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周林急著辦楊四叔的事兒,就沒回我娘家直接去了老楊家。


    說來也巧,那天楊大夫家兒子娶媳婦兒,作為十裏八村著名的赤腳醫生,這親朋好友鄉親父老,不僅把楊大夫家屋裏院子占滿了,連左右鄰居也被占用放席。


    周林想的周到,趕上這事兒肯定得有所表示。


    “禮賬桌子在哪?”他抓住一個小年輕問。


    小年輕看看他,又看看我,神情怪異然後指了指正房門口那張桌子。


    “那……”


    周林牽著我的手,來到禮賬桌子前。


    那一刻周邊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我倆。


    其實在這之前,我跟周林剛進村子大家的蛐蛐就已經開始了。


    有些我聽到了,有些我沒聽到,具體說了啥記不清了,總之就是說周林小白臉負心漢,而我唐婉是個被小白臉子玩弄又丟棄的可憐蟲。


    “唐婉,一百塊!”


    當周林叫出我的名字,把那張嶄新的大藍貼拍在桌上時。


    我們都很明顯的感覺到,那記賬的人手抖了一下,不隻是因為這一百塊的禮,在農村非常大是巨款,更因為隨禮的人是我。


    記禮賬的大叔是村長的二哥,也算是村裏德高望重的老人兒。


    他再三確認“唐婉?寫唐婉?”


    “對,唐婉隨禮一百!”


    周林的嗓音,故意放大了不少。


    這下周圍正在等吃席的村裏人,眼睛也齊刷刷的看過來。


    “唐婉!她是唐婉!”


    “真是唐婉,可這姑娘明明……太好看了!”


    “不對,她真是唐婉,就是另一半臉上的胎記沒了!”


    “真的啊,我的媽呀!那個真能去掉?沒想到這丫頭去掉胎記這麽好看,比她五姐唐影還好看!”


    當我跟周林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有那麽一會兒,連新娘子的風頭都被搶走了。


    到了典禮時間,大家才把目光從我倆身上挪走。


    不過這幫人看結婚典禮,也三五個竊竊私語在聊周林我倆的事兒。


    我跟周林找了個靠邊的地方坐下,那地方雖然偏,可大夥兒還是忍不住往我倆這頭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周林“咱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啊!”


    周林笑笑“這不正好,人家辦喜事兒,咱也隨個禮,沾沾喜氣!小婉以後我們一會辦婚禮,比這更熱鬧更隆重的婚禮!”


    “婚禮!”我苦笑一聲。


    我雖然跟那混蛋李國興沒領證也沒夫妻之實,但這場景我經曆過的。


    五年前老李家那婚禮辦的也很熱鬧,我就像個工具人一樣在人前,李國興滿臉的嫌棄,那場尷尬的婚禮給我留下不小的陰影。


    那之後,村裏人誰家辦喜事,我隻去幫忙幹活兒,但到了典禮時間會躲的遠遠的,不去看那熱鬧。


    周林似乎察覺了我內心的想法,他大手抓住我的手,貼在臉上為我焐熱小手。


    “小婉,當年那個不作數,那啥都不算!等咱們結婚的時候,肯定是最幸福最甜蜜的,我向你保證!”


    “可我的……”


    不等我把那個病字吐出來,周林手指輕輕抵在我嘴唇上。


    “今天是好日子,咱不提那個字!小婉你會好的,等辦完楊大夫的事兒,咱們就去省城,咱們找最好的大夫,省城不行咱們還能去京城,總有人能治好你……”


    麵對這樣的周林,我再說不出一句泄氣的話。


    那一刻,我從他漫天星辰的眸中,仿佛看到一種類似希望的東西。


    有那麽一瞬,我也在臆想,或者他說的能成真,或者我們真的能像他描繪的那樣幸福喜樂。


    我們這邊的婚禮,沒有那種鬧婚的陋習,但會有些比較有意思的環節。


    婚禮司儀都是十裏八村最能說會道的主,那出口的俏皮話,就跟春晚電視上的小品相聲似的。


    這一頓玩笑逗殼子,無論台上的新人還是台下的村民,一個個都被逗的捧腹大笑。


    到了搶結婚證的環節,新娘新郎兩邊站著的伴娘伴郎眼睛瞪的溜圓。


    老人說了,這結婚證,哪邊搶到以後就誰當家。


    婚禮司儀,這邊剛把結婚證舉起來,那長相稚嫩的小伴娘就一把奪過去。


    “嘿嘿,我手快,以後家裏我姐當家,她說了算!”


