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過寧絕一再堅持,安崇鄴吩咐侍從在馬車裏鋪了厚厚幾層絨毯後,才讓他帶著天乾從四皇子府後門離開。


    出城後,天乾盡可能減慢速度,避開了部分崎嶇不平的路段。


    多花了近一倍的時間,終於,在未時二刻,他們到了清真寺院外。


    寧絕身著一襲雪裏紅梅的長衫,被天乾扶著走下馬車,看著麵前上百梯的石階,他吸一口氣,鼓足勇氣一步步往上邁去。


    宏偉壯觀的寺院香火繚繞,不少沙彌穿著僧衣拿著掃帚在打掃衛生,寧絕艱難的走過山門,左半邊肩膀傳來的疼痛十分明顯,天乾擔憂的看著他。


    “公子,還好嗎?”


    “沒事!”


    擦了把細汗,穩住身形,寧絕忍著不適往天王殿去。


    剛上石階,一個小沙彌跑過來,雙手合掌行了一禮,道:“施主留步,今日殿中不招待香客,還請見諒。”


    寧絕回了一禮,平靜開口:“在下寧絕,乃京都殿前承旨,今奉陛下之命,特來迎大皇子殿下回宮。”


    “原來是寧大人,小僧失禮,望請莫怪。”


    “小師傅言重了,敢問大殿下在何處,能否引我前去拜見?”


    “自然可以,請隨小僧來。”


    沙彌一頷首,立刻帶路,從天王殿一側步入後院,繞過紅牆,到了一扇寫著羅漢堂的月洞門前。


    青石板路延伸內外,隔著鬆木假石,一陣劈裏啪啦的打鬥聲落入幾人耳中。


    “這……”


    “哎呀,怎麽打起來了?”


    小沙彌驚呼一聲,顧不得禮節,連忙往裏跑去。


    佛門重地,皇子住所,誰敢在裏麵動手?


    帶著疑惑,寧絕跟在後麵也進了門。


    羅漢堂並非一間小院,而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場中上百個石鑄的羅漢形象,逐一排列成一個巨大的“卍”字形過道。


    羅漢過道正中央,是一個黃銅澆築的巨大蓮花座,座上巍峨的佛像寧絕不認得,不過他猜測應該是釋迦摩尼。


    “鏘!”


    “殿下,快請住手。”


    一道武器碰撞的聲響自佛像後傳來,隨著小沙彌焦急的叫喊,一黑一黃兩個身形修長的人影飛過,腳踏羅漢石像,劍光如虹,纏鬥間全然未聽來人言語。


    寧絕止步於過道外側,隔著不遠的距離,看著那如飛鳥般竄來竄去的人影,他眯了眯眼。


    “那是……知非嗎?”


    一旁的天乾點頭:“是主子。”


    “他怎麽來了?”


    明明出門前他還說要去楊府,這會兒卻先他一步到了清真寺,還跟安崇樞打了起來,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劍氣在佛像上劃出痕跡,眼見自己叫不動那兩位主子,小沙彌跑到了寧絕跟前。


    “寧大人,有勞您開個尊口,請兩位殿下住手吧。”


    他雙手合十,懇求之意明顯,那佛像珍貴得很,打壞了可要花不少錢重修啊。


    寧絕觀察著兩個人的交手,饒是不懂武功,他也看得出安崇樞完全落於下風,安崇鄴幾番戲耍,就是在故意逗他玩。


    “咳咳……我一個六品小官,哪裏使喚得動皇子殿下!”他佯裝為難,躊躇道:“要不你請住持方丈過來,或是讓寺裏的武僧出手,分開他們就好了。”


    小沙彌臉色一僵,他們可是皇家寺院,哪裏敢讓寺裏的僧人去製止皇子的行動,那不是以下犯上,自尋死路嗎?


    無奈下,沙彌隻好快步離開,往那住持院裏跑去。


    場中隻剩四人,兩個打得熱火朝天,兩個一旁看戲,誰都不發一語。


    “鏘”的一聲,安崇鄴抬手擋下刺來的長劍,飛身旋轉,一腳踹到安崇樞腰間,以腳下石像為踏板,在對方倒飛出去的瞬間,運氣於身,迅速上前抓著他失力的胳膊一個過肩摔。


    “砰。”


    飛塵如絮,飄散在空中。


    安崇樞結結實實砸到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硌得他後背一陣劇痛,隨著齜牙咧嘴的“哎呀”聲,還不等他掙紮,那鋒利的劍刃直直落下,在距離他脖頸不足半尺的地方,猛然插進了石塊的縫隙中。


    一股寒氣直襲麵門,安崇樞駭然大驚:“安崇鄴,爾敢……”


    “你再觸我黴頭,看我敢不敢。”


    安崇鄴握著劍柄,半蹲在他麵前,一雙深沉的眸子裏滿是威脅:“別以為我真怕你,如果不是看在父皇的麵上,你早死了。”


    啟安帝十分看重他這個中宮所出的大皇子,如果不是他太沒用,太令人失望,早在七年前,他的及冠之禮上,就該被封了太子。


    安崇樞越發怒上心頭,大聲喊道:“那你就弄死我啊,父皇又怎樣,他不是對你處處偏愛縱容嗎?就算你殺了我,他也隻會誇你幹淨利落,就像你殺了容丞相一樣……”


    容悱,是一個曆經三代皇位更迭的老臣,原本是很受啟安帝厚待的,可偏偏被安崇鄴查出了他貪汙受賄、草菅人命的證據,不僅逼得啟安帝下令革職,還讓那滿頭白發的耄耋老人,為保家人平安,不惜身負荊條自裁於宮門前。


    如此聽起來是很可憐,但這事怪得了安崇鄴嗎?


    他貪汙是真,殘害無辜也不假,年輕時為了保住自己的官途,不惜屠了一村百餘口人的性命,為了給自己的女婿兒孫鋪路,他結黨營私,欺上瞞下,惡事做絕……


    如此種種,難道因為年齡老去,形狀可憐就能大事化了,一切當作沒發生過嗎?


    安崇鄴一巴掌扇到他臉上,揪著他的衣襟一字一句道:“你別跟我提容悱,他壞事做盡,人人得而誅之,你要替其不滿,我們就去父皇麵前說道說道,真把那些醜事抖出來,你也別想好過。”


    當初安崇樞沒能登上太子之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容悱死之前與他關係匪淺。


    後來容悱自戕,啟安帝雖勒令不再細究其中之事,但芥蒂仍在,因此這麽多年,任憑安崇樞如何裝乖賣巧,他也始終得不到啟安帝真正的重用。


    父子之間,自那後,永遠隔了一層名為懷疑的紗幔,道不清,說不明。


    後來安崇樞憎惡安崇鄴,也是因此,若非他多管閑事,接了那群刁民遞上來的血書,那容丞相也不至於就此垮台,讓他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和助力。


    想到這些,安崇樞越發怒上心頭。


    他不顧頸邊鋒利的劍刃,單手握拳砸向安崇鄴麵門。


    “媽的,你找死。”伴著怒吼,他用盡全力。


    然而安崇鄴並不給他機會,他身居高位,拔出那長劍往旁邊一扔,右手抓住安崇樞揮來的拳頭,左手還擊,不用任何武器內力,就那麽赤手空拳跟他打了起來。


    “砰砰砰!”


    拳拳到肉的撞擊聲,伴著男子的嚎叫。


    “啊,安崇鄴,我要殺了你……”


    “混賬東西,你敢打我臉……”


    “我要弄死你……啊……安崇鄴……”


    “住手……住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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