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出那句話時,明顯感覺到周林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


    旋即,他抱著我坐在門口石凳上。


    周林目光炯炯看向我的臉,仿佛要射穿我的眼睛。


    “小婉,我不許你胡說,你才多大?好日子才剛開始呢!”


    我笑笑捏捏周林的鼻子“我這不就隨便說說嗎?”


    “生死是大事,這事兒不能隨便說!”他仍舊很認真的看向我,這會兒眼神堅毅清澈,就像個不經凡塵侵染的大孩子。


    莫名的,我覺得這眼神有些熟悉,仿佛從哪裏看過,卻又完全想不起來。


    周林覺得我這是在開玩笑,可他又怎知,我這話就是我如今身體真實情況。


    我現在很矛盾,越是幸福的時候,心裏也會莫名的苦澀。


    真不知道老天爺是眷顧我,還是嫌棄我,賜給我周林這樣好的男人,卻讓我時日無多無福消受。


    突然,我一把摟住周林的脖子,難得撒嬌的樣子。


    “以後不會瞎說了,可這次既然都說到這了,我還是想知道!”


    “知道什麽?”他重複問一句。


    “如果我死了……”


    不等我說完,周林再次將我抱緊,比剛剛更緊更緊。


    “唐婉,你聽好,我不會讓你死!就算天要把你搶走,我也要把你搶回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要失去……”


    周林的話,像春日裏的暖陽,溫暖我心中每一處角落。


    許久許久,我沉浸在這種祥和恬靜的氛圍當中,感覺全世界就隻有我倆,一切一切的凡塵俗世,都與我倆無關。


    隻是過了一會兒,我砸吧砸吧周林剛剛的話,前麵是刻骨的愛意,無論真假我都甘之如飴,但後麵半句,著實讓我有些摸不到頭腦。


    “周林,你說什麽?好不容易找到我,什麽意思?”


    周林的臉莫名的紅了一下,片刻後摸摸我的小臉“難道我們不是好不容易才碰到彼此的嗎?”“是啊!”


    我點點頭,好像這麽解釋也沒什麽毛病,可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


    “周……”


    我正要再說話,屋裏就傳來,唐二喜劇烈如雷的呼嚕聲。


    他這會兒還躺在地上,想想他過往的所作所為,就像周林說的那樣,宰了他也不為過。


    可那畢竟也就是個想法,而且他再缺德再該死,總不該死在我這。


    這樣的呼嚕聲,我不能讓他在屋裏睡,這呼嚕聲太大,我跟周林根本沒法睡覺了,可也不能扔到院子裏,這初秋夜晚很涼,凍不死搞不好也會受風。


    最後,我跟周林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廚房大黑趴的柴草堆上。


    “會不會有點過分?”我看向周林,目光中尋找著共鳴。


    他嘴角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我就怕占了大黑的窩,大黑沒地方睡!”


    “大黑可以睡旁邊,我去拿個舊墊子!”


    我跟周林是真的心有靈犀。


    就這樣,我去拿舊墊子,放在柴草堆旁邊,周林則是把我二叔像拎小雞一樣拎起,扔到柴草堆上。


    不得不說,唐二喜睡的真叫一個死,就這麽一番折騰,都沒醒,呼嚕從始至終沒停過。


    也好在把他安置在柴草堆裏了,這一晚上鼾聲震天,大黑都被他煩的不行。


    等第二天早上,我跟周林早早醒來時,看到門口可憐的狗子,眼睛上全是眼淚,黑眼珠周圍的白眼仁上布滿血絲。


    我用手摸摸大黑的頭,捧著他的長嘴。


    “可憐的狗子,就這一次,以後這討厭的家夥再也不會來了!”


    大黑像是能聽懂我說話一樣,嗚嗚的叫了兩聲,然後就到院子裏補覺去了。


    清早我聽到村裏有叫賣豆腐的聲音,我說想吃豆腐了,周林就拿著小盆循著聲音去了。


    那時候我二叔還沒醒,誰成想周林才走沒一會兒,他人就醒了。


    那一輩子被老太太寵著的老兒子,睜眼睛發現自己睡在狗窩裏,就像屁股上點了鞭炮一樣,蹭一下就炸毛了。


    “唐婉,你這個陰陽臉醜八怪,什麽意思?你讓我睡狗窩?”