    “行行行,讓著你!咱們這邊的老爺們,都疼媳婦兒……”


    這伴娘伴郎也挺有意思,幾句話出口,下邊人就看出點意思。


    “哈哈,今年老楊家娶媳婦兒,看來要不了明年,老張家也得娶媳婦兒了!”


    那伴郎小夥子姓張,是新郎的表弟,村裏人起哄,這一來二去的,小夥子不僅沒慫,還壯著膽子上前一步。


    他看著麵前長相稚嫩的小伴娘,略帶羞澀的撓撓腦袋“妹子,我還沒對象,我看你挺好,願意當我對象嗎?”


    噗……


    這一問,底下全沸騰了。


    伴娘小姑娘,一瞬間滿臉通紅。


    她看看身邊的新娘姐姐,又瞄瞄姐夫,最後目光又落在那伴郎小夥子身上。


    說實話,這情況一般成功率不高,小姑娘即便有那意思,這眾目睽睽的也會不好意思。


    台下人起哄的厲害,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張家小子要被拒絕的時候,小姑娘卻表現出讓人難以想象的勇敢。


    她也上前一步,還抓住伴郎一隻手“那你聽我的嗎?你聽我的,我就當你對象!”


    “聽,啥都聽你的!”


    伴郎小夥子樂壞了,一激動,當場把伴娘給抱起來了。


    這倒是婚禮上的意外之喜,之後大家又起哄讓新郎新娘伴郎伴娘一起親親。


    新郎新娘還挺大方,不過小伴娘卻不好意思拉著伴郎跑了。


    等那倆都走了,司儀才反應 過來,還有個重要的環節沒完事兒。


    之前村裏老人給做了個繡球,新郎新娘一起扔出去,誰搶到,下一個結婚的就是誰。


    本來這東西伴郎伴娘近水樓台,可她倆卻跑了。


    誰知道這倆人跑哪膩乎去了,反正看這情況,就算是沒有繡球,那倆辦事兒的日子也不會太遠。


    “大家看好了,想找對象的,想結婚的,都看過來!”


    新郎新娘一起舉起繡球,然後一二三,漂亮的繡球飛的老高。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花球吸引,村裏那幾個恨嫁的姑娘,眼睛冒著綠光,追著繡球的方向跑。


    老胡家的姑娘都碰到了,可手滑又彈走了。


    繡球又跳起來,眨眼的功夫就衝我這邊來了。


    我自己啥情況自己知道,也就沒伸手去搶。


    可我跟周林說話的功夫,繡球衝跳過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懷裏。


    我驚的捂住嘴,人家有心栽花花不開,我這無心插柳還柳成蔭了。


    “這我不……”


    我想說我不要,但周林卻製止了我。


    “小婉,這是好兆頭!這是老天的意思!”


    周林這麽說也對,我沒故意搶,但既然已經到手的東西,的確沒有再送出去的道理。


    “嗯!”


    我點點頭。


    而後,周林跟我一起抱起繡球。


    “父老鄉親見證,我周林一定會娶唐婉,我會給她最最盛大的婚禮!”


    明明是人家的婚禮,卻被周林我倆給分去點風頭。


    好在老楊家人好,也沒那些說道。


    新娘子扔完繡球已經回了新房,之前一直沒抓到影子的楊友德大夫,這會兒也走到我跟周林身邊。


    “唐婉,你的臉好了,是怎麽做到的?”


    我跟周林相視一笑,而後把楊四叔給的包袱遞給楊友德。


    “恭喜你!老爺子知道你兒子娶了媳婦兒也會高興的!”


    楊大夫心領神會,他認識這個布包,隻有他常年隱居山林的四叔,才會用這樣的布包。


    “你們真的去找我四叔了!”


    “嗯!”


    關於碰到楊四叔的過程,我跟周林跟誰都沒提。


    想來很多事,也是上天注定的,有些人注定遇到,無論怎樣的過程,最後都是會遇見的。


    “我四叔他老人家身體咋樣?”


    “挺好的!他也問你好!對了,他的兒女……”


    我問起楊四叔的兒女,楊友德大夫指了指不遠處,站在角落忙活的一男一女。


    “他們就是我四叔的孩子!男的現在縣城做點小買賣,女的也嫁到隔壁鎮了,他們過的都挺好的,我想著等找個合適的機會,把四叔活著的事兒告訴他們。四叔一直不讓我說,但我覺得,他們有知情權,至於知道之後怎麽選擇,也是他們的權利!”


