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大奶奶秦可箐正坐在後院正堂中,麵色陰沉。


    一名女婢站著揉肩,另一名則跪著捶腿,輕重恰到好處,兩位容貌出色的女婢竟是一對九分相似的並蒂蓮,姐妹兩人單獨而言便已是明豔動人,待在一起更是格外誘人。


    原本在這樣一個極為推崇三綱五常的社會裏,秦可箐代掌韓家家主之權實屬是仳雞司晨,不為俗世所容。然而因為韓家家主韓載生臥榻不起,秦可箐又是賢妃娘娘生母,當今官家禦筆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故而在韓家興起了一言堂。


    不過秦可箐也沒讓人失望,秉持韓家“經商救世”的祖訓,憑借過人的經商和馭下的手段,不僅將族內管理得井井有條,無人不信服,還將韓家祖業發展到空前的規模。


    按理說,這位一品誥命夫人哪怕是為了宮中的賢妃娘娘免遭人非議,也該持中守正,但是秦可箐的日常生活從來就與“清心寡欲”沾不上邊,吃穿用度比肩皇帝,府上清客幕僚、部曲養士更有數百人之多,嚴重違製,這一點倒是與江寧秦家那幾位死去的兄弟可謂是別無二致。


    韓家大奶奶秦可箐尤甚不解,江寧秦家被滅,秦龍、秦虎兩個子侄慘死,自己不過是殺了幾個江寧鹽商而已,武德司手伸的倒是長,竟然敢來廬州問罪,難道他們就一點不顧及賢妃娘娘的臉麵不成。


    那個牯牛降的厲劍飛算得什麽劍癡,連一個人都殺不了,真是個廢柴。


    什麽讀書人的領袖,真不搞懂像陸九淵這樣德高望重的人,居然也要對那小子卑躬屈膝,說到底還是怕死,現在的讀書人就是被這些所謂的大儒領袖給帶壞了,一身的脊梁骨也稱不得幾兩重。


    前院的喧鬧聲刺激了韓家大奶奶秦可箐的神經,韓家仆人倉皇逃命似的前來稟報,說是:大管家韓從良被人殺了,屍體正選吊在正門口。那群賊人派兵包圍了韓府,馬踏中門,正朝著後院來了。


    韓家幾支年輕一輩的子侄聞聲趕到了中堂,誓要與賊人不死不休,成群的妻妾哭哭啼啼,叫苦不迭,生怕自己的男人被賊人給殺了,不停地哭訴道:“賊人如此凶悍,倘若有個好歹,可讓我們娘倆咋活喲。”


    韓家大奶奶秦可箐臉皮紫脹,厲聲喝止道:“都把心給我放在肚子裏去,天塌不了,在此哭鬧成何體統。”


    中堂裏的老少皆是一怔,隨後便安靜了下來。韓家能有今時今日的名望,皆是這位韓家大奶奶秦可箐的功勞。不說別的,秦可箐就憑生出一個受寵的賢妃娘娘,韓家人便不敢對其有半點不恭。


    \"想要找韓家的麻煩,也得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韓家大奶奶目光掃了掃韓家子弟,不見韓元朗的身影,臉色又是一沉。她一邊吩咐貼身丫鬟請出賜封一品誥命夫人的聖旨,一邊又對韓元朗的父親韓景書道:“他二叔,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韓家養的那些清客部曲也該出點力了。”


    “嫂嫂放心,愚弟早有安排。隻待嫂嫂一聲令下,便是愚弟這條命,也可豁出去。”


    韓元朗微微屈身抱拳行禮。老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韓景書與韓元朗容貌有八分相像,一身讀書人打扮,氣質儒雅,彬彬有禮。


    “韓家有二叔在,是韓家之福。”


    韓家大奶奶秦可箐臉色稍緩,就見一名少年手提一柄滴血的寶刀,身下跨著頭毛發油亮的騾子不急不緩地來到堂前。


    眾人色厲內荏,都在暗中打量著少年的一舉一動。


    少年手中寒意逼人的染血寶刀與稍顯稚嫩的麵容,眾人瞧著俱是心驚。如此年輕便是武德司四品指揮僉事,敢與江淮兩地門閥勢力爭鋒,單刀闖進韓府,此子不是膽大妄為之徒,便是背後有大人物撐腰的妖孽之輩。


    心中作如是想,眾人再抬頭瞧去,見這少年劍眉心目,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然而眉宇間又暗藏機鋒,雖是著了一身普通衣裳,但渾身有內而外散發出的氣度委實不凡,更加確信後者想法。


    韓景書閱人無數,手上掌管著清客幕僚、部曲養士,但瞧了這少年一眼,便覺得無一人能與此子相提並論,心中隻有一個想法:此子端的是個狠人。


    此子正是一刀劈了韓府臉麵,騾踏中門,長驅而入韓府的江寧阿四。


    阿四一路走馬觀花似的將韓府景色瞧了個四五成,心中頗為感慨,“有錢人,就是他娘的會享受,糟踐銀錢的本事著實有一套。”


    韓府庭院深深,是典型的徽派建築風格,不過在園林的布局方麵,卻也是借鑒了甲天下的蘇州園林精髓,這園內一山一峰,生氣盎然,一步一景,不需多想便知湖石假山,園林置景,風水排布,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韓家大奶奶秦可箐在眾人的擁簇下走了出來,斜睨著阿四,沉聲說道:“哪裏來的黃毛小子,膽敢毀我韓家中門,持兵殺人,當我韓家好欺負不成?”