    他躥起來,就指著我的鼻子大罵。


    當然,即便我昨夜沒讓他睡狗窩,就算把他供起來,睡在我家炕頭當祖宗尊重,他態度也不會好太多。


    唐二喜這個人,我太了解他了,被我奶奶慣了一輩子,家裏什麽哥哥姐姐都得聽他的,他一個不順心就找老太太鬧,然後其他人就得給他當牛做馬。


    我聽村裏人說過,當初我媽生完我五姐的時候,月子沒做不說,還得給一大家子人做飯。


    第二天早上,因為第一聲雞叫沒起來做飯,唐二喜就堵在我家門口大罵。


    我媽也是新買的幾塊豆腐,唐二喜一個氣兒不順,就把剛起鍋的熱豆腐,全倒在我媽頭上。


    到現在我媽頭頂還有一塊斑禿,就是當年被唐二喜給燙的。


    想到這,我心中的恨意,又加深一層。


    我惡狠狠的瞪了唐二喜一眼“我可沒讓你睡狗窩,是你自己聞著味兒,就去了,我拉都拉不動!”


    “你……你個小蹄子,你敢跟我翻白眼,長能耐了?信不信我抽你……”


    唐二喜說著伸手就向我打過來。


    好在我反應快,向後退了一步,讓他打了個空。


    說起來,我這反應速度,也都是從小練出來的。


    生在一個重男輕女,老兒子吃香,大兒子吃虧的家庭,我爸媽,包括我們這一幫女兒,各個都是唐二喜一家跟我奶奶的出氣筒。


    挨打挨罵是從小習慣的家常便飯,別人家當叔叔的,哪有幾個舍臉打侄女的,可唐二喜這個牲口,從小到大沒少欺負我們姐妹。


    我都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我大姐二姐,她們身上到現在還有很多,小時候被我奶奶跟唐二喜用柳條子抽的痕跡。


    也是後來大姐二姐長大一點,能護著我們小一點的妹妹,我們挨打的次數才少了許多。


    二十多歲時的唐二喜,是個暴躁的年輕人,現在也是個沒人性的半打子老頭。


    我用絕對恨意的目光瞪著他“唐二喜,這是我家。你少在我家撒野!”


    他昨夜被我那狗尿兌酒精灌的有點迷糊,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但很快,昨夜那些被我跟周林揍的傷就開始隱隱作痛。


    “不對,我這身上,我這臉上,怎麽這麽多傷?唐婉,你……你跟那小子敢合夥打我?”


    他發現了,他終於發現了。


    即便現在沒注意,一會兒路過河邊,回家照鏡子,那身上臉上的淤青也都明明白白的。


    我冷笑一聲“二叔啊,你老糊塗了吧,你在說啥我根本聽不懂!”


    唐二喜見我跟他裝不知道,氣急敗壞的上前一把扯住我的胳膊。


    “唐婉,你特麽少跟我裝糊塗,不是你打的,我這一身的傷哪來的?”


    “我哪知道?你昨夜喝多了就耍酒瘋,跟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我要不拉著點,怕是就一頭紮進我家井裏,到時候你死了不要緊,我這水就沒法兒喝了……”


    我的話極其的難聽,懟的這個被老太太寵壞的老兒子暴跳如雷。


    “唐婉,你這個又醜又賤的貨!別以為你這個醜八怪,找了個小白臉子就有人給你撐腰了!就那小子的長相,就你這副尊容,人家也就是拿你當個樂子,要不了兩天就得把你甩了,到時候你哭都哭不上流……”


    唐二喜這個暴躁的中年男人,罵著罵著,就注意到門口扒灰的小鏟子。


    他小眼睛一轉,回身一把抄起鏟子就衝我砸過來。


    我沒想到這老畜生下死手,這鐵鏟子砸下來,我怕是不死也得殘了。


    我感覺我可能躲不過了,那小鏟子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線朝我這邊砸來。


    就在我以為自己的頭要被這老畜生打開瓢的時候,鏟子隻是掀起一股風,想象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


    我回過神,隻見一雙大手精準握在鏟子的手柄上。


    唐二喜一臉震驚的看向那雙手身後的男人“你小子,別狗拿耗子,我教訓我家不聽話的侄女,關你屁事!”


