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崇鄴在床前守了一夜,翌日,寧絕醒來時,一睜眼就對上了那雙深邃的丹鳳眼。


    “阿絕,你醒了。”


    他笑得像個孩子,眼底淺淺的痕跡和下巴的青茬,無一不昭示著他熬了整整一晚。


    “你一夜沒睡?”


    “我怕你半夜發熱,就索性在你床邊守著。”


    床頭放著溫水,他倒了一杯扶著寧絕的頭喂他喝下。


    喉間得到滋潤,好受了許多,看著寬大的床鋪,寧絕說:“這麽寬的地方,你幹嘛不躺著?”


    “躺下就睡著了!”


    安崇鄴放下杯子,摸了摸他的額頭:“好在沒有發熱,熬一晚上也值了。”


    扶著寧絕坐起來,看著他依舊蒼白的臉色,安崇鄴心疼急了。


    “餓不餓,我讓人準備早膳。”


    “嗯。”


    寧絕點頭,安崇鄴立刻走到門口吩咐丫鬟打水備膳。


    洗漱後,安崇鄴端了碗鮮蝦粥到他麵前,湯匙在碗裏來回攪動,細細吹涼,舀起半勺送到少年嘴邊。


    寧絕張口接下,鮮香味溢滿喉腔,他邊嚼邊說:“又不是傷在手上,我自己來吧。”


    他抬起右手想去接碗,安崇鄴卻小心避開,低聲道:“坐好,別亂動。”


    “你能自己吃又如何,我就喜歡照顧你!”動作輕柔的再次遞去勺子:“這裏沒有旁人,不必怕人看見。”


    倒不是怕人看見,他隻是覺得別扭,自己又不是孩子,哪需要人一點點喂啊?


    感覺到臉頰溫度上升,寧絕垂眸,把視線移到那瓷白的勺子上,差點被刺穿的心髒跳動異常,他努力不多想,隻一味的張嘴吞咽。


    很快,一碗粥見了底。


    安崇鄴見他胃口好,想著再盛一碗,卻被寧絕阻止了。


    “我吃飽了。”


    “嗯?就這麽點?”


    安崇鄴看著手裏巴掌大小的瓷碗,又瞧了瞧桌上其他東西:“要是不喜歡喝粥,這裏還有麵餅和點心。”


    他端了兩盤過來,是寧絕平日喜歡的千層糕和鴛鴦餅。


    “你看,想吃哪個?”


    他獻寶一樣遞過去,望著那波光粼粼的雙目,寧絕不忍拂此好意,就取了塊千層糕,放到嘴裏咬了一口後,才笑道:“好了,真夠了。”


    傷者不宜猛食,安崇鄴也沒再勉強,把盤子放下後,坐到床邊,伸手將那胡亂散落的長發理順。


    “阿絕,昨日究竟怎麽回事?為何你會受傷?”他語氣輕緩,終於問起昨日的情況。


    寧絕咽下最後一口食物,如實說:“昨日下值,我騎馬從午門離開,走到長安大街中心處時,突然就被人暗中射了一箭,我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又為什麽要殺我……”


    “幸而那時我側了側身,避開了致命一擊,街上百姓也不少,對方不想暴露,就沒再射下第二箭,因此我才撿回了一條小命。”


    他很慶幸,而安崇鄴比他更慶幸。


    “還好你沒事!”撫著他的臉,安崇鄴眼中盡是疼惜:“昨日看到你那個樣子,把我嚇壞了。”


    當時他剛出門,坐在馬上,本是要去楊府見外祖母,可走到街頭拐角處時,他抬頭一眼就看到靈夙的身影。


    起先還以為是寧絕來找他,仔細一瞧,才發現馬背上趴著的人搖搖欲墜。


    殘陽如洗,他登時心驚,不由多想,就直接施展輕功飛過去,在最緊要的關頭,接下了從馬背上墜落的愛人。


    當看到寧絕身上插著長箭,意識昏厥時,安崇鄴整個人都陷入了極大的驚駭中,再顧不得周圍的目光和視線,他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府邸,一路上都不敢有絲毫停歇。


    那是安崇鄴二十一年來,最手足無措的一次,無邊無際的恐慌如潮水一般湧來,他真的很害怕懷中之人有個好歹,更怕就此失去,再也見不到那個鮮活的少年。


    “還好,你回來了……”


