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混沌間,我聽到周林的哭聲。


    但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等我再次恢複意識,人已經在縣城醫院洗胃。


    說我是自找的也好,死馬當活馬醫也罷。


    吃青核桃皮遭了一通罪,洗胃又遭了一通罪,總之是一天之內,把能遭的罪都遭了。


    等著一通折騰完事兒,我已經虛弱到極點,躺在病床上眼睛都要睜不開。


    迷離間,我感覺到手心有滾燙的熱淚劃過,周林哽咽的聲音,像悲戚的樂章,讓我緊閉的雙眼一點點睜開。


    我望著那漫天星辰的眸子,現在除了悲傷什麽都沒有。


    我努力伸出手,想要幫他拭去淚水,可就那麽一點點力氣,胳膊不等抬起來就掉落下來。


    我用微弱,隻有我倆能聽到聲音呢喃“周林,不哭!”


    他聽到我的聲音,激動的大手緊緊抓住我的小手。


    “小婉,你感覺怎麽樣?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努力搖搖頭“沒事,我都好了!”


    他知道我這是在安慰他,這會兒眼裏紅暈又加深一分。


    “傻瓜,小婉你是不是傻,你咋能吃那個,會出人命的!你是不是還吃了別的,那些偏方……”


    我知道周林是個聰明人,一旦被他發現,以往吃的那些必然藏不住。


    事到如今,我已經這副德行,該吃的都吃了,不該吃的也吃了,再藏也沒什麽意思了。


    我虛弱的點點頭“嗯,試過了就死心了!死馬果然沒法當活馬醫!”


    他又氣又心疼的看著我“小婉你說啥呢?我說了,我會想辦法的!你怎麽就不聽話呢?”


    我反抓住周林的手“聽話啊!我咋不聽話!可是周林,那貴的像金子一樣的藥,對我已經沒啥用了,咱別花那冤枉錢了行嗎?”


    “小婉,你說啥呢?為了你再貴的藥也不怕,我就是砸鍋賣鐵也得給你治!”


    “砸鍋賣鐵!我的病要是砸鍋賣鐵能治好也行,可我就是砸全村的鍋,賣了全鎮的鐵,也未必夠治我的病,而且周林,你心裏很清楚,配型的事兒,根本就是大海撈針啊!”


    周林握緊我的手,猛的一把將我虛弱的我抱滿懷。


    “唐婉,你給我聽著!別說是大海撈針,就算是撈一粒塵埃,我也要做!於我周林而言,你死我死,天要你死,我也要跟他鬥到底!”


    病怏怏的我,終究是還拗不過周林。


    在縣城醫院休息兩天後,我被轉入省城醫院。


    這次正式辦了住院,幾個老大夫又為我做了會診。


    結果沒跟我說,但我知道,肯定是不樂觀的,否則周林回來不會紅著眼睛。


    所以,我那些偏方終究還是白吃了,到最後也隻剩下一個死心。


    那段時間國外的醫生團隊在,醫院引進了他們的一些先進技術,我算是幸運兒,還是試驗品不知道,反正我能猜到那些治療貴的讓我想去撞牆。


    說花錢續命,如今放在我身上那是一點不假。


    那些昂貴的治療手段,的確讓我那兩天情況好一點。


    我悶的難受,就想讓周林帶我出去走走。


    周林問過醫生,說我可以出去走走,但盡量不要離開醫院。


    可我不聽話啊,愣是磨他,說想去外麵逛逛。


    周林起初不同意,後來被我磨的沒招,隻能答應了。


    他捏捏我的鼻子“小磨人精,拿你沒辦法!但咱們不能走太遠,就在附近逛逛!”


    “嗯,我保證聽話!”


    “行,醫院後麵兩條街有個公園,咱們就去那吧!”


    周林把我全副武裝,包的就像個粽子。


    然後就像爸爸拎著女兒,拉著我走一步護一步。


    趕巧今天公園門口有擺攤的,稀奇古怪的東西不少。


    這時候差不多是一年中最冷的季節,冰糖葫蘆凍得杠杠硬,晶瑩剔透好看極了。


    我說想吃,周林說怕我涼著,就買了兩根,說回去化了再吃。


    我們又走兩步,看到一個攤子。


    這東西我見過,但沒吃過,眼看那鍋裏轉著轉著就噴出了糖絲,然後就形成雲朵一樣的東西,實在神奇。


    周林指了指“喜歡嗎?”


    我正要點頭,可想想還是違心的搖搖頭“不……不喜歡,這是哄小孩兒的!”


    周林笑笑“你在我這,就跟小孩一樣!”


