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氣的,氣他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氣他這樣禍害自己,氣他挺大個人跟個小孩似的。


    可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說出這樣的話,我的心就算是鐵做的,也沒法再硬下去。


    我看著周林,目光從之前的怨怒一點點軟下來,最後就隻剩下心疼。


    我猛的上前,一把抱住周林。


    “你個傻瓜!周林你是不是傻啊?你會把自己身體弄垮的,氣死我了,你要嚇死我了……”


    我沒跟任何人說,要是周林真的有啥事兒,我都會跟老安頭沒完。


    後來想想,好在我當時克製了,不然這會兒得多難堪,臉打的得多疼?


    周林大手撐著身體,艱難的從炕上坐起來,伸出寬闊的臂膀,將我整個人包裹。


    “身體垮了還能養回來,要是媳婦兒沒了,我去哪找?”他說話間把我抱的更緊,慘淡的薄唇吻在我的臉頰,即便看不到,觸覺也能感覺到他此刻的虛弱。


    “媳婦兒?誰是你媳婦兒?”這時候還沒正經,我氣的又捶他後背兩下。


    “你啊!就是你小婉,除了你我誰也看不上!”


    “瞎說,世上好看溫柔精明的女子千千萬,我哪裏那麽好?”


    “就是好,好到你自己都不知道,別人再優秀那是別人的事兒,跟我周林沒關係,唐婉我認定你,就是一輩子!”


    “一輩子?”


    我念著那三個字,看著此刻周林虛弱卻炙熱的眸子。


    “對,一輩子!”


    男人女人之間,最虔誠美好的承諾,莫過於許下一生一世。


    可這對別人來說是甜甜的蜜糖,於我而言越是苦澀無比。


    我抬頭看看他,手在他唇瓣上輕輕拂過“說啥一輩子?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


    “不管多長!一天也好,一年也好,十年一百年,隻要我周林活著一天,我就是你的一生一世!”


    “那我要是真的隻能活一天呢?”我追問。


    “那我也珍惜!珍惜當下!跟小婉在一起的時間,一分一秒都值得珍惜……”


    “珍惜當下!”


    這四個字,一時間在我心中,觸動很深。


    難道我真的錯了嗎?我克製壓抑自己的感情,想在我的病被發現之前,把這男人趕走。


    可我卻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


    我以為讓他走,就是長痛不如短痛,我以為時間會撫平一切,可我發現我低估了周林的堅持。


    我從不懷疑,他是這世上最聰明睿智的男人,可他這兩天做的事兒,卻是傻到連三歲小孩兒都不會做。


    若不是安老頭及時發現,他為了能留在我身邊,還要吃幾顆臭雞蛋?或者腸胃再鬧騰兩天,就真得送醫院搶救了。


    可這會是結束嗎?即便臭雞蛋的事兒被識破,他也還會想其他辦法,真的應了那四個字‘不擇手段’。


    為了留在我身邊,周林不擇手段,可這樣自殘似的不擇手段,又傻的那麽可愛,讓我一絲一毫都不能去責怪他。


    我不知被他抱了多久,抱的血液都快不流通,抱的身上出了一層汗。


    我緩過神掙脫,他還不肯鬆手。


    “小婉,我不要放手,我怕我放手你就跑了!”


    眼看周林那張臉慘白如紙,我這心真不是滋味。


    “跑什麽跑?我去給你燒點水,咱先把藥吃了!”


    “我不吃!”他想都不想搖頭。


    “為啥?”我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周林。


    “病好了,媳婦兒就沒了!我還是病著舒服些!”


    “你……”


    我要被他氣死了,男人啊,幼稚起來,比村裏的光腚娃娃還難搞。


    他故意不跟我對視,轉過頭胳膊卻把我抱的更緊了。


    “周林,你鬧啥?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攆出去?”


    “不信!”


    “為啥?”


    “你舍不得!我現在病著,你舍不得!”


    他這話說的,我不認同,他病著我舍不得,其實他沒病的時候,我也舍不得。


    為了掩飾自己的病,我削尖了腦袋趕周林走。


    可結果是我自己還沒咋樣,這男人折騰兩天快沒了半條命。


    罷了!


    有一種男人,就是狗皮膏藥,粘上了就撕不下來,強撕下來也是連著皮肉痛不欲生,何必呢?