    所有的驚慌,所有的無措,都在他睜眼開口的那一瞬間消失,還好,他的阿絕,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寧絕揚起虛弱的笑,臉頰主動貼合他寬大的掌心:“是啊,我回來了,你不用再擔心,不用再害怕。”


    他能看到安崇鄴眼底的情緒,也能感受到他的不安和心疼。


    兩人相偎,直到門口響起敲門聲。


    “主子,屬下有事稟報。”


    是天乾的聲音,寧絕抬頭看向安崇鄴,後者也回望他,默契一笑,他出聲應答:“進來吧。”


    門被推開,一身黑衣的天乾走進來,隔著半扇屏風,他看到坐著的寧絕,立刻單膝跪下。


    “公子,屬下失職,還請責罰。”


    “罰什麽,這事又跟你沒關係。”


    寧絕搖了搖頭:“起來吧,是我大意,沒讓你跟著才遭了暗算,怨不得你。”


    本來天乾是打算在午門那裏等著他的,是寧絕考慮到天氣炎熱,才特意放了他一天假,誰料想得到,偏偏就這一日出了意外。


    天乾很自責,他本該堅持留在那裏的,之前在潞州大意一次,如今他還沒長記性,就該受到懲罰。


    見他固執的不肯起身,寧絕微歎,轉頭看向安崇鄴,無聲的眼神示意後,後者了然。


    “既然說了不怪你,就起來吧。”


    安崇鄴開口,果然更有威望,天乾抱拳應了一聲“是”,就立馬站了起來。


    安崇鄴:“不是有事上稟嗎?說吧。”


    “是。”


    天乾低頭,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條,上前交到安崇鄴手中後,他又退到屏風外,道:“經查後,屬下得知,那長箭是兩截拚湊而成,箭矢出自長碩軍營,而箭杆上的翎羽,則是重羽衛獨有的鷹翎。”


    製作箭羽的翎尾各有不同,普通百姓大多使用家鵝尾羽,而軍營多用各類鳥羽,唯有特定的重衛,才會被允許使用鷹羽。


    至於箭矢,就更有獨屬性了,每個軍營或府邸,都會打造獨屬於自己的箭矢形狀或印記,雖然種類奇多,但若是刻意調查,基本都能分辨出來。


    長碩軍,重羽衛……


    安崇鄴想了想,道:“長碩軍是魏雄將軍的部下,重羽衛更是宮中禁衛,隻聽父皇調遣,無論哪一方,若無深仇大恨,都沒有理由來暗殺一個七品司諫……”


    “仁王叔就藩,大皇兄不在京都,阿絕才剛回來,也沒得罪過其他高官貴胄,怎麽會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你出手呢?”安崇鄴不明白。


    然而反觀寧絕,他就鎮定很多。


    “也不是沒得罪誰,起碼眼前就有一個。”


    “誰?”


    “許太尉。”


    串聯起之前在大理寺他力保聞卿竹,後又直接拿著聖旨把人放了出來,就陶杌那番憤恨的樣子,他不可能不跟許廣儒通氣,隻怕也是添油加醋,賣力抹黑了他一番。


    寧絕把自己升遷和救人的事說了一遍,安崇鄴聽完後,也連連點頭。


    “如此說來,最有可能動手的確實隻有許廣儒。”


    一則二人之間有恩怨,二則,他作為太尉,掌管京都軍政事務,要拿到各個軍營和重衛的武器案冊,也是輕而易舉。


    想到這裏,安崇鄴握緊了寧絕的手:“阿絕,答應我,以後千萬不要一個人出門。”


    許廣儒睚眥必報,若真是他,一次不成必有二次,寧絕不可能回回都能躲過。


    “好!”


    寧絕點頭,沒有反駁:“我會更加小心,不再讓天乾離開我身邊。”


    這次大意,他會長記性。


    寧絕:“不過,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也不一定就是許太尉。”


    “我會查清的。”


    眼中閃過寒光,安崇鄴道:“不管是誰,我都要他為自己的愚蠢行為付出代價。”


    正如當初的仁王叔,敢針對他的阿絕,哪怕逃離了京都,他也要把他揍成豬頭,方可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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