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這時候,農村的醫療,主要是靠十裏八村的赤腳醫生。


    誰家頭疼腦熱都找他們,這些人雖然沒城裏醫院的設備,但憑借多年的經驗,一般的病也不在話下。


    且不說秀水村那位精通針灸的楊大夫,就那些半路出家的赤腳醫生,眼神不咋地,但紮個點滴開個小藥,大多也是藥到病除。


    青山村沒有赤腳醫生,我隻能距離青山村最近的紅花村找安大夫。


    那老先生五十大多,一輩子就兩件事兒,看病喝酒。


    我到紅花村的時候,那老頭剛給村裏張家人看完病,人家留他吃飯,他屁股沉就沒走。


    自釀小燒整了一斤多,看到我笑嘻嘻愣管我叫大侄子。


    “大侄兒你來了,喝……來喝……這酒味兒正!”


    那一刻,我真是懵了。


    都這樣了,別說給人看病,還能下地嗎?


    可他是距離青山村最近的赤腳大夫,再近一點的就是秀水村的楊大夫,那人倒是靠譜,可他忙啊,我就算是現在跑回去,人也不一定在家。


    想想周林那一臉慘白,我也不敢耽誤,隻能死馬當活馬醫,硬著頭皮湊上前。


    “安大爺,我家裏有人病了,您看……”


    “看病啊!那沒問題,老安我幹別的不行,看病那不手拿把掐的!病人在哪呢?大侄兒……”


    老天爺,這還管我叫大侄兒呢,我這心裏打鼓,這老頭到底行不行啊?


    “大爺,我是隔壁村的唐婉,不是大侄兒!”


    “啊!唐婉啊!知道知道,那就是大侄女兒!沒關係,大侄女大侄子,大爺都能給你看好,你咋了?哪難受?”


    老安頭還是醉醺醺的。


    我臉上哭笑不得,一旁張家人也憋不住笑。


    “唐婉啊,你看安大夫這沒少喝,這病怕是看不了了,要不你去找找別人吧!”


    “嗯!”


    我點點頭,這大爺醉成這樣,怕是沒法當活馬醫了。


    我打聲招呼正要走,誰知那老安頭就突然從炕上跳下來了。


    “幹啥?病還沒看呢就走?”


    我苦笑“大爺你醉了!還是好好睡一覺吧!”


    “誰說我醉了?再說醉了我一樣能看病,老頭子我四歲跟我爺爺看藥書,十幾歲就開始給人看病,行醫四十多年,睡覺都能把人病看好了!”


    “可是大爺……”


    “別可是了,帶路!不給你施展點醫術,你不知道你大爺的本事!”


    “好嘞!”


    我拗不過這倔老頭,隻能點點頭。


    這二三裏的路,走我是膽戰心驚。


    老頭子醉的就差站著睡著,我要扶著他,他還不讓,說他沒問題。


    可這一步一飄,跟打醉拳似的,我生怕他哪下卡溝裏就起不來。


    不過老頭好像心裏還真有數,雖然跟蚯蚓似的步伐,沒走一步尋常路,但從紅花村老張家到我家這不遠不近的路,愣是一個跟頭沒摔。


    好不容易看到大門了,我這心才放下一半。


    可這老頭不長臉,剛覺得他深藏不露,結果就現眼了。


    啪嘰……


    剛進院子就摔了個狗吃屎,還差點砸到我家大黑。


    大黑被嚇一跳,夾著尾巴嚇跑了。


    我也嚇壞了,生怕這老頭摔個好歹。


    “安大爺您沒事兒吧?”


    “沒事沒事,摔摔更結實!”


    他笑眯眯的從地上爬起來,抖抖那一身土,就往屋裏去了。


    那會兒周林沒在屋裏。


    去是廁所了,從我去找安大夫到回來,差不多用了一個小時,這期間周林就整整跑了八趟廁所。


    “人呢?”


    老頭進屋看沒人,又推出來。


    “在這……”


    我看到周林從房後廁所出來,趕忙上前扶他。


    農村有句俗話,好漢架不住三泡稀屎,這一會兒的功夫,我感覺周林整個人憔悴了不少。


    不僅是臉色慘白,腰都要拉彎了,就連眼窩都有點凹進去。


    “周林你咋樣?”


    “沒……沒事,小婉你別擔心!”


    “這還沒事呢?愁人,周林實在不行我找車拉你去醫院吧!”


    我這句話,門口的老安頭不樂意聽了。


    “咋地,信不著我老頭子啊!今天我還就得把這小子治好了,瞧不起誰呢?”


    老頭又倔自尊心又強。


    “沒那意思大爺,這不是看您還醉著!”


    “沒醉,我精神的很呢!閉眼睛都能紮點滴!進屋,看我老頭子大顯身手!”


