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寒衣被停職留用,沒有俸祿,自然將算盤打到了阿四身上。


    兩人經過一番極限拉扯,最終阿四以每月二十貫錢的薪俸將謝寒衣給打發了。


    謝寒衣走後,阿四叩開了第五司命的房門,說要走一趟淮西。


    第五司命淡淡的“嗯”了一聲,將太陰還扔給阿四後,便沒了下文,絲毫沒有一點未婚妻該有的覺悟,即便這個身份八字還沒一撇。


    對於早將這位容貌姿色堪稱天下第一的美人視為未來正妻的阿四而言,怎生能接受她這般淡漠的態度,直接跳腳說,“他日若登九五位,後宮敢養三千妃。”


    他話倒是說得痛快了,不料第五司命二話不說,拔出千鈞便斬出氣勁磅礴,可摧山裂地的一刀。


    當然,第五司命並不會真的要了阿四的小命,刀斬偏了半寸,刀罡拍得阿四的臉頰火辣辣的疼。


    門外的涼亭就沒他這麽好運了,隻聽“砰”的一聲巨響,飛簷青瓦紅木頂裂成兩截,轉眼整座亭子坍塌了下來.


    阿四嚇了一跳,哪還有攜美人共騎一驢遊廬州的心思,撂下一句“禍水,你要謀殺親夫啊”,之後便像逃命似的,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五司命那張絕美如野狐兒的臉龐,一改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清冷淡漠,幾抹憂愁爬上了眉頭。


    ※※※※※※


    有“巾幗不讓須眉,馬上退敵將軍柳須眉”之稱的舊花魁,昔日在江寧紅極一時的柳十娘,剛過晌午,又開始她罵罵咧咧的訴苦大事。


    豔群芳裏的娘子們聽了直搖頭,將柳十娘引以為職業生涯中典型的反麵教材,就連楊鴇兒也時常拿柳十娘過去的沉痛教訓來警示在百花盛會中鶴立雞群,一舉登魁的淩謠。


    楊鴇兒說,柳十娘風頭正勁的那會兒,總是不安分當一隻金絲雀,整日想著靠男人擺脫給了她一席之地的牢籠枷鎖。


    可這來青樓逛窯子的客人有幾個是正兒八經的?


    尋常客人,柳十娘自然是看不上,也不願意接。


    而那些文采風流的,或是家世顯赫的嫖客,人她倒是瞧上了,可人家要麽是薄情寡性,要麽是逢場作戲,被四五個臭男人傷透了心的柳十娘,依舊沒能打消她逃離青樓的決心。


    本以為紹興的那位李郎君能幫她結束悲慘的命運,孰料李郎君卻背信棄義,將其又賣回青樓。柳十娘萬念俱灰,將積攢下的寶物一一拋向秦淮河中,隨後縱身躍入滾滾波濤,所幸被鬼瞎子救了回來。


    楊鴇兒再接收柳十娘時,搖頭歎息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在她看來,紅塵俗世本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任你地位再高,權力再大,亦是有不為外人道的枷鎖。


    逃離一座,又飛進另外一座牢籠,何苦來哉!


    豔群芳裏的娘子們倒不認為柳十娘會吃一塹長一智,否則她就不會纏著窮酸到讓自己的義女淩謠付嫖資的鬼瞎子不放,甚至上趕著倒貼。


    都是苦命的人,誰又能笑話誰不知自愛。


    豔群芳的姑娘們除了感歎命運不公,便是提醒自己莫要再走柳十娘的老路。


    此時,柳十娘上半身隻穿著一件黯然褪色卻做工不俗的肚兜,下半身蓋著薄被。


    也不知是被鬼瞎子的無情給氣的,還是怎地,一臉的潮紅還未褪去,比起平日倒是添了兩分韻味。


    她怒瞪著長相比猴子好不了哪兒去,身形有些岣嶁的男子,罵道:“殺千刀的,老不死的,老娘的床你想上就上,吃幹抹淨拍拍屁股就走,有你這麽做人的嚒。你要再不給老娘一個說法,老娘就吊死在你家,也省的再聽別人嚼舌根子。”


    男子不以為意,早就習慣了柳十娘求而不得後的滿腔嗔怨。


    別看柳十娘現在撒潑撒得歡,轉臉上了床又是“郎君長,相公短”的浪催著叫。


    他撚了兩粒花生米扔進嘴裏,嘎嘣脆的嚼了幾口,隨後就著隔夜的酒下了肚。


    人生有酒有色,何其快哉!


    男子臉上露出滿足的神色,也不管身後那位昨日一夜歡好的娘子是惡婦怒相,還是梨花帶雨,他隻管小口品著酒。


    也不知是無奈,還是早就看透了江湖人的歸宿下場,他平靜地回應道:“十娘,老鬼我是個江湖人。我若不死,心又怎會定下來呢。”


    柳十娘臉色一僵,滿麵哀傷,想到自己苦命的一生,不禁落下淚來,而嘴上卻又不依不饒道:“真該讓阿四那孩子殺了你才是,這樣就算你的心不在我這兒,起碼也是死在我跟前了,做一對亡命鴛鴦,也好過現在這般無情相對。”


    “打打殺殺又算的什麽江湖。他不求老子,就算那小混蛋是個帶把的種。”


    鬼瞎子將有些發麻的腿敲在凳子上,心裏補上了一句,到底是老了,比不上年輕時候。小兔崽子在江寧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那些士族門閥早就坐不住了。


