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淮陰。


    鬢角半白的淮幫幫主翟通天站在淮河水邊,布滿血絲的雙眼望著滾滾淮河,心沉到穀底。


    “大哥,身體要緊,不如先回去歇息,這裏我來守著。”


    淮幫二當家沙墨海望著眼前這位在江淮叱吒風雲的大哥,為了不爭氣的翟榮一夜未合眼,不禁歎了口氣。


    翟榮是什麽德性,他這個二叔比誰都清楚,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換作以前,翟榮胡作非為,倒也無甚緊要,他這個做叔叔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爛攤子收拾了便也罷了。


    可此一時彼一時,當初淮幫三當家風子聰被殺,他隱隱感覺到上京城的刀已經伸向了淮幫。所以,翟榮提出去江寧處理鹽引一事時,沙墨海便極力反對,翟通天力排眾議,說了一句:“我們這些人如今還活著,便是為下一代鋪路。”


    沙墨海無言反駁,他們兄弟三人,就翟通天有一個子嗣。翟榮不成器歸不成器,但淮幫偌大的家業終歸要留給他的。即便翟榮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在將江寧鬧了個天翻地覆,隻要人還活著就行。


    畢竟,當年兄弟三人白手起家,也沒什麽不可失去的,便是將整個淮幫拱手讓人亦無不可。


    “墨海,當初若聽取你的意見,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威風八麵的翟幫主在親情麵前,縱是百煉鋼也化作了繞指柔,遲遲未收到翟榮的消息,一時英雄氣短。


    “大哥,昨夜那場雨來得太急,許是路上耽擱了。有福伯在,出不了岔子。”沙漠海安慰道。


    “榮兒幾斤幾兩,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若使起性子來,什麽事幹不出來,隻怕連福伯也攔不住他。”


    翟通天心裏惴惴不安,手上盤著的佛珠串繩子突然斷了。


    征兆不祥,翟通天低頭望著散落一地的佛珠,眉頭皺得更緊了,莫非榮兒真的出事了?


    數日前,廬州傳回來消息,武德司巡檢司不但斬殺中途埋伏的魔門中人,力克韓家大奶奶秦可箐請來的牯牛降劍癡厲劍飛和大儒陸九淵,更是打進韓府逼死了韓家大奶奶秦可箐和二爺韓景書。


    賢妃娘娘不但沒有問罪,反而還特別看重巡鑒司。


    翟通天得知此消息,再也坐不住了,立即派福伯率領乾元門弟子前去營救翟榮離開江寧。


    莫非又是那個叫阿四的黃毛小子截住了榮兒?


    該死的,此子三番五次與淮幫為敵,上京城的那些老東西難道都瞎了眼麽。若是榮兒出事了,我定……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翟通的思緒,隻見馬背上跳下來一名淮幫弟子。


    翟通天眼前一亮,連忙上前問道:“可有榮兒的消息?”


    送信的淮幫弟子臉上露出些許難色,心想晚送了兩日,幫主若責罰,該如何是好。


    架不住翟通天和沙漠海的催問,這弟子取下巴掌大的竹筒交給了翟通天,跪地道:“請幫主責罰。”


    翟通天連忙打開紙條,手已經不受控的顫抖了起來。


    紙條上講述的內容無他,隻是陳述了一下翟榮強擄豔群芳花魁淩謠,被一扛官的陌生男子廢掉子孫根,如今終日吸食五十散。


    翟通天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沙漠海見情況不對,緊忙拿過紙條一看,瞳孔猛地一收,抬腿便是一腳踹向那送信的淮幫弟子,斥道:“此信為何今日才送到,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老子現在就砍了你。”


    淮幫弟子嚇得魂不附體,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將送信途中被人打暈,關了數日之事說出來,“幫主,如果不是萬辰那廝,屬下……”


    翟通天怒吼道:“滾!”


    沙漠海攔住送信的淮幫弟子,轉身對翟通天說:“大哥,沒記錯的話,萬辰那廝是宋家管事舉薦來的。司馬昭之心,好一個宋家。”


    送信的淮幫弟子暗自鬆了一口氣,總算是糊弄過去了。萬辰那廝將我拖住兩日果然包藏禍心,不過他的娘們兒彩雲倒是風騷緊。


    “到了這個時候,宋家想把我們踢下船,晚了。”


    翟通天緊握住拳頭,眼中閃爍著寒意,榮兒在江寧胡作非為,必定是宋長文煽風點火。


    我可憐榮兒。


    宋闕,你養的好兒子!


    翟通天恨得咬牙切齒,掐住送信弟子的咽喉,冷冷地道:“我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萬辰背叛淮幫,將他一家老小給我抓回來。”


    “小……小的領命。”


    送信的淮幫弟子前腳領命離去,後腳又一幫眾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將懷中密信交出後,便暈死了過去。


    沙漠海看完信,一言不發。


    翟通天大抵是猜出了信中內容,心中的怒意雖似淮河之水一般泛濫,但表麵卻平靜異常,“墨海,是不是榮兒出事了。”


    沙漠海歎息,將密信遞給翟通天,說:“福伯戰死,榮兒被抓。”


    翟通天手抖得如篩糠一般,不可置信地反複確認密信上的內容,隨後憤怒的咆哮一聲,將密信撕得粉碎。


    噗——!