    阿四用戲謔的眼神看得秦可箐好生不耐煩,正要發作時,阿四從騾子身上跳了下來,信手將太陰舞了兩圈刀花,玩味道:“韓家大奶奶,當真是好大的威風。沒錯,人我殺了,你韓家的中門也是我砸的,我是沒想到你韓家貴為淮西望族,待客接物之道竟然還需要我一個外人來教。”


    “豎子狂妄, 莫非以為有江東軍撐腰,就敢胡作非為不成,也不睜開你的狗眼瞧瞧,我乃是當今賢妃娘娘的生母,韓家與皇家事姻親。你擅闖韓府,殺人犯法,便是叫人將你打殺在此,亦無人敢說我韓家半個不字。”


    韓家大奶奶秦可箐臉麵寒霜,目光吃人,語氣森冷無比。


    “是誰如此大的口氣,連江東軍都不放在眼裏?”


    不遠處傳來石讓的聲音,石讓與陶大膽兩人策馬而來。


    石讓下馬,對韓家大奶奶秦可箐拱了拱手,又道:“韓夫人,江東軍是朝廷之師,遵的是天子之令。誰敢藐視王師,便是與江東軍為敵。韓夫人,說話前,還是要三思而行。”


    石讓的態度很明確,賢妃娘娘再尊貴,也不過是個妃子而已,江東軍還不放在眼裏。


    韓家人見石讓如此態度,心裏直打鼓。韓家大奶奶秦可箐臉色甚是難看,將心頭的怒火按下,對石讓道:“石公子,此賊目無法紀,濫殺無辜,你也要保?”


    說著,秦可箐冷笑兩聲,接著說:“石公子,不知你可能代表得了你父親,石總督。你方才說江東軍是朝廷之師,但不知你為虎作倀,庇佑此賊,受的可是朝廷之命?”


    石讓眼神一凜,殺意湧現。秦可箐誅心之言,可謂是將悖逆之罪的屎盆子往江東軍的頭上扣。


    “家父忠君不二,我自然代表不了。”


    石讓稍頓了頓,指向身邊若無其事的阿四,說道:“韓夫人莫要忘了,他是武德司四品指揮僉事,奉命南下公幹,有便宜行事之權。江東軍護他前來廬州,既合情理,也不違臣道。”


    “便是拋開江東軍,他是在下的至交好友,在下願以死護他周全。”


    話說到這個份上,石讓已經徹底與韓家撕破了臉。秦可箐的話雖然拿住了重點,當初江東總督石勇讓自己的兒子親自帶兵護送阿四來廬州,明確說隻是護送,不可招惹是非。


    不過雲夢山王老兵聖和讀書人領袖陸九淵看重的人,石讓願意以自己的身家性命賭上一把。何況這一段時間與阿四的相處,深深被阿四的為人和為求“公平”二字不惜一切的執拗所折服,心裏早已將阿四視為兄弟。


    “俺既然來了,自然不會容你等欺負阿四兄弟。”


    陶大膽這個大殺才最是不喜歡與人磨嘴皮子,他倒是直接,將兩三百經百斤重的梅花亮銀錘往地上一丟,“砰”的一聲響,將地麵砸出兩個不深不淺的坑來。


    韓家人驚呼一聲,直抽冷氣。


    “石公子,念你是功勳子弟,隻要你現在帶人離開韓府,此事我就當沒有發生過。”


    見石讓與陶大膽態度這般強硬,秦可箐氣得腦仁嗡嗡作響,就算她有一品誥命夫人的封號在身,即便韓家出了個賢妃娘娘,卻也是惹不起江東軍的。


    秦可箐忍下這口氣,日後找人參石讓一本不遲,但是阿四滅了江寧秦家,無論如何是不會放過的,於是又補充道:“他不能走。此人不分青紅皂白滅我母族,還擅闖韓府毀門殺人,像這等罪惡滔天之徒,韓家必殺之。”


    “韓家大奶奶,我若想走,你不會以為周圍埋伏的那些殺手便能留下我吧?”


    阿四冷笑,一步步逼向秦可箐,太陰在地麵拖出一條清晰的痕跡,火星四濺。


    話音剛落,隻見他忽然轉身朝著庭院裏那座鬼斧神工的假山揮出一刀,隻見寒光一閃,偌大的假山被太陰劈成兩瓣,露出數具鮮血不止的屍體。


    韓景書神色慌亂,沒想到自己的布局,早就被阿四洞悉。


    見阿四提刀走到了秦可箐麵前,韓景書想都沒想便擋住了去路,“今日是韓府失了待客之道,韓從良身為管事當受責罰。雖然罪不至死,但人你殺了,中門你也毀了,得饒人處且饒人,該收手了。”


    “二叔,你讓開。”


    韓家大奶奶秦可箐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假山後那幾具體,想到自己身為賢妃娘娘的生母,官家禦筆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竟然被人欺負至此,這口氣著實難咽。


    一把將丫鬟手中的聖旨拿了過來,舉在半空,冷聲道:“我倒要看看,你這惡賊是否真的有膽量在聖旨麵前,殺了我這個一品誥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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