    就這麽個半瘋癲的醉老頭,別說我,就連剛看到他的周林,心裏也是打鼓。


    奈何人都請來了,請神容易送神難,也隻能把周林交給他。


    我扶著周林進屋,還沒等上炕。


    嘩啦……


    他又吐了一地。


    那味道難以形容,若不是我曾經,伺候李國興他媽多年窩吃窩拉習慣了,怕是要被這味道直接熏吐了。


    周林一臉不好意思的看著我“小婉,我……我自己收拾!”


    我看看周林,注意到地上還有之前嘔吐被收拾過的痕跡。


    這男人一天天想的可真多,李老太太屎尿我都收拾了五年,還能嫌棄他這點嘔吐物。


    “老實上炕,讓安大爺給你看看!大爺可是咱們附近村裏鼎鼎有名的神醫!”


    我高帽子一戴,老安頭樂的嘴都閉不上了。


    “大侄女兒,就衝你這話,今兒個看病,大爺不要錢了!”


    “沒事,大爺,你看吧,看好了,我給你裝二十斤好酒!”


    “真的!誒呀,那多不好意思!”


    一說酒,老頭眼睛都開始放光。


    不過業務不耽誤,這會兒笑著,手已經搭在周林的胳膊上。


    摸完脈他又掀起周林的衣服,在他肚子上摁了幾下,然後就捋捋胡須點點頭。


    “嗯,沒大事兒,就是吃壞肚子了!這小子今天都吃啥了?”


    “包子還有蘿卜湯!不過我也吃了,就沒啥感覺啊!”


    “這樣啊!還有剩的嗎?”安老頭問。


    “有!”


    我說著,就去廚房把中午剩的包子跟蘿卜湯端上來。


    蘿卜湯涼了,但包子一直用盆蓋著,這會兒還有點溫度。


    老安頭抓起一個包子掰開,看了看,又聞了聞。


    然後不停搖頭。


    我懵了,難道真是包子的問題。


    “大爺,這包子……”


    “這包子不錯啊!餡料香,應該是放了不少葷油吧,麵發的也好,比我家死去的老婆子發的強的多了!”


    老頭把我這包子一頓誇,這下我更懵了。


    “大爺,這包子到底有沒有問題啊?”


    “有沒有問題,我得嚐過才知道!唐姑娘,你去把這包子熱一熱,還有這湯。古有神農嚐百草,今天我老人家也嚐嚐這包子跟湯!”


    周林我倆麵麵相覷,這真是來看病的嗎?


    我有點急了,正要問他周林怎麽辦,老安頭從藥箱裏拿出幾顆藥丸遞到我手裏。


    “一天三頓,一頓一顆,最晚明天也就好利索了!現在就給他吃!”


    我將信將疑,讓周林吃了老安頭給的藥丸。


    黑乎乎咱也不知道是啥成分,但有一點,周林吃了之後整個人狀態好多了。


    臉沒那麽白了,也不惡心了,就連之前一直咕嚕咕嚕的肚子,也不亂叫了。


    周林吃過藥,窩在炕上休息,我把包子跟湯熱好,放到炕桌上讓著老頭吃。


    他一邊吃,還一邊誇。


    “大侄女兒你這手藝真心不錯!我中午光顧著喝酒了,都沒顧得上吃啥,這大包子蘿卜湯香啊!”


    “大爺,您喜歡就多吃點,不夠我再做!”


    “夠了夠了,我這都吃撐了!對了,你說給我裝酒的事兒……”


    “放心,過後給您送家去!”


    “行,那我老人家就放心了!吃飽喝足回家睡大覺嘍!”


    這老頭半瘋半癲的樣子,有時候也真分不清他是真醉還是裝醉,說他明白,一天天的迷迷糊糊,說他糊塗,可人正事兒一點不耽誤。


    臨走還讓我把剩下的包子給他裝著,說留著晚上吃。


    我送老頭到門口,想起他說周林鬧肚子是因為吃錯東西,可這包子跟湯明明沒問題。


    “大爺,您之前說他吃壞肚子,那到底吃錯什麽了?”


    “不好說啊!反正包子跟蘿卜湯沒問題!小子可能是偷吃了別的,要不你進屋問問,我老人家困了,回去睡覺了!”


    送走了老安頭,我轉身回屋裏。


    我以為周林在炕上休息呢,誰知道他下地收拾起剛剛老安頭用過的碗筷。


    我有點火大,忙上前搶過他手裏的東西。


    “你幹啥?病了不好好在炕上躺著!”


    周林笑嘻嘻的“我這不是不想吃閑飯嗎?你好不容易不趕我走了,我還不好好表現……”


    “你……”


    我被他這話說的哭笑不得。


    都這樣了,我哪還能狠下心呢?


    “不用你表現,趕緊上炕躺著去!”