    氣血攻心,翟通天噴出一口鮮血。


    沙漠海急忙扶住搖搖欲墜的翟通天,“大哥,先救下榮兒,其他事從長計議。”


    翟通天畢竟是個梟雄人物,經沙漠海一提醒,頓時便冷靜了下來,“宋家如此決絕,不講江湖道義,那便讓他們知道,淮幫不是想拿就拿,想棄便能棄的。墨海,你親自走一趟揚州,去問問宋闕,淮幫他要是不要。”


    沙漠海深知這麽做定然徒然無功,宋家在揚州府勢力再大,亦不過是樞相手裏的一枚棋子,不到萬不得已,樞相又怎會舍棄淮幫。不過,既然翟通天發話了,他這個做二弟的自然無話說。


    沙漠海點了點頭,做了三十年兄弟,他最是了解自己的大哥。翟通天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故又問:“大哥,你是打算親自去江寧,找那位巡鑒司談條件?”


    “那小子抓了榮兒,不就是想逼我現身嚒。那便如他所願,淮幫掌握大炎近半的食鹽供應,年入千萬銀錢,我不信換不回來榮兒一條命。”翟通天冷哼一聲,心裏早就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兩黨相爭,卻拿淮幫開刀,真當我翟通天是泥捏的不成。


    ??


    翟榮在玉樓春糟踐花魁李景兒,以極其殘忍手段屠殺數十人命,驚動了整個江寧府。


    大街小巷,無一討論此事。更是有唱戲的、說書的先生,連夜將翟榮倒行逆施,阿四風雨擒賊一事編成了戲曲、評書段子,茶館酒肆裏到處宣揚此事,聽者傷心聞者流淚。


    得知阿四要公開處刑翟榮,無一人不是痛心疾首的拍掌叫好。


    這一日,不論是苦淮幫良久的平民百姓,還是同情李景兒的士族子弟,皆走上了街頭。


    謝寒衣押著翟榮走出揚州府大牢,望著晴朗天空,渾身的疲乏一掃而空,“翟榮,下輩子好生做個人吧。”


    言罷,謝寒衣石化當場,隻見府牢外站滿百姓,手上提著菜籃子的,攥著菜刀木棍的,還有挑著糞缸的……應有盡有。


    “諸位,你們這是……”


    謝寒衣乍以為百姓們要衝殺了翟榮,忙拉著翟榮後退了一步,但見百姓們並無過激動作,這才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猖狂叫囂了兩日的翟榮,譏諷道:“翟榮,這麽多百姓為你送行,你也是古今第一人了。”


    “謝捕頭,好樣的!”


    “謝捕頭不愧是我江寧第一名捕!”


    “周懷仁那狗東西竟敢停了謝捕頭的職,幸好謝捕頭高義,不畏淮幫,抓了殺千刀的翟榮。”


    “……”


    百姓們不約而同的稱讚謝寒衣高義。


    謝寒衣抱拳行禮,“多謝各位父老鄉親抬愛,在下受之有愧。”


    翟榮被押上了囚車,人群自發的讓開了一條道,隨後抄起手裏的臭雞蛋,爛菜葉子,糞兜子,一個勁地朝著翟榮招呼了過來。


    精神萎靡的翟榮早已沒了求生之心,滿囚車的惡臭和不斷砸過來的東西,將他刺激得憤怒不已。就算是死,他也是淮幫的少幫主,哪裏容得一群賤民如此羞辱。


    “有種的殺了老子啊。哈哈……你們這群賤民,來啊,殺了老子啊。”


    翟榮嘶啞瘋笑。


    “狗日的翟榮,死到臨頭了,還敢出言不遜,吃屎去吧。”


    “娘親,這個人好惡心。”


    “翟榮,你壞事做盡,到了地府,閻王爺也會將你下油鍋,炸成人幹。”


    “畜生!”


    ……


    望著群情激奮的百姓,謝寒衣擦了擦額頭的汗,得虧加派了人手,不然翟榮就算沒有被百姓們的爛菜葉子、臭大糞給填死,也會被大家亂刀砍死。


    巡鑒司大人,想必也動身了吧。


    “小賊,看來離你的計劃又進了一步。”


    第五司命不知將太陰擦了多少遍,見阿四伸了個懶腰出了屋子,淺淺一笑。


    “禍水,此言差矣,應是距離咱們成婚之日又提早了一步。”


    阿四瞥了一眼那把擦得鋥亮的太陰,笑著走了過來,“你可得給咱多生幾個,男娃你就教他習武,女娃若是喜歡也學,不過女娃容易吃虧,你可要多費心教導,不能被那些偽君子,臭流氓之類的給騙了。想想,還真有些期待呢。”


    “是麽,都讓我來教,那你作甚?”第五司命將太陰扔給了阿四。


    “我自然是打家劫舍,多掙些銀錢養家糊口咯。”


    阿四哈哈大笑,隨意的吃了點第五司命準備好的飯食,將太陰別至腰間,“我此番出門,凶險萬分。沒準就會遭遇刺殺,你一點也不擔心麽。”


    第五司命淡淡地道:“你為自己,為天下討公道,我擔心什麽。”


    “禍水,你當真無情。罷了,我還是尋個模樣稍差些的女子,生幾個大胖子去。”


    “你不是已經做了嚒。”第五司命笑了笑,阿四一回來,她便發現了阿四的元陽之身已破。


    “啊……謝寒衣應該已經押著翟榮去秦淮河了,咱也不能讓翟榮那廝耽誤了上路的時辰。”


    第五司命的笑容讓阿四感到後背一陣發涼,趕忙打哈哈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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