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護士手中的單子。


    但護士隻是無奈的搖頭“配型結果全部失敗,醫生說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直近親屬,也許能……”


    希望之後是巨大的失望。


    都知道配型難,但總還會心存僥幸,可當那一點僥幸也沒了,每個人的心都無比沉重。


    我媽紅了眼,姐姐們也都轉過身偷偷抹眼淚。


    隻有周林,一直保持著招牌的笑容,溫柔的拍拍我的肩膀“小婉,沒事,我們再想辦法!”


    “嗯!”


    我點點頭,我比誰都清楚,所有人中,周林是最難受的,隻是他一直在克製,他怕連他都崩了,我會堅持不下去。


    而我又何嚐不是,我早都不抱希望了,可就為了周林這份心,我也必須堅持,咬牙堅持。


    許久的死寂,四姐突然喊了一聲。


    “爸!還有爸!”


    四姐說著,二姐也跟著附和“對,爸還沒來配型,也許他可以!”


    我是不抱希望的,而且我很清楚,媽媽姐姐都來了,如果我爸他想來的話早就來了。


    所有人都在說這件事,隻有我媽一反常態。


    在姐姐們絮叨了許久之後,她突然整出那麽一句“不願意來,就別找他了!”


    四姐一臉疑惑“媽,你不想救妹妹了嗎?也許……”


    “他來也沒用!”


    我媽說完話,就拉著我回病房去了。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不明白我媽這是怎麽了,但我隱約覺得我媽有心事,不能觸碰的那種。


    那之後,我都沒看見周林,二姐說他有事出去了,一走就是一小天。


    等下午快三點了,周林再次出現,跟他一起出現的還有我爸奶奶跟二叔一家。


    看到這些人,我起初是很詫異的。


    周林笑眯眯的走上前“小婉,唐叔已經同意配型了!”


    他這樣說,我仍舊難以置信。


    我太了解我那個爸,就算他同意,以我奶的那性格也不會同意。


    這會兒人都到了,氛圍屬實詭異。


    我爸唐大喜四下張望,最後目光落在周林身上“那個,在哪配型?”


    “一會讓護士帶你去。”


    “嗯,行!”


    我爸點點頭,之後也啥都沒多問。


    老實說我真的挺意外的,他這個人不能說多好多壞,但的確是個榆木腦袋,我奶說往東絕對不往西,怎麽今天就顧念起親情了。


    我心中正疑惑,這時候我那嘴碎的二嬸從人後冒出來。


    “小婉,你這病得花不少錢吧!都是周林掏的?”


    她這話屬實不該問,搞的在場所有人都很尷尬,我也不知道該說些啥。


    就連我奶也覺得她差勁,從身後懟了她一下,二嬸才把那張碎嘴閉上。


    之後我就看到我奶給周林使眼色,她先一步出病房,之後周林也跟著出去了。


    我感覺情況不對,也借口上廁所出門。


    之後,在樓梯轉角聽到的對話,就差點沒把我氣吐血。


    我眼見我奶奶一臉的陰謀算計,眼珠子滴溜亂轉朝周林伸出五根手指。


    “你得再給五百,不然我不讓老大配型!”


    周林似乎也被雷的夠嗆,臉色由剛剛的平順變得怨怒“老太太,咱們不是說好了三百塊,隻是配型而已!”


    “那也不行,你要不再給我五百塊錢,我就拉著老大回家,那死丫頭反正也沒幾天可活了,看她都覺得晦氣!”


    “你……”


    周林也要被氣死了。


    原來,所謂的親情爆發不過是理想主義的臆想,這裏麵真正的原因,是奶奶收了周林的錢,才同意我爸來配型,而這老太太更過分的是,看到我病怏怏不久於人世,竟然坐地起價。


    “你要不同意,我現在就讓老大走!”


    我奶奶作勢要掀桌子,周林無奈,隻能妥協。


    “行,五百就五百,等唐叔配型之後,我就把錢給你!”


    “不行,配型之後你賴賬怎麽辦?現在就給我!還有,萬一配型真成了,我家大喜是不是就得捐骨髓,那可是大手術,未來還不知道啥樣,你準備給多少錢?這事兒得提前說好了,不然……”


    我聽不下去了,再也聽不下去了。


    世上怎麽會有我奶奶這種,惡毒又厚顏無恥的人。


    拿自己孫女的命跟兒子的骨髓,與旁人談條件,隻是做個配型檢查,她就敢張口要八百,我都不敢想象要真配型成功,她會怎樣獅子大張口。


    我嗷的一聲“不用了!用不著他配型,我從來都不想麻煩任何人!”