    我倒吸一口涼氣,從他懷抱中費力的伸出手,摸摸他此刻因為上吐下瀉消瘦的臉頰。


    “那……你不放開我,我飯還做不做了?地還收不收了?你不是說要幫我收地的嗎?挺大小夥子說話不算數了嗎?”


    我此話一出,周林眼睛亮了。


    “你說讓我幫你收地?小婉你不趕我走了?”


    “趕得走嗎?快點放開,我餓了,去做飯了!”


    “好!”


    周林笑了,高興的就像個孩子。


    臨放開我之前,還在我臉上使勁的親了一口,親了一臉的口水。


    可我覺得那是幸福的口水,周林是真的在乎我,這世上沒人比他更在乎我。


    要說安老頭的藥還是靠譜,周林不再作妖兒,按時吃飯吃藥,當天上午就不再上吐下瀉,中午量體溫也不燒了。


    晚上我做熱湯麵條,這家夥突突突造了好幾碗。


    “周林你少吃點,我不是心疼糧食,關鍵你這腸胃鬧騰好幾天,吃多了會不舒服!”


    “沒事,小婉我自己身體我清楚!關鍵你這麵條太香了,雞蛋鹵子不錯,不過要是青椒肉的鹵子,應該會更好吃!”


    “行,等你好就去鎮裏買肉,到時候我給你做肉鹵子麵條,做肉餡餃子,還有肉餡大包子!”


    “大包子!”


    我不知道我是哪句話說錯了,這家夥神情明顯不對。


    那雙深邃幽深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心口。


    都不等我反應過來,那雙貪婪的大爪子,就直接上手。


    “小婉……”


    老天爺,在這等著我呢!


    好個臭男人,病還沒好利索就開始鬧妖。


    白天的時候還像個病貓,晚上又成了嘚瑟的野貓。


    “周林,你臭不要臉!”


    “有媳婦兒了,還要臉幹啥?”


    “誰是你媳婦兒?”


    “你啊!全村都知道咱倆是一對兒,你還想跑?”


    夜晚鄉村幽暗靜謐,可此刻我倆的屋裏,卻是燈火通明熱火朝天。


    我讓他閉燈,他偏不肯。


    我羞的臉通紅,伸手去夠燈繩兒,他卻一把抓住我的小手。


    “乖小婉!”


    這一整夜,整個村子都是黑漆漆的,唯獨我家是亮著燈。


    半夜裏,村裏嘴饞的二流子們組團出去偷狗,本來還惦記我家大黑,可看我家屋裏燈亮著,愣是沒敢靠近。


    “本來還想抓唐婉家那條狗,那家夥個頭大,勒死能吃好幾頓!”


    “可不嘛,可人家睡覺都不閉燈,誰敢進去啊?再說了,我前兩天可看見周林那個小白臉了,那小子人高馬大的,咱可整不過!”


    “是啊!不過說來也怪,你說這倆人,大晚上睡覺不閉燈,到底幹啥呢?”


    “幹啥?還能幹啥?你說能幹啥?”


    “不能吧!唐婉長那樣,就那張臉晚上都能辟邪,周林看著能下得去口?”


    “他是個怪物唄,要不是怪物能看上唐婉,村花小丹勾引都不好使,偏偏就吊在唐婉醜八怪的歪脖樹上,你以為他是啥正常男人?”


    “是,咱們還是離他遠點吧!這男人咱惹不起,他家的狗咱也別惦記了……”


    其實那會兒我倆早睡了,不過他們有句話說的沒錯,我家的男人他們惹不起,我家的狗他們也別惦記吃肉。


    經過一夜的酣戰與休整,第二天醒來看到周林,又恢複了以往生龍活虎的模樣。


    我要起來,他抱著我偏不讓,昨晚折騰半宿不夠,亮天還想接上。


    我手指在他額頭懟了一下“大早上,沒正經!”


    他一臉無辜的看著我“那也不是跟別人,自己媳婦兒咋了?”


    “呸,臭不要臉,誰是你媳婦兒?”


    “你,是你,隻能是你,唐婉姑娘!”


    又來了,又來,這膩膩乎乎,再膩一會兒別說他起不來了,我都快不行了。


    我克製著這男人的勾引,趕緊從被窩裏逃出來。


    “別鬧了!你還有正事沒幹呢?”


    “啥?”


