承認?求告無門,最終身陷囹圄,害得鍾誌遠過年後返校時,還得巴巴的去新建縣的省一監看他,給他帶父母準備的年貨。當然,最悲催是大哥鍾建國,劉芳被家人逼迫,嫁了別人。


    鍾誌遠想著,心裏有了主意。


    這時,鄰居家的電視裏響起了歌聲,“孩子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就聽得樓梯聲嘎嘎響,鍾明華匆匆地擦身而過,好像聽到什麽召喚。


    這年頭就這樣,沒有別的娛樂,蹭別人家的電視看已是享受。


    “老女子,慢毛子,嫑跌倒了。”陳淑貞擔心地喊起來,鍾明華早出了門。


    鍾誌遠站起身走到門外,看見妹妹拿著個板凳坐在一群人的後麵,在人家的門口,從門外盯著屋裏的電視,看得津津有味。黑白電視機,正在放著《陳真》。


    鍾誌遠看著,嘴角微微泛起的笑容僵了,眼前幻化出一個端著破碗手拿打狗棍的乞丐無聲而又倔強地站在門口。


    鼻子微微的泛起酸來,看江麵,江水泛著的燈光忽明忽暗的,漸漸模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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