    然後,他就讓老板給我做了個大大的。


    我拿著,又路過烤地瓜攤子,那味道真的很香,饞的人直流口水。


    醫生說我現在不能亂吃東西,但周林還是買了一個,用手掰著喂了我幾口。


    “好吃嗎?”


    “嗯!”


    我幸福的點頭,又把地瓜送到周林嘴裏。


    北國的冬天,是最有魅力的。


    冰天雪地的冰城,仿佛童話的王國。


    我與周林,徜徉在這冰天雪地之間,歡聲笑語打情罵俏。


    我們自己沒察覺,殊不知,漂亮的姑娘帥氣的小夥恩愛親昵的畫麵,早成了別人眼中最美的畫卷。


    從公園出來,我們又路過一個棗糕店。


    噴香的棗糕,吸引許多路人,那店鋪門口排了好長的隊伍。


    我多看了幾眼,周林知道我想吃,就把我送到隔壁商店。


    “小婉,這裏熱乎,你在這等我,我買了棗糕回來!”


    “周林,我想陪你一起排隊!”


    “聽話,外麵冷,我怕你凍著!”


    “嗯,那我等你!”


    周林走了,然後我一個人在商店一樓閑逛。


    突然,我聽到身後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出於好奇,我跑到商店後門,竟看到一群穿著體麵的女人,圍毆一個女人。


    她們一邊打還一邊罵“好個賤貨,敢搶我的男人,看我不撕了你!”


    “就是就是!勾搭別人男人的狐狸精,打死你也不多!”


    “你個爛貨,我毀了你的臉,看你還怎麽勾搭男人!”


    那一聲聲難聽的話,我大致也聽出來是怎麽回事了。


    之前我三姐也經曆過這個,她倒是也沒怎麽為難那第三者,可我心裏知道她也恨,做第三者的的確可恨。


    這事兒跟我沒關係,而且人家一幫人,我就是想管閑事也沒那本事。


    可就在我已經轉身要走的時候,卻在那夥人的夾縫中,瞥見那張憔悴的美麗容顏。


    隻一眼,我就將那人認出。


    “五姐!”


    那一刻,我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那個被人毆打,罵爛貨的女人,竟然是我的五姐。


    我懵了一下,而後本能的抄起門口的舊掃帚,使勁朝那些女人掄過去。


    “放開她,你們放開她!”


    我一頓狂輪,那幾個終於被我逼停。


    其他幾人已經退後,就為首的那個還扯著我姐的頭發。


    她惡狠狠的瞪著我,說著又扇了我姐一個耳光“你誰啊!這不關你的事!”


    “你管我是誰!你當街打人就不對,趕緊放手,不然我報警了!”


    “報警?報警警察也不會幫這個賤貨吧!”那女人冷笑。


    我二話不說,掃帚又揮過去,逼的那女人終於鬆開扯我五姐的手。


    “警察幫誰我不知道,反正你打人就是犯法!不然我現在報警,咱們就等警察來!”


    見我這又瘋又虎的,那女人也有所動搖,身後的幾個女人跟著蛐蛐。


    “芳姐,先這樣吧,來日方長,咱們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這狐狸精!”


    “她嘚瑟不了幾天了,等下次弄瓶硫酸,毀了她的臉,看她還囂張個屁!”


    “實在不行,我讓我男人,把她送船上去,聽說南洋那邊,對待這種賤貨,可是有的是手段呢!”


    那幾個嘰嘰喳喳一大堆,為首的女人才滿意點點頭。


    “行,這次就這樣!唐影,下次我必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幫女人難聽的話,說了一籮筐,而後嘰嘰歪歪就走了。


    我回過神,上前一把拉起我五姐。


    “姐,你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


    我五姐看到我如今這張臉,第一反應是震驚,而後眼底又劃過一絲悲涼。


    “姐沒事!小婉,你怎麽在這,你的臉……”


    “說來話長了,姐咱們找個地方說話吧!”


    我想著,至少找個診所,讓我姐把傷口處理下。


    可她說不用,之後拉著我走了兩條街,到了一個頂時髦的咖啡廳。


    這地方我沒來過,隻聽人說過。


    一進門,我就被那股焦香濃鬱的味道給吸引了,原來咖啡就是這個味道。


    這店裝修很有格調,複古有點像書上描述歐洲人住的房子。


    屋裏沒什麽人,五姐拉我坐在一處角落。


    她問我喝什麽,我搖搖頭。


    我沒來過咖啡店,我不會點,而且現在的我,也沒心情想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五姐挨打的畫麵。


    “一杯拿鐵一杯黑咖啡,兩塊巧克力蛋糕!”


