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二刻,群芳樓熱鬧不斷,門口,一個模樣普通,打扮素淨,看起來已經年逾半百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來人穿著樸實無華,但門口候著的四五個姑娘一見到他,便同時擁了上去,或攙手入懷,或貼耳蜜語,幾人齊齊上陣,逗弄得男人大笑不止。


    來之前,鄭碩給他們看過畫像,所以丁一善一出現在門口,聞卿竹就注意到了他。


    他們幾人在樓上,因為隔得遠,樓裏又十分吵鬧,所以聽不清那幾人對話,不過看得出,都是極開心的。


    幾雙眼睛一路緊盯,直至那人進了二樓房間,他們才移開視線。


    眼看那房間大門關上,聞卿竹搓了搓手,一副準備大展拳腳的樣子,問:“接下來要做些什麽?”


    “什麽都不用做。”


    寧絕滿臉狡黠,看到天乾從黑暗處冒出來,走到他麵前點了點頭,臉上笑意更甚:“接下來,就坐看好戲上演吧。”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花樓逛多了,也保不齊名聲掃地。


    房間裏燭火通明,人影重重,剛開始還隻是笑語連連,不多時,接二連三的嬌喘,伴著男人的粗吼溢了出來。


    路過的人群紛紛側目,卻無人羞赧避讓,反倒是看起了熱鬧,一個個言語粗俗,就著那喘息聲蹂躪起身旁的姑娘。


    果真是活春宮。


    聞卿竹紅了臉,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寧絕和天乾兩人倒是麵不改色,前者心無雜念,後者清心寡欲,兩人跟看不見那些東西一樣,隻看著丁一善的房間目不轉睛。


    鬧劇沒持續多久,正高潮時,樓下一陣喧嘩傳來。


    聞卿竹向下看去,隻見一個貴婦人帶著群家丁小廝湧入群芳樓,他們來勢洶洶,不顧阻攔,直接將那些姑娘和客人趕到一旁。


    “哎呦我的天啊,夫人饒命。”


    眼看著自己的財神爺跑出了門,樓裏的老鴇大叫著衝上前,也顧不得對方身份尊貴,隻一個勁哭喊:“您要尋人隻管去,還請莫傷了我的客人啊。”


    她明顯是知道來人身份的,得罪不起,便不多餘阻攔,隻懇求著讓自己少點損失,畢竟她還得做生意呢。


    然貴婦人並沒給老鴇好臉色,她冷著臉一腳踹到一個姑娘,惡狠狠道:“一群下賤胚子,不入流的貨色,滾遠些,莫汙了姑奶奶的眼睛。”


    她一聲怒喝氣勢如虹,嚇得周圍人花容失色,紛紛避讓。


    一路暢通上了樓,在小廝的帶領下,準確無誤到了那扇門前。


    外麵動靜不小,屋裏不堪入耳的聲音依舊未停,貴婦人咬牙切齒,一腳踹開房門。


    “砰”的一聲,那扇門搖搖欲墜,已經壞了大半。


    婦人領著五六個小廝衝進屋內,劈裏啪啦一陣摔打聲乍起,不過數息,四五個姑娘衣不蔽體被趕了出來,她們各自捂著半邊臉,眼中垂淚,很明顯是被打了。


    樓下還有人壯著膽子看熱鬧,寧絕三人也站在不遠處瞧著。


    透過隱約的窗紗,他們能看到幾個影子忙來忙去,伴著男人止不住的喘息,婦人一聲令下,又進去兩人。


    大約過了半刻鍾,聲音漸消,婦人一臉怒氣走出門,她身後,是被四個人抬著、雙眼充血、手腳五花大綁、嘴裏還塞著好大一塊粗布的丁一善。


    看來是藥效還沒過。


    看著那一群人火急火燎往回趕,寧絕嗤笑道:“堂堂一城城守,被自己的夫人青樓捉奸,在眾目睽睽下被五花大綁抬走……”


    “若換成你們,應作何想?”


    天乾想都沒想:“屬下不會逛青樓。”


    做任務時不算。


    這回答真是無懈可擊,寧絕無奈抬頭,又聽聞卿竹道:“我要是被抓住,寧可跳窗也不要這樣丟臉,摔死都比他體麵。”


    一大把年紀,半輩子都過去了,如今卻鬧出如此名聲盡毀的事來,這往後,當著那些同僚親朋的麵,如何能抬得起頭來?


    是可悲可歎,卻也是自作自受。


    寧絕道:“他不會認識到自己做的錯事,他隻會覺得,是他夫人敗壞了他的名聲……”


    私德有虧之人,總愛推卸責任,這是他們改變不了的孽根。


    聞言,聞卿竹恍然大悟,道:“這樣,他們夫妻生怨,就會破壞丁一善和安明櫪的交情?”