    若不是他與那女子一同斬殺青衣樓的殺手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這會兒天南地北的殺手指不定魚貫而入,讓他寸步難行。


    武德司指揮僉事的身份頂得了一時,卻頂不了一世。宋長文能查得,其他士族門閥自然也能查到。


    “小混蛋,倒是不讓人省心呐。”鬼瞎子對阿四的表現還算滿意。


    倘若阿四連捅破天的膽識都沒有,也就不配與他合作了,興許他會考慮一劍殺了阿四,隨後繼續過他這吃完上頓沒下頓,時不時還要找花魁義女討要嫖資酒錢的日子了。


    屋外,楊鴇兒打著哈欠下樓,淺施粉黛的臉,半似喜兮半似愁。


    百花盛會雖然辦得提心吊膽,迂回曲折,但還是大賺了一筆,淩謠奪得花魁之名,豔群芳也跟著揚眉吐氣。


    從此在江南,無人敢再取笑豔群芳隻會做皮肉生意,上不得大雅之堂。


    不過,淩謠那丫頭還真是白白糟踐了花魁之名!


    “那臭小子還敢來,真想毀了豔群芳不成!”


    楊鴇兒撞見小嬋端著好幾盤點心上樓,沒好氣地罵道:“平日裏也沒見你這般勤勞,也不知那小子使了什麽手段,你們一個個上趕著地撲。”


    “這幾日來了多少風流才子,達官貴人,這個不見,那個不見。怎嘛,還要上天不成!”


    說著,楊鴇兒將心底的憤懣一股腦兒撒在了樓下夥計們的身上,訓斥道:“我可告訴你們,豔群芳不養閑人!誰敢偷奸耍滑,趁早給老娘卷鋪蓋滾蛋。”


    楊鴇兒心裏苦,豔群芳人氣水漲船高,慕名而來之人絡繹不絕。可淩謠倒好,任誰前來遞拜帖,揮金如土,她都淡漠得緊,連與客人虛與委蛇的見上一麵都不肯。


    眼看著到嘴的鴨子飛了,楊鴇兒心裏滴血不說,還賠著笑臉安撫那些客人,沒少受窩囊氣。


    更可氣的是,那幾顆價值千金的大東珠不翼而飛,淩謠和小嬋直打馬虎眼,說是沒見著。


    她是知道的,淩謠和小嬋的心肝魂兒早就飛到那個從小痞子搖身一變成為武德司指揮僉事大人的阿四身邊去了。


    “哎呦,楊媽媽,瞧您這話說的。姐姐雖然沒見客,但也沒見其他的姐姐們閑著,這前樓後院的,賓客可是住滿了。”


    小嬋挑了挑眉毛,腳也不停,繼續說道:“沒有臭阿四,您在隔壁那幾位媽媽麵前,能抬得起頭。他也是您看著長大的,你說這話可真講究。”


    “嘿……你這小丫頭片子,還學會了頂嘴了。總有一天,老娘找人給你開了苞。”


    楊鴇兒編排兩句,也沒有為難小嬋,徑直地走下樓。


    淩謠見小嬋進了屋子,臉色有些不快,莞爾一笑,說道:“又和楊媽媽頂嘴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呀,與她置氣作甚。”


    小嬋往裏屋床榻上躺著的少年瞄了一眼,小聲道:“姐姐,我知道楊鴇兒不是那種歹毒之人,可聽她話裏話外夾槍帶棒,就是有些氣不過。沒有臭阿四和姐姐,豔群芳能有今日?”


    “一邊靠著人賺錢,一邊還向人伸手討要錢財,好處都讓她占了,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淩謠見小嬋那副氣鼓鼓的模樣,笑了笑,勸道:“好了,楊媽媽心腸不壞,她也有她的難處。你看這些年若不是楊媽媽護持,我們得挨多少欺負。”


    “她心腸好?姐姐,她還說找人給我開……”


    小嬋聲若蚊蠅,滿臉通紅,眼神裏卻透著些許悲涼與無奈。


    像她這樣賣身為奴的人,生死都掌握在別人手中,半點由不得自己心意。


    她這些年在豔群芳過得不易,幸好有淩謠關照,相較於其他那些妓院裏的婢子而言,已經是賺到了,怎敢做白日夢,想以後得事。


    裏屋的床榻上響起些許動靜,小嬋不禁又偷偷瞄了一眼那美少年,心說道:如果有那一天,我的身子還不如給了他去,如此也不算汙了清白,枉來世間走一遭。


    小嬋的後半句話和心思,淩謠怎會不懂,除了阿四,她最心疼的也就是身邊這個黃毛丫頭了。


    那年秋天,小嬋被人販子拐賣給楊鴇兒時,比阿四還小兩歲,眼淚汪汪,甚是可憐。若非她央求著楊鴇兒要來做了個隨身的婢女,在這人情寡淡的世道裏,下場還不見得如何淒慘。


    也正是她被楊鴇兒寄予厚望,這些年小嬋才算過了正常人家的日子,不算富足,倒也能吃飽穿暖。


    “他回來了,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我們。”淩謠安慰道。


    這時,阿四好巧不巧的醒了,倚著枕頭斜躺著,眼睛一眨不眨的朝著小嬋和淩謠兩人看了過去,笑道:“嗬……小嬋,那可是個技術活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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