    “周林大兄弟,你差點砸了安大爺的招牌,老頭子氣性可大了,趕緊去老孟家酒坊給大爺弄二十斤燒酒,咱倆趕早去趟紅花村!”


    “行!保證完成任務!”


    周林那方麵是愛膩乎,不過正事兒人家也不含糊。


    我在家做早飯的功夫,人家騎著摩托就回來了。


    我讓他弄二十斤,這敗家的老哥兒整整買了五十斤,摩托車兩側一邊掛著一個25斤白塑料桶,這可夠老安頭喝一陣子了。


    老安頭是大忙人,基本每天一大早就有人找他看病。


    為了不撲空,我倆不到六點就出門,等到他家門口,老頭子正把晾曬一半的茄子幹兒拿出來。


    嘴裏還嘟嘟囔囔的“這玩意冬天下酒正好!”


    “大爺喜歡喝酒,我這不就給大爺送酒來了,老孟家酒坊的小燒五十斤,給您放哪?”


    老頭一聽樂開了花“五十斤?這麽多?唐家丫頭,這可讓你破費了!”


    “破費啥,這是某人給大爺賠罪的!”


    我這樣說,周林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大爺,對不住了!”


    “這孩子,有啥對不住的!大爺也沒怪你!倒是這五十斤酒,是不是太多了,我老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好酒就得給董酒的人,這酒能進您老的肚子,是它的榮幸!”


    “哈哈哈,你這丫頭會說話,大爺高興,高興……”


    看到這些酒,老頭樂的嘴都快合不上了。


    周林把酒放在老頭家地窖裏,不等他人出來,安大爺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了一番話。


    “唐家丫頭,這小子不錯!”


    “誒?”我有些詫異的看著安老頭。


    “可不是因為他給我送酒!是我從這小子眼睛裏看到真心了!你說他幹那事兒傻不傻?吃臭雞蛋裝病,虧他想的出來,雖然我不知道你倆之間發生了啥,但我知道,他就是跟你撒嬌呢!”


    我噗嗤樂出聲,“大爺你還知道撒嬌?”


    老頭一梗脖子“那咋不知道,大爺我也年輕過啊!可惜我年輕的時候,不懂的珍惜,成天忙忙忙的,忽略了身邊人,總覺得來日方長,可直到人沒了才明白,啥都是屁,珍惜眼前人才是第一!”


    老安頭的故事,我也知道一些,他多年行醫,是十裏八鄉的能人也是忙人,可他就一雙手兩隻腳,顧得了外人顧不上家人。


    有一年他媳婦兒要帶孩子回娘家一趟,讓他送送,可他沒時間就讓他媳婦兒帶孩子先回去,誰知道半路上就碰到一夥壞人,東西被搶了,老婆孩子都死了。


    老安頭痛不欲生,跪在他老婆孩子墳前七天七夜,要不是村裏人把他從墳地抬回來,搞不好三十年前就沒這人了。


    家人死後,老安頭大病一場,命是撿回來了,但從那之後滴酒不沾的他,就開始靠酒精麻痹自己。


    算算時間,他老伴兒孩子也走了三十多年了,他是大夫,在村裏算有錢戶,給他說媒的不少,卻都被他推了。


    用老頭子的話說,他這輩子對不起老婆孩子,苟且偷生隻是為了給死去的親人積德,希望他們來生投胎好人家。


    老安頭的話,對我觸動很深。


    或許有時候真不該想那麽多,要是今天都沒過好,談何以後呢?


    “大爺,你的話我記下了,我會好好的,我們會好好的!”


    “誒,這就對了!行了,你倆也快走吧,大爺我還得去給人看病,多積善積德,我那死去的老婆孩子就能投個好人家,下輩子平安喜樂……”


    我看著老安頭遠去的背影,瘦弱卻無比有力量。


    他就是個普通的農村小老頭,可思想卻是比聖人還要超脫。


    他的意境已然跨越生死,他與家人陰陽兩隔,卻以他的方式在為他們做事。


    我轉頭看看身邊的周林,或許我也可以像安大爺一樣,以這樣的方式愛下去。


    生死可以讓天人永隔,卻澆不熄愛火。


    我笑了,久違輕鬆的笑意,一瞬間豁然開朗。


    一旁的周林,看著此刻神遊的我,有些好奇。


    “小婉,你在想什麽?”


    “沒事兒!周林咱們去地裏幹活吧!把前兩天耽誤的活兒都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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