    “嗯!”


    楊老頭讓我們做的事兒,我們都辦完了。


    至於之後楊大夫要不要跟老頭的兒女說他的事,什麽時候說,就是他們老楊家內部的事兒了。


    老唐家的規矩,參加婚禮吃席這種事,從來都是我奶奶跟二叔一家來。


    我媽一般頭一天嘮忙會來幫忙,但正日子吃席就不出現了。


    但她聽村裏小孩兒說我回來了,鞋都沒來得及提,就跑到老楊家。


    “姑娘,我的小婉,你這些天去哪了?”


    那些天發生很多事,我媽消息閉塞,總是最後一個知道。


    我在山裏那幾天,我媽沒少去青山村,但看到我家裏房門緊鎖,每次都是抹著眼淚回家。


    “媽,我沒事,我跟周林去找大夫了,你看我的臉好了!”


    我還是維持著以往的原則,報喜不報憂,中間那些糟心的過程不必說,我身體的情況也不必說,能說的都是好的,這樣我媽也能放心點。


    我媽眼淚汪汪,粗糙的手在我臉上輕輕撫摸“好看,我姑娘真好看!小婉,你回家住幾天吧,現在秋收完事了,媽也沒啥事兒,之前媽用你給的錢,買了點毛線,給你跟周林一人織了條毛褲……”


    “媽,你別熬了,我跟周林有穿的!”


    “那咋一樣,那是媽的心意,你們都是媽的孩子,走到哪媽都惦記著……”


    我媽的話,讓我想起那首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當著我媽的麵,我一直在克製。


    但等我們拿了毛褲,走出家門之後,那些一直被壓抑的淚水,卻像是決堤的大壩,一發不可收拾。


    關於我的病,我沒跟我媽提起一個字。


    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世上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有天我媽知道我得了那要命的病,會是怎樣痛苦的場麵。


    我隻能瞞著,讓周林陪我一起瞞著,能瞞一天算一天。


    村口小橋上,我靠在周林肩膀上哭了許久。


    周林輕輕拍打我的肩膀,“小婉,沒事,等我們治好病,再回來看媽媽!”


    “周林,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嗎?”


    我抬頭看向周林那張寫滿希望的臉,這個時候,也隻有看到這張臉,才能讓我心中的苦水有那麽一絲絲的甜。


    “可以的,小婉有我在,一切都會好的!”


    在周林的安慰下,我們一起坐上了去省城的客車。


    這是我第二次跟周林來這裏,比起第一次的甜蜜,這次更多是苦澀。


    若說上一次,我還懷揣著點僥幸,想著可能是縣城醫院誤診,那現在我連僥幸都沒了。


    楊四叔的湯藥是可以緩解我之前的骨痛,但他也說了,那隻是緩解疼痛,病本身沒有好轉。


    周林帶我去了省城最好的第一醫院,專家號沒排上,他打了個電話之後,我倆直接上了三樓。


    六七十歲的老大夫,是這一科的主任權威,可病擺在那,誰看都改變不了什麽。


    就跟之前的大夫確診結果一樣。


    老大夫看著那些單子,臉上的神情也逐漸凝固。


    情況不樂觀,而且比起我之前看的時候,現在的情況要更糟糕。


    沒有別的辦法,隻有骨髓移植一勞永逸,可配型何其困難,那幾率小到幾乎沒有,而且治我這病各項費用都很高,我種一年地賣的錢,都不夠今天檢查的費用。


    “我就知道是這樣!周林,咱們還是回家吧!”


    “小婉,你別心疼錢,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不僅是錢,醫生也說了,就算花了錢,住在這對我的病也沒多大幫助,我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反正在哪待著都一樣,我想在家待著!”


    我這樣說,如果是在檢查之前,周林一定會反駁我。


    但醫生的話,已經說到家了,我的病他們也沒辦法,進口特效藥或許能拖一段,但我的病已經到了晚期,那些藥怕是作用也不大了。


    “小婉,我渴了,你幫我去買瓶水吧!”


    “嗯!”


    我知道,周林不是想喝水,他隻是想支開我,跟老主任最後透個實底兒。


    我下樓去買水,買完水就找了個角落的椅子坐下。


    最近身子很虛,待一會兒就會犯困。


    迷迷糊糊的,我聽到有人叫我。


    我以為是周林下來了,可一轉頭看見的卻是陸戰。


    “唐婉,你怎麽了?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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