    “好的小姐!”


    服務員端著餐單走了,我伸手一把抓住對麵五姐的手。


    “姐,到底咋回事?她們是誰?”


    五姐看看我,手輕輕撫摸我憔悴的臉頰“小婉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生病了?”


    我搖頭“我沒事!姐你別轉移話題,到底怎麽回事,她們為什麽打你?”


    五姐苦笑“小婉,你是個聰明人,她們罵的那些話,你也都聽到了,你明白,其實你都明白!”


    五姐沒直接回答我,可這樣說就等於默認了一切。


    她真的就跟三姐在旅館裏抓到那個一樣,我的五姐,我那高傲美麗的五姐,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我感覺自己要瘋了。


    “姐!為啥呀!你為啥要這樣作賤自己啊!”


    我哭了,哭的像個孩子,對姐姐我沒有埋怨沒有鄙視,可我心疼,真的心疼啊!


    見我難受的樣子,五姐也不好受,她拿紙巾輕輕為我拭去淚水“小婉,別問了,一切都有代價!這是姐的命!”


    “什麽命?認什麽命?若命運不公,也該跟它鬥到底啊!”


    我不理解五姐的話,如今我身患絕症,吃癩蛤蟆蜈蚣,也想著有一點希望都不放棄,可她好好活著,怎麽就放棄自己了呢?


    服務員端上咖啡跟蛋糕,五姐挖了塊蛋糕送到我嘴裏。


    巧克力在我口中融化,是甜的,但我能感受到那其中夾雜著一絲苦味。


    她又把咖啡遞給我,我喝了一口,哪怕是加了糖的拿鐵,對我這個第一次喝咖啡的人來說,也是苦的。


    “姐這是什麽啊,為什麽要喝這個!”


    “妹妹,你覺得苦嗎?那你喝喝姐姐的!”


    她又把自己的黑咖啡遞給我,我不太明白姐姐的意思,但還是喝了一口。


    就一口,我從口腔苦到心底,就差點吐出去。


    “這……這比中藥湯子還苦!”


    “苦嗎?可姐姐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為什麽呀!”


    “小婉,有些事……”


    我姐話沒等說完,就突然起身。


    等我反應過來,發現一杯滾燙的咖啡被她用手擋住。


    錯愕中,我又聽到身後罵罵咧咧的聲音。


    我轉過頭,是剛剛那幾個悍婦。


    “好啊,原來你們是姐妹,怪不得你護著那個賤貨!”


    那女人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反應過來,剛剛那杯咖啡是要潑我的,是我五姐替我擋住了。


    我緩過神,趕忙用身體擋住我姐,我怕,怕她們又像剛剛那樣打她。


    那幾個也的確要動手,還想連我一起打。


    但這次,讓我意外的是,五姐竟一改之前的隱忍突然發飆。


    她猛的摔了手邊的咖啡杯,惡狠狠的瞪著那些女人。


    “你們一個個敢動一下試試!韓芳,別以為我就怕了你!你動我可以,動我妹妹不行,把我逼急了,你到高盛天那也交代不了!”


    “好你個賤貨,你以為你算什麽東西,你不過是老高的一個玩物!”


    五姐冷笑“是嗎?可即便是玩物,也是他舍不掉的那種!你要再逼我,我們誰也別想好過!這離盛天公司隻隔一條街,你敢在這動手,後果……”


    我不知道,我姐跟這女人,還有那個高盛天三個之間是怎樣的糾葛。


    隻一點,我知道她們之間的仇怨是因那男人而起,而提起那個男人,也的確讓這凶悍的婆娘有所忌憚。


    “唐影你這個賤貨,你以為你會一直得意,靠身子取悅男人,早晚也是死路一條!”


    “我死我活,那是我的事,韓芳你就不用操心了!還有,我希望你明白,你若想我跟高盛天分開,就不該在我這浪費力氣,你隻要搞定他,問題就都解決了,可惜你沒那本事!”


    “你……”


    我姐的強勢,讓那女人敗下陣來。


    在場的人,都以為我姐最後的話,是在示威。


    其實世上很多事沒那麽複雜,就是字麵意思。


    隻是,連我這個妹妹也聽不懂。


    等那夥人走了,我一把抱住我姐,眼淚如決堤的洪水“姐,你離開他吧!求你了!”


    五姐擠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伸出白嫩的手拭去我臉上的淚水。


    “傻妹妹!我的事你不懂,要那麽簡單,此刻我又怎麽會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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