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裏就剩了寧絕與安崇鄴兩人。


    寧絕取出袖子裏溫熱的魚食盒,巴掌大的盒子放到桌上,安崇鄴瞧著,不自主揚起笑意:“這一盒能喂好幾日,你一下全撒了?”


    寧絕愕然,池中近百條錦鯉,那麽點魚食,分好幾日喂,夠它們吃嗎?


    見他不說話,安崇鄴拉著他的手腕坐下:“方才我的話不要放在心上,我裝作與你不熟,是為了你好。”


    寧絕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是應試舉人,若被旁人知曉與皇子走近,那對你日後的仕途,怕是會有一定的影響。”


    屆時他會被打上“某皇子一黨”的印記,那些與皇子不睦的官員也會疏遠他,甚至是針對他。


    如果寧絕願意入他麾下,安崇鄴也有法子保他仕途順暢,但要是他不願分黨劃派,或者說想找個更有勢力的效忠,那他今日住在四皇子府的消息,傳出去就是他的阻礙。


    寧絕當然想得到這點,所以剛才安崇鄴說話時,他才沒有插嘴打斷:“殿下思慮周全,草民銘感五內。”


    “其實我剛才也想直接告訴皇兄,你我在會試之前就認識了!”安崇鄴笑著說:“但仔細想想,這樣你怕是會不高興,所以我就撒了個謊,卻不知二皇兄信了沒有。”


    他剛才收斂著神色,刻意不與寧絕交流,就是怕安崇堰看出端倪。


    名聲於他不重要,但對白身學子來說,是能決定前途走向的。


    安崇鄴的笑容很晃眼,寧絕垂下眼,手指擺弄著棋盤上的棋子。


    不同於剛才,在沒人的時候,安崇鄴一雙眼都掛在寧絕身上,見他有意無意的摩挲著細膩光滑的玉石棋子,他笑問:“怎麽樣,要學嗎?我可以教你。”


    “草民愚鈍……”


    “寧絕!”安崇鄴打斷他:“無人的時候,不用在我麵前如此自稱。”


    “再者,你並不愚鈍。”


    加重的語氣如石子落水,驚起滿池波瀾。


    寧絕抬頭,詫異的眼神掩飾不住,安崇鄴對他,似乎有點好過了頭。


    “我的棋藝算不得多好,但要是教些基礎的,也能勉強算半個師傅。”他將棋盤清理幹淨,又把一罐黑的子放到寧絕麵前:“如何,要不要學?”


    他過於謙虛,從方才幾局對弈來看,安崇鄴的棋藝很是了得,最起碼,足夠把安崇堰耍得團團轉。


    “得殿下親授,是在下榮幸。”


    他不再自稱草民,如果不是現實所迫,沒有幾個人願意卑躬屈膝。


    “圍棋實際很簡單,你看,這個點叫天元……”安崇鄴指著棋盤上的黑點說著,從規則到落子方式,他不厭其煩說得十分仔細。


    寧絕隻是不精通,但大致規則他都知道,黑子先落,氣走遊龍,不同於對安崇堰的步步算計,安崇鄴這次很溫和,步步引導,在寧絕落下錯子時,他還不忘提醒。


    “你走那裏,便保不住這邊的棋子了,換到此處,反繳白子,向死而生。”


    修長的手指在棋盤上遊走,順著他的指示,寧絕落下黑子,黑白相間處,三顆白子氣絕,被清出了棋盤。


    安崇鄴滿意的點點頭,寧絕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慧,他們連下了三局,他已能熟練延氣破局,甚至有好幾次,他還能借力打力,在黑子被吃掉的同時,也將白子困在其中無法動彈。


    看似溫柔的棋風,步步暗藏殺機,對手攻一步,便有十步陷入危局。


    眼看著自己再無落子之處,他歎一聲:“真是溫柔刀,刀刀割人性命啊。”


    唇邊一絲淺笑劃過,寧絕柔聲說:“殿下技高一籌,若非您讓著,隻怕我早已滿盤皆輸。”


    安崇鄴不置可否,他一邊撿著棋子,一邊笑道:“你悟性比我想的還要好,與其說是我讓著你,不如說是我見識短淺,輕視了你。”


    他把寧絕看成剛學的新手,一進一退跟著他的棋風走,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卻不想一時大意,等回過神來時,已成敗局。


    “殿下……”


    寧絕張張嘴正要說話,安崇鄴卻率先出聲:“寧絕,你有表字嗎?”


    突然轉了話題,寧絕一愣,有些莫名:“我今年才十七,尚未及冠,沒有表字。”


    表字,長者所賜,以示品性德行。


    男子二十及冠,屆時家中長輩會為其行冠禮,取表字。


    寧絕今年十七,還沒到取字的時候。


    “十七歲的舉子,便是京都也沒有幾個。”


    安崇鄴說:“看來我眼光還不錯,自第一眼便看中了你。”


    看中?


    看中他什麽?


    又想拉攏他?


