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寧絕下值出了宮。


    長安大街上,馬蹄噠噠作響,今日他沒帶著天乾,隻一個人慢慢走在人流不多的集市上。


    “鐺……鐺鐺……”


    不知何處傳來鈴響,寧絕下意識往聲源望去,正是那一刹那,咻的一聲箭鳴,濃烈的殺氣裹挾寒風穿過一旁酒樓的旗幟,直直射向馬上那人的心口。


    “噗呲!”


    利箭貫穿血肉,巨大的慣性直接讓毫無防備的寧絕栽下馬背,砰的一聲巨響,他悶哼出聲,捂著胸口倒在人群裏,身上劇痛傳來,靈夙揚蹄嘶吼,驚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呃……”


    殷紅的血跡流到地上,寧絕隻覺渾身骨頭都跟碾碎了一樣,疼得他忍不住痛苦呻吟,雙腿蜷縮,手掌按著那長箭貫入的位置,整張臉皺成了一團。


    “這是怎麽了?”


    “有刺客嗎?”


    “哪裏來的箭啊?”


    周圍百姓驚懼不已,不少人抬頭四處觀察,一邊議論一邊往兩旁躲避,生怕連累自己遭了殃。


    房上陷入寂靜,大約是怕被發現蹤跡,那暗中殺手一擊不成,並未補上第二箭,就那麽任由寧絕倒在地上無助掙紮。


    靈夙擋在他身前,喘著粗氣,焦躁的踱著步子。


    看熱鬧的人交頭接耳,有人擔憂有人呼喊,卻沒有一個敢上來扶一把。


    寧絕強撐著慢慢爬起來,幸而這一箭射來時,他側了側身,堪堪避開了要害,才沒讓自己立即斃命。


    若是方才沒有聽到那鈴聲,若是他沒有回頭去看,那今日,他這條命就真的交代在這繁華喧鬧的街頭了。


    額頭細汗滑落,心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恐懼,顧不得衣上汙塵,寧絕不敢耽擱,就頂著那長長的箭杆,奮力爬到靈夙背上,扯著韁繩離開了原地。


    利箭深陷骨肉,隨著顛簸的動靜,胸口的傷不停滲血,沒多久寧絕就臉色蒼白,渾身無力,不得不吩咐靈夙放慢腳步。


    “靈夙,慢一點。”


    他聲如蚊蠅,半趴在馬背上,已經沒力氣去拉韁繩了。


    好在靈夙通人性,聽到他的話,立刻就減慢速度,馱著人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長寧大街上,一人一馬怪異的姿勢惹得路人竊竊私語,寧絕半邊身體掛在靈夙背上,心頭的血順著箭杆往下滴落,做了一路的標記。


    失血過多的眩暈感直襲大腦,他耷拉著眼皮,有氣無力的問:“靈夙,要到了嗎?”


    靈夙吭哧喘了兩聲,繼續走著。


    寧絕不再說話,恍惚間,他覺得身體輕飄飄好像掉進了雲裏,下墜感席卷全身,正當他以為會摔得粉身碎骨時,突然,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


    “阿絕,阿絕……”


    焦急又驚恐的聲音落入耳畔,寧絕想睜開眼,但奈何身上跟壓了千斤重一樣,怎麽也用不上力氣,連帶著五官的感知也越來越弱。


    “阿絕,阿絕你醒醒。”


    安崇鄴聲音打顫,無數不安浮上心頭,他緊緊抱著懷裏已經失去知覺的少年,抖動的雙唇不停祈求:“別睡,阿絕……別睡,求求你,再堅持一會兒。”


    從未有過的慌亂出現在他臉上,他用了此生最快的輕功趕回府邸,越過高牆紅瓦,踏入天樞院,一腳踢開房門,丫鬟小廝聞聲趕來,進入內室,他一邊把人放到床上,一邊吩咐。


    “叫府醫來,快。”


    “是。”


    眼尖的丫鬟立刻去叫人,望著床上唇色發白的寧絕,安崇鄴扯下腰間金牌丟到身後地坤手裏:“進宮,去請高太醫。”


    “殿下,這……”


    “去!”


    安崇鄴聲音冷了下來:“就說我病了,如果他不來,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給我綁來。”


    他是真的動了怒,也是真的下了死令。


    地坤不敢再猶豫,立刻領命離開。


    身後人走了,安崇鄴也沒停下動作,他轉頭從櫃子裏翻出保命丹,捏著寧絕的兩頰塞進喉嚨口,再接過丫鬟遞來的溫水,用勺子盛了一點點倒進去。


    “阿絕,咽下去。”


    微微抬起他的下頜,安崇鄴輕聲哄著,明知道對方可能聽不見,他也依舊俯身耳語:“聽話,咽下去就好了。”


    咕咚一聲,細微的動靜隻有安崇鄴聽得清清楚楚,他咽了,他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殿下,殿下,府醫來了。”


    門外丫鬟一路高喊,一個年近半百的府醫被連拉帶拽的拖了進來。


    “老奴參見殿下。”


    “起來。”


    打斷了對方多餘的禮數,安崇鄴急切道:“叫你來救人的,行什麽禮。”


    他態度很不好,但無人敢置喙。


    府醫亦如此,連連稱“是”後,快步走到床邊,往那傷者看去。


    軟被染上了血跡,直直的一支箭,就那麽深深的紮在寧絕左邊心口處。


    府醫有一瞬怔愣,顧不得多想,他拿過寧絕的手開始把脈,仔細感知過後,又從小藥箱裏翻出剪刀,一點點把寧絕胸前那一片衣服剪開。


    綠色的官服能擰出血水來,隨著哢嚓兩下,猙獰的傷口展現在安崇鄴麵前。


    箭矢完全沒入,血肉緊貼著陷入其中,絲絲血液從那縫隙裏溢出來,頃刻就鋪滿了那一片雪白的肌膚。


    密密麻麻的痛意在心頭蔓延,安崇鄴感同身受,隻覺得自己好像也被人射穿了心髒一樣,疼得他無法呼吸。


    這麽長,這麽深,他的阿絕,該有多痛?


    指尖嵌入掌心,他死死咬牙,憋回了眼中淚光,壓製了喉間哽咽。


    府醫拿了瓶止血的藥倒在傷口處,寧絕昏迷中還被疼得一哆嗦,安崇鄴見此,下意識想吼人時,身體一動又被壓了下去。


    他是在救人,他是在救人……


    心中默念數遍,安崇鄴才止住了僵硬的拳頭。


    府醫放下藥瓶,回頭躬身說:“殿下,公子身上這箭,雖未直擊要害,但傷得太深,若是直接拔出來,隻怕會流不少血。”


    他提前說明,省得等一下血濺得太多,被主子誤會成他故意害人。


    安崇鄴皺緊眉頭,慎重問:“隻是流血,於性命無礙,對嗎?”


    府醫聞言沉默了,按理來說大概率是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凡事無絕對,他也不敢保證就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應該……”


    “本殿不要應該。”


    安崇鄴冷聲一喝:“我要絕對、肯定的答案,他不能有一點閃失,一絲一毫都不可以。”


    這有些難為人,府醫兩頰冒汗,囁嚅許久,才硬著頭皮應道:“奴才必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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