    “僅僅如此怎夠。”


    帶有利益的交情,怎麽可能光憑一個旁人的愛恨而中斷。


    寧絕一手負在後背,抬腳往樓下走去:“走吧,先回客棧,等過兩日再送一份大禮給他們。”


    他要的,是丁一善和安明櫪互生嫌隙、信任不再,這樣就算他們依舊合作,也會相互猜忌防備,難以共事。


    接下來的兩日,丁一善沒再出府半步,整個遂城裏,都飄蕩著他的風流韻事,百姓口口相傳,添油加醋,給他塑造了個不服老、但服妻子,外強中瘠的形象。


    寧絕幾人看了兩天熱鬧,幾個版本的故事都聽了個遍,有些或許誇張,但大致不差,都是丁夫人青樓抓奸、把自家夫君五花大綁捆回府的主題。


    第三日午夜,一道黑影悄無聲息落入丁府後院,他一身輕功如鬼魅般,輕車熟路避開巡查的家丁護衛,幾經周轉,到了一扇微敞的窗前。


    月光撒下,迷煙飄進屋中,片刻,確認房裏的人陷入昏迷後,黑衣人跳窗潛入。


    第二天,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半個丁府,丫鬟小廝紛紛湧至主院,在所有人的見證下,丁一善滿身鮮血跌坐在地,而前方紅木床上,被褥已經被紅色浸透,那與他相守半生的妻子,早已沒了氣息。


    “這……這……”


    “殺……殺人了……”


    “夫人……夫人遇害了。”


    ……


    一眾目睹慘狀的奴仆哭著喊著傳遍了府邸,盡管親眼看到,他們也不敢說自家老爺成了凶手,隻懷著恐懼和難以置信,顫顫巍巍把已經失了魂的丁一善扶出了室外。


    堂堂燕王長女被人殺害,不過兩個時辰,此事已經滿城皆知。


    遂城三司的人到了丁府,麵對丁一善,他們想問不敢問,最後聚集了府裏其他人,一一審問過後,隻得出一個答案。


    那就是他們進門時,室內隻有丁一善一人,死者無掙紮,屋中無打鬥痕跡,門窗也沒有半點外人侵入的跡象。


    聯想到這幾日,因群芳樓一事,丁一善與他夫人矛盾不斷,甚至好幾次差點動手,於是,即便沒說,眾人心裏也有了答案。


    無論是因情殺人,因怒殺人,還是因恨殺人,能對丁夫人起殺心的,從來隻有一個。


    凶手是誰,昭然若揭。


    丁一善被帶去了典案司,身為下屬,典案司負責人並不想得罪上司,但他逃不過,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可偏偏,這死者是燕王之女。


    遂城是燕王的封地,他們包括丁一善在內,都算是燕王的下屬,現在人家女兒慘死在了他們所管轄的地方,於情於理,他們一個個的,都得為這件事負責。


    客棧裏,鄭碩將外麵發生的熱鬧說了一遍。


    看著十分鎮定的寧絕,聞卿竹不解問:“既然能潛入丁府,為何不直接殺了丁一善,反而要對他夫人動手?”


    鄭碩也有這個疑問,既然是要鏟除安明櫪的勢力,那直接殺了丁一善,豈不會更幹淨?


    兩人想法簡單,寧絕卻道:“殺了丁一善,無非是讓安明櫪重新換個人來管理遂城,於他損失不了什麽。”


    “而丁一善活著,他與安明櫪之間,便會永遠橫著這一根刺,一個擔心會被背叛,一個會擔心被報複,他們會相互防備猜疑,此後離心離德。”


    天乾抱著劍站在一旁,突然問了句:“可要是丁一善因這件事而被下獄,失了官職怎麽辦?”


    他若被定了罪,城守一職還是會換人。


    “所以我讓你把凶器拿回來了啊。”


    寧絕笑看向他:“沒有凶器,沒有具體的人證物證,僅憑猜測是定不了一個人罪的,更何況,丁一善浸淫官場多年,若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那他就白活了。”


    如果丁一善這次沒保住自己,那證明他也不過是酒囊飯袋,不足為懼。


    鄭碩還是有些擔心:“可丁夫人總歸是燕王之女,若燕王不顧一切,一定要處置丁一善呢?”


    親女兒死於女婿之手,任憑誰家父母都不會接受。


    “燕王不會意氣用事。”寧絕語氣篤定。


    能在皇權爭奪中活下來的,絕非普通人,他是王侯,是一方統治者,除了愛恨情仇,他還需要考慮一些其他的東西,比如,律法之下,其他人的口誅筆伐。


    身為上位者,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你若仗著自己的身份地位對一個無辜之人下手,那隻會引起公憤,使得人人自危。


    畢竟,都是在同一人手下做事的,誰不擔心自己陰差陽錯得罪人,誰又不害怕一不小心就沒了命?


    再者,除去利益關係,還有更重要一點,便是丁一善和他夫人的孩子們,那可是燕王的親外孫,就算為了他們,燕王暫時也不會要了丁一善的命。


    棋局伊始,他一子占盡上風,少年未及弱冠,便已將人性看得如此透徹,這讓鄭碩由衷歎服。


    麵對三雙敬佩的眼神,寧絕淡定喝了口茶,其實他還有一點沒說,就是燕王的病,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寧絕猜想,他那幾個兒子不會把這件事傳進他耳朵的,畢竟,這事有極大的可能,會把人活活氣死。


    以潞州四城現在的狀況來看,燕王逝世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包括安明櫪。


    別看他現在是名義上的世子,一但燕王長辭,他那兩個兄弟絕對會揭竿而起,尤其是三殿下安明玧,這幾年可謂是聲名鵲起,足以與他兄長平分秋色。


    所以,不管從哪一方麵看,丁一善都死不了,不但死不了,他的職位也不會動,最起碼,在短時間內,他還會是遂城名義上的城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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