    “小婉!”


    周林轉頭一臉憂傷的看著我。


    “周林咱別折騰了行嗎?我死我活,那都是我的命!”


    見我這樣說,還沒等周林說啥,我奶那邊先炸了。


    “死丫頭,你啥意思?你不用了唄,行,那我讓你爸回家!”


    “回去吧!回去過你們的安穩日子,我唐婉死活都跟你們沒關係,隻一點,奶奶你別拿我的病當成你掙錢的由頭,這樣太惡心了!”


    “惡心?你說誰惡心?我這還不是為了救你,要是別人,給錢我也不會讓你爸來配型的!要八百塊多嗎?多嗎?你都要死了,多嗎?”


    我氣壞了冷笑“嗬嗬,老東西,別說八百塊,就是八毛八分也沒有,帶著你的兒子回家吧,我死了也是我自己的命!”


    “你……你這個喪門星,你這個死丫頭,活該你得這要死的病,報應,都是老天爺對你的報應……”


    那一聲聲惡毒的詛咒,任誰也想不到,是出自我的奶奶之口。


    眼看我奶奶在醫院走廊罵了一道,之後拉著我二叔一家還有我爸就要走。


    我爸唐大喜還在那做準備,見老太太變卦,也是一臉懵逼“不是配型嗎?咋不配了?”


    “配個屁啊!姓周的小子不舍財,就讓那小賤人死了得了,大喜咱們回家!”


    還沒等搞清楚狀況的我爸,稀裏糊塗就被我奶拉走了。


    我就覺得可笑,他是我爸啊,一個父親救自己女兒的本能,是人還是應該有的,可他卻麻木的真的像個木頭。


    眼見我奶跟二叔一家罵罵咧咧,我爸稀裏糊塗,一行人一起消失在走廊盡頭。


    其實這樣也好,我本也不想欠他們的。


    有時候欠陌生人的債能還,就是這種親情債才要命,現在這樣反倒是輕鬆了。


    隻是周林,這會兒看我一臉的歉意“小婉,對不起,我……”


    我拍拍周林的胳膊“說啥呢?這事兒咋能怪你,我早知道他們什麽樣。”


    “可是,萬一……”


    周林想說萬一配型成功呢?


    這時候,我媽從我身後走過來。


    “不指望他!就算配型也沒啥希望!小周這錢是我這些年存的,你先拿著,我這就回家打苞米,應該還能湊些!”


    我媽把一個包了三層的手絹包遞給周林,那裏麵竟然有四千多塊錢,除了我五姐讓人捎回來的那些,還有我平時給的,我媽自己也存了將近一千塊錢。


    我太知道我家啥情況,收地賣糧食的錢,年年都被我爸‘借’給二叔一家,然後我媽就得吃糠咽菜。


    她存這一千來塊得多不容易,那是給人當雇工,靠力氣,靠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現在都拿出來給我治病了。


    我這心不是滋味,捂著嘴轉身卻已淚崩。


    “嬸子,你的錢你先留著,小婉看病的錢還有,等沒了我再跟您拿!”


    “不,小周你拿著,為了小婉你已經付出太多,我這當媽也沒大本事,你要連這錢都不收,我會睡不著覺的!”


    我媽把她的錢都給了周林,大姐二姐四姐也拿出了家裏為數不多的積蓄,六姐上班時間不長,一共兜裏也沒幾個錢,但也都拿出來了。


    其實他們還聯係了三姐,畢竟幾個孩子裏,除了一直沒音訊的五姐,三姐算是最有錢的。


    但奇怪的是,三姐之前的那個電話號碼,從她回去之後就打不通了。


    家裏人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我清楚一些內情,明白三姐應該是不想家裏人替她擔心,畢竟她跟鄭守成的情況,也是一地雞毛。


