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留守在營地裏養傷的安仲賢和被擒的安仲柏,安明玧臉色有一刻鬆動,他看向安昭良。


    “是不是我放了他,你們就能放過毅之和遠之?”


    父母愛子,其心不匪,他可以為自己做的事承擔後果,千刀萬剮也好,斬首示眾也罷,他無悔無怨,隻希望不要牽連兩個孩子。


    他們有錯,隻錯在識人不善。


    做主的是他,下令的是他,動手的也是他,一切罪責,皆出自於他,他是罪魁禍首,旁人不過從命而已。


    “父王向來仁德,必然會護著孫輩的。”


    安昭良還沒開口,安明訾便搶著說道:“我們這一家人多災多難,幾兄妹裏,如今就剩你我和小妹尚在,而小妹身體不好,我也是個殘缺之人,若你再沒了,那日後還能有誰在父王麵前盡孝?誰又來給父王養老送終?”


    他說得字字懇切,句句真心,眼裏的祈求和柔情都快溢出來了。


    這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感動了周圍不少人,他們眼裏滿是讚賞,紛紛對眼前這位出了名溫潤儒雅的四殿下點頭認同。


    可除了周圍的侍衛外,院中的幾人卻是有著不同的感受。


    尤其是安昭良,他聽完這一席話,眉頭一皺,低頭看向安明訾,疑惑道:“什麽叫就剩你們和小妹了?老二和蓉兒呢?”


    安明櫪死在五道街的消息少有人知道,安承權雖然派了人去收屍,但並未宣揚,因此躲在密道裏的安昭良和曹伯都不知道。


    而蓉兒,是安昭良的大女兒,也是遂城城守丁一善的妻子。


    安明訾突然提起的兩人,聽到安昭良詢問,他又好似說錯了話,怕被追責一樣,愕然的看了看安明玧。


    “他們……”


    他囁嚅著,猶猶豫豫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小心翼翼的眼神在父兄兩人之間來回糾結,那為難的模樣,看得安明玧止不住冷笑。


    “你想說就說,何必裝出這副假模假樣的德性?”


    他嘲弄道:“或者,你想讓我開口,主動告訴父王,安明櫪死了,是我親手殺的?”


    話音未落,安昭良身體猛地一震,腦中反複轟鳴,整個人跟突然失力一樣倒退數步,差點跌坐在地。


    幸而身旁的曹伯及時把人扶住,但還沒來得及出言撫慰,又聽得安明玧說。


    “又或者,你要告訴父王,他最疼愛的長姐,早在一個多月之前,就慘死在了遂城,而我們,為了不讓父王知曉,擅自封鎖消息,連長姐的喪儀都草草了事?”


    “噗……”


    “王爺。”


    終是沒穩住情緒暴亂,一陣氣血翻湧,安昭良猛然一口鮮血噴出,嚇得曹伯大驚失色。


    “祖父。”


    “父王。”


    安承權、安禹劭、安明訾三人齊呼,周圍人也是驚詫萬分,一個個目瞪口呆忘了反應。


    安承權上前扶住安昭良瞬間虛弱下去的身體,眼中盡是擔憂。


    “祖父……”


    “如欽……”安昭良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混著滿口鮮血,含淚問:“你姑姑……她……”


    “祖父,您……您別再說話了。”


    安承權滿目不忍,咬著牙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許久許久,他才點了點僵硬的頭顱,低聲道:“姑姑她……不知為誰所害,一個月前就去了。”


    “……”


    手上力道一鬆,安昭良彷如靈魂出了竅,臉色蒼白,嘴裏再說不出一句話。


    他的蓉兒,他的小郡主,他最愛的女兒啊。


    又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又一次天人兩隔,又一次最後一麵都沒見上……


    巨大的悲傷席卷全身,淚水流下,帶著苦澀的滋味。


    老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活力,剛才還精神抖擻的姿態,一瞬間就消散無蹤。


    安明玧略有不忍,安禹劭卻在此時執刀怒斥:“三伯父,你就非要活活氣死祖父才甘心嗎?”


    “你害死大伯父,虐殺二伯父,如今又拿姑姑的死來刺激祖父,你難道就真的沒有心,非要我們所有人都痛不欲生才行嗎?”


    他的質問帶上了哭腔,顯得那麽正義。


    安明玧眼底剛浮現的不忍又淡了下去,他一個冷眼掃過去:“我沒有心,你的父親就有嗎?如果不是他先提起……”


    “我父親是有口無心,若你沒有做那些事,他又何來言語?”


    安禹劭厲聲打斷,安明訾也一副後悔的神色看過來:“平召,住嘴,不得對長輩無禮。”


    “父親……”


    安禹劭憤憤不平道:“您究竟要忍讓到何時,難得您忘了您的腿……”


    “閉嘴。”


    安明訾大喝一聲,少有的顯現出了怒容:“長輩之事,豈由得你置喙。”


    “……”


    滿腔言語被堵在了喉嚨裏,安禹劭雙唇微張,臉上委屈極了。


    這兩人演技精湛,跟唱雙簧似的,寧絕一個外人都忍不住想笑。


    “就他們這品性,你真放心把親兒子丟在這裏?”


    他聲音很低,隻有近身的人能聽到。


    安明玧沒說話,不遠處,安仲柏被七八個人守著,即便無法動彈,他們的刀也不曾放下,時時刻刻架在他脖子上。


    周圍將士時刻警惕,哪怕院中變故不斷,那牆上架著的箭矢也絲毫不減,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他,想要帶一個渾身癱軟的人平安離開,也絕非易事。


    如果可以……


    “就算你挾製了我,今日你也沒法帶大公子離開。”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寧絕提醒道:“我的侍衛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一旦你鬆了手,這府裏府外幾千人,能把你們父子踏成肉泥。”


    而他若是死了,那城外營地裏的安仲賢也會不保,安明訾父子不會放過他的。


    天乾跟狩獵的鷹一樣死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就算已經對寧絕心存戒備,安明玧也無法否定他話中的事實。


    除了安承權外,麵前幾人都沒放下手裏的武器。


    “你知不知道你這些話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他收緊手指:“我可能會直接殺了你。”


    若是注定逃不掉,他肯定會拖著對方一起下地獄。


    手腕上的力道越來越重,那纖細骨頭好似要被捏碎了一樣。


    “一換三,殿下覺得值嗎?”


    寧絕沒有絲毫畏懼,淺笑道:“殿下明明可以離開潞城,先安頓好小公子,再想法子救出大公子……為何,就偏偏要選最不值當的那條路呢?”


    他可以不惜命,但他兩個兒子還年輕啊,螻蟻尚且偷生,你又何必輕言放棄?


    安明玧沉默了,看著被安承權攙扶,依舊沉寂在悲痛之中的安昭良,他失望的移開視線。


    轉頭,他對天乾道:“不想他受傷,就攔住他們,但凡有一人阻我去路,我便在他身上劃一刀。”


    說著,他再度伸手掐住了寧絕的咽喉。


    寧絕很識相的痛呼了一聲,轉而對天乾搖頭:“別聽他的,殺了他。”


    天乾擰著眉臉色沉重,手中長劍發出低鳴,似在宣泄主人心中焦躁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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