    “多謝殿下賞識,隻是我……”


    寧絕正要表明自己的態度,安崇鄴再一次製止:“我不會強人所難,你不必急著拒絕。”


    寧絕頷首:“多謝殿下體諒。”


    “那我這般體諒你,你是不是也該給我些回報啊?”


    寧絕一怔,他身無長物:“殿下……想要什麽?”


    “我想……”安崇鄴放慢了語氣:“你別再叫我殿下了。”


    不叫殿下叫什麽?四皇子嗎?


    寧絕不解,崇鄴二字他可是萬萬不敢喊出口的:“殿下想讓我怎麽稱呼?”


    “天地黑白色,是非久見知,知非,是我的字。”他聲音沉沉,手裏攥著一枚棋子,雙眼盯著少年的麵容,如墨的瞳孔中,好似有星光流轉。


    直接稱呼一個皇子的表字?


    寧絕瞪大了雙眼,他可沒多餘的命霍霍:“草民位卑,不敢直呼殿下表字。”


    他拒絕得果斷,安崇鄴一噎,勉強笑著:“隻私下叫,有外人時,你依舊喚我殿下就好。”


    私下叫嗎?


    寧絕沉默,他真的,對他過分縱容了。


    “怎麽了,不願嗎?”安崇鄴問。


    思索許久,寧絕搖了搖頭:“並非不願,我隻是……惶恐。”


    惶恐什麽,他沒明說!


    安崇鄴大約也能猜到,他手指動了動,微微抬起又放下:“你無需多想,隻是一個表字而已,你就當麵前的是個普通人,一個想與你交個朋友的普通人。”


    普通人,披著皇子殿下衣服的普通人?


    寧絕勉強揚了揚嘴角:“殿下說好就好。”


    反正隻是私下叫,大不了他以後少說話。


    兩人又下了半個時辰棋,午時,他們在涼亭用了午膳,隨後侍衛來報,有事需要處理,安崇鄴草草吩咐一番後,便離開了花園,寧絕也帶著鬆露回了攬月留芳。


    上朝之後,安崇鄴開始忙碌起來,寧絕一連好幾日沒見他,聽鬆露說,兵部尚書餘泗被查出私鑄兵器,陛下將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和控鶴營三方聯查,由四皇子安崇鄴主導。


    此案重大,牽連頗深,安崇鄴不敢懈怠,為了查案,他四處奔走,時常幾日不歸府,寧絕閑得無聊,將四皇子府逛了個遍。


    有安崇鄴的吩咐,寧絕在府裏暢通無阻,所有人對他恭恭敬敬,真當成了半個主子對待。


    書房裏,寧絕翻看著架子上的書籍,真不愧是皇子府,連書都比寧府齊全,上次在寧府沒看完的異誌,他在這裏找到了續集!


    上一本的故事停在“鏡妖篇”,寧絕翻看著餘下劇情,故事一慣吸睛,鏡妖出現,讓兩個少年頻頻落入險境,最後,為解生死之困,白發少年展露本性,竟是妖之所化。


    少年本體是一株曇花,借水鏡之力修得妖身,但在他化形那刻,水鏡亦成妖,趁少年初次化形虛弱之際,鏡妖反將其囚困,妄圖吸取少年妖力,助它化形。


    若非主角誤入水鏡,打破囚困少年的法陣,隻怕少年早已殞命,成了鏡妖化形前的養分。


    少年感念主角之恩,以半數妖力為祭,斬殺鏡妖,最後,主角脫困,而少年重傷,無力化形,主角念其心善,是隻好妖,並未將其丟下,而是帶在身邊,至此後,他手裏多了盆含苞待放的曇花。


    為了讓少年恢複妖力,主角打算去尋找傳說中的仙島,眼看著手裏的書越翻越薄,寧絕深感不妙。


    果然,故事停留在主角坐船出海,突遇風暴,一人一花墜入深海那一瞬,最後一頁,“且看下冊”四個字讓寧絕深深皺眉。


    真是吊足了讀者的胃口。


    “唉……”


    寧絕長歎一口氣,默默把書放回了原處。


    不知不覺,他在皇子府已經待了半個月了,聽安崇鄴說,會試榜單的名次已經擬好,隻等呈到殿前審批後便能示下。


    等了那麽久,終於要有了結果,寧絕麵上平靜,但心裏也生出了幾分期待。


    如果他能考中進士,有了功名,那他與寧遼鬧翻的事情,母親知曉後應該也會少幾分惱怒吧?


    其實他很不理解母親的心思,寧遼棄她多年,她為何還一門心思想進寧府?


    幼時他無數次勸誡,讓母親斷了這份單向的情感,可母親就跟鬼打牆一樣,死都不肯放棄,哪怕遍體鱗傷,也要執著於此。


    年少的那點情分,真的值得豁出去一輩子嗎?


    寧絕是不懂的,在他心裏,感情的雙向的,但凡有一方不願意,他都不會強人所難。


    凡我所求,心之所往,所求不得,失之即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慕少年:太傅大人他風華絕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六月熾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六月熾陽並收藏慕少年:太傅大人他風華絕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