    還有五姐,家裏人對五姐的情況一無所知,但我清楚,我要想找也找得到,但我不想麻煩她,因為過去的事,她跟那位高先生已經羈絆太多,不能再給她添麻煩了。


    大家七七八八也湊了七八千塊,看著這些錢,我的心不是滋味,因為我一個人,打亂了所有人的生活,特別是周林。


    之後的日子,姐姐們會偶爾過來,但因為有各自的家庭,不好在我這待太久。


    我媽回去之後,跟我爸我奶大幹了一架,不是一般意義的吵架,是真的動了鍬鎬,打的滿天火星子那種。


    起因是我媽要賣苞米幫我籌醫藥費,我奶不同意,我爸也聽我奶的,然後一來二去就吵起來了。


    後來我爸在我奶的慫恿下就動手,我媽也徹底爆發了,抄起門口的鐵鍬就朝我爸掄,我奶嚇破了膽,剛拎起來的鎬頭砸了腳。


    一頓亂戰之後,每個人都受了傷,但最後我媽的態度戰勝一切,她找人幫忙賣了苞米,然後拿到錢第一時間就給我送來了。


    我看到我媽額頭跟臉上的傷,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媽,對不起……”


    我媽摸摸我慘白的小臉“傻孩子,啥對不起的!媽就是做了自己該做的,等過後我再回去就跟你二叔家要錢,這些年他一直霸占咱家賣糧食的錢,現在醫院需要錢,我不會慣著她……”


    我苦笑“媽,你真的變了!”


    我媽笑笑“傻孩子,媽媽一直都是這樣,我不想跟任何人作對,但我得保護我的孩子!”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母愛的偉大。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在我媽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或許從小到大,我包括我的姐姐們,也從來沒有真的了解媽媽。


    關於媽媽的前塵過往,別說是我,就連大姐也知道的很少,我隱約聽村裏老人說過,我媽以前是城裏人,曾經也是細品嫩肉的千金小姐,隻是命運多舛落到了雞窩裏。


    關於我媽的故事,也是後來,我才漸漸知道一些,每個人都是一本書,特別是我媽這樣一個看似柔弱,其實有很多故事的女人。


    那之後我再沒有動過解脫的念頭,如今我的命,已然不是我一人的,是希冀著所有愛我之人的。


    我終於明白的周林的良苦用心,他把我生病的事告訴我家人,除了配型,更為了讓我哪怕為了大家堅強的撐下去。


    之後那段日子,特效藥對我徹底沒了作用。


    骨痛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我日日夜夜被病魔折磨,活著其實比死更痛,但我不能慫,隻要還有一口氣吊著,就得咬牙忍著。


    好幾個半夜,我是被疼醒的,實在受不了,又怕影響周林休息,就一個人跑到廁所,咬著毛巾窩在冰冷的牆角硬挺。


    但周林根本睡不好,他每次都很快就會發現我不見了。


    然後找到我,抱著我,陪我一起苦熬著。


    我疼的渾身顫抖,我疼的汗水浸濕衣服,我的一切痛苦他都感同身受,我不止一次,看到周林兩眼泛紅卻逼著眼淚不掉出來。


    “周林,我快熬不住了!”


    “等等,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他總是這樣,他告訴我這隻是黎明前的黑暗。


    可我看不到一點光,等待我的,等待周林的,似乎隻有無盡黑暗。


    不僅是身體的痛苦,還有巨大的經濟壓力。


    醫院花錢,每天就像流水一樣,後來的日子,周林奔走更頻繁了。


    我問他是不是沒錢了,他總是搖頭說我不要操心,但我問過護士,的確是那樣。


    之前交的錢又快光了,就連之前我媽跟姐姐們拿的錢,周林說不用到時候還給她們,現在也都交了醫藥費,我就知道他已經快沒辦法了。


    最近天氣冷,我已經很多天沒下樓了。


    今天又是小雪,我站在窗前看窗外雪花飄落。


    不知不覺目光就落在一個穿著體麵的女人身上。


    那背影我覺得有點熟悉,正在我絞盡腦汁想的時候,我看到周林站在她身邊。


    我想起來了,那人是周若虹周林的姑姑。


    我在三樓病房,能看到,但聽不到他們姑侄倆說些什麽。


    隻知道他們說了很久,期間似乎也不太愉快,最後周若虹負氣離開。


    等周林回來,我試探問周林,他卻什麽都沒說,隻說在樓下碰到之前礦上的工人聊了一會兒。


    他在刻意隱瞞,是不想讓我擔心,可他越是這樣,我越是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直到第二天,周林一早走了,就再沒回來。


    中午沒回來,晚上沒回來,一連三天他都沒回來。


    我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亂!


    “周林,你在哪?你到底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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