    “嗯,聽你的!”


    周林點點頭,轉身進屋。


    我放下碗筷,也跟著上了炕。


    把被褥鋪好,讓他躺在上麵,之後又抱了點柴火燒炕,想著熱乎熱乎也能緩解肚子疼。


    等時間差不多,我摸摸炕上的溫度,讓周林趴在炕頭熱乎熱乎肚子。


    “咋樣?好點沒?”


    “好多了!這老頭的藥還挺好使的!”


    “那就好!對了周林,老安頭說你是吃壞了肚子,你到底吃了啥?”


    “沒……沒吃啥啊!就包子跟湯啊,咱們都吃一樣的!”


    “那不對啊,我跟老安頭都沒事,你怎麽就?這有點奇怪啊!”


    周林看看我,好像想到什麽。


    “啊,可能是我早上吃的涼燒餅吧!昨晚下霜了,早上起來燒餅都硬了,我也懶得熱,就那麽吃了!”


    “真是燒餅的事兒?”


    我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可他既然這麽說,我也隻能信了。


    周林趴在溫暖的炕頭上,很快就睡著了。


    看樣子應該是沒事了,可我還是擔心,下午就沒去地裏幹活兒。


    等周林睡著之後,我把之前曬過的黏玉米拿出來搓。


    我們這冬天都要做豆包,有用黏大米做的,做出來就是白色的豆包,但我個人更喜歡黏玉米做的黃豆包,口感更好,關鍵材料是自己種的,成本更低。


    往年這時候,我早早就開始囤秋菜,然後吃一冬天。


    可現在我準備做豆包的材料,都不知道過後能不能吃到嘴。


    可想想,死不死是後話,這活著一天,就得研究活著的事兒,不能放挺就是了。


    我怕打擾周林睡覺,就坐在外屋門檻兒上搓玉米。


    先弄一簸箕搓完了,又裝了第二個簸箕開搓。


    突然,我感覺眼睛上一陣冰涼,然後就啥也看不見了。


    有人在身後蒙了我的眼睛,我伸手要拿下那雙手,他卻很執著。


    “猜猜我是誰?”


    “周林,別鬧了!家裏就咱倆!”


    “那我也讓你猜!”


    “你是周林!”


    “不對!”


    “不對?那你不是周林?難道是大黑?”我壞笑。


    “我是你男人!”


    他說完,倒是鬆開了蒙我眼睛的手,但很快手臂下挪,又把我身體抱住。


    “周林,你別鬧,我幹活呢!”


    “就鬧就鬧!我現在趁著當病號的機會,要不鬧鬧,等我好了,你又要把我掃地出門!”


    他這話說的就像個撒嬌的孩子。


    卻也一點不錯,若不是他突然上吐下瀉把我嚇著了,中午吃完飯我就讓他拎包子滾蛋了。


    想想這病來的也真是及時,到底是老天爺在幫他,還是想要折磨我倆?


    “周林,我不趕你,你老實點去炕上休息,看你折騰的,都不像個樣了!”


    “我沒事,好多了!”


    “真好多了?竟然好了,要不你……”


    他知道我要說啥,臉色馬上不對了。


    “誒呀,肚子疼,我還得去趟廁所……看來這老頭的藥也不是那麽神!”


    鬼知道他是真的肚子疼,還是在這逃避我的話題呢。


    但我也不跟他較真了,周林生病我心疼,看他一趟趟跑廁所,我這心裏也不落忍。


    之後我不再提趕他的事兒,晚上我用剩下的麵蒸了幾個饅頭,還給他做了雞蛋糕。


    我做雞蛋糕是得我媽真傳,蛋液配比完美,雞蛋糕蒸出來又彈又滑溜,口感一流。


    為了照顧周林這個病號,我放了炕桌。


    香噴噴的雞蛋糕放在他麵前,他嘴急吃了一口,因為剛出鍋溫度高,這會兒咽不下也舍不得吐,燙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此情此景,我也是哭笑不得“你慢點,沒人跟你搶!”


    “這不是太好吃了嗎?小婉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雞蛋糕!”


    “那就多吃點,家裏還有雞蛋,喜歡我明天再給你蒸!”


    “明天?”他有點激動。


    “嗯,你放心,你好之前我不會趕你走,明天還有!”


    我這樣說,周林又興奮了,不長記性又吃了一口雞蛋糕,然後又被燙了。


    “你怎麽跟小孩兒似的!吹吹……”


    我急了,湊到他身邊,用小勺盛了一口雞蛋糕,吹了吹遞到他嘴邊。


    “這樣吃!”


    他吃了一口,臉上大寫的滿足。


    可誰知,我再把勺子遞給他,周林卻再也不肯接。


    直接驚掉我的下巴,整了個猛男撒嬌。


    “身子虛沒力氣,小碗我要你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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