    周林冷哼一聲,把鏟子一把從唐二喜手中搶過來。


    之後他並未鬆手,而是一手拎著鏟子,一手將唐二喜像死狗一樣抵在牆上。


    “唐婉是我女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敢動我女人,得問問我周林答不答應!”


    周林話音未落,已經舉起手中的鏟子向唐二喜砸過去。


    “周林不要……”


    那一刻,我感覺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我太清楚自己男人是個什麽實力,就他那力道,唐二喜這身板,一鏟子不要了他的命,都算唐二喜運氣好。


    我倒也不是心疼唐二喜,我恨死他,恨死他全家,可他再該死,也不該由周林打死,不該讓畜生髒了我男人的手。


    不過好在隻是虛驚一場。


    周林是個有分寸的男人,他的確用鏟子打了唐二喜,卻在下手之前的一秒,調轉鏟子的方向,沒用鏟子的金屬頭砸人,而是用木拖把在在唐二喜臉上狠狠掄了一下。


    雖然,這一下沒什麽生命危險,但也打的著實不輕。


    我聽到一聲奇怪的聲音,然後就看到唐二喜從嘴裏吐出兩顆大牙。


    周林一鬆手,唐二喜整個人癱在地上。


    他哭咧咧的捧著自己掉落的門牙“你這小子,特麽下死手,我的牙,我的牙啊!”


    周林仍舊是那副不屑的表情“昨夜你臉上身上的那些傷,都是我打的!這次隻是小懲大誡,如果下次,你再敢對小婉動手,我打掉的就不是你的大牙,我會直接擰斷你的脖子,不信你可以試試……”


    周林天生就是一張貴氣的臉,可這樣貴氣的一張臉,卻在說出那樣狠話的時候,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次唐二喜是真的怕了,還不等周林再說話,他撿起自己掉落的大牙,連滾帶爬的從我家屋裏逃了。


    “周林,有你真好!”


    我幸福的抱住周林一條胳膊,臉貼在他堅實的肱二頭肌上。


    “我是你男人,保護你不是應該的嗎!小婉,我想吃豆腐!”


    他將我身子轉到前麵,額頭抵著我的額頭。


    我看看鍋台上,周林剛撿回來還冒著熱氣兒的豆腐。


    “嗯,我這就去給你做!”


    我說著,要從他懷中抽離,可周林卻將我抱的更緊。


    “我要吃那個豆腐,更要吃你的豆腐……”


    好個一語雙關,此豆腐不是彼豆腐。


    等我反應過來,嘴唇已經被他吸進嘴裏,那觸感就跟滑嫩的豆腐無異,比那新鮮出鍋的豆腐,還更有味道……


    唐二喜被周林虐了之後,狼狽的逃回了秀水村。


    他從來都是個和稀泥的好手,好事在他這能變成壞事,壞事就能變成禍事。


    我沒有親眼看到,他回去之後跟我那個偏心眼的奶奶,到底怎麽告狀的。


    反正他回去之後,我娘家那邊就整個炸鍋了。


    我也是後來聽別人說的,那天上午唐二喜回家告狀之後,老太太跟他媳婦兒兩人就開始作妖。


    大吵大鬧,又摔盆子又砸碗。


    一邊砸還一邊罵人,罵我爸唐大喜是個廢物,罵我媽是個站著窩不下蛋的母雞,生了一窩沒用的姑娘,沒出息的沒出息,養漢子的養漢子……


    我奶奶這一堆難聽話裏,隻有一句話是對的,我爸的確是個廢物。


    一般人老婆孩子被罵,早就站出來維護,可他不僅不維護,在聽說我二叔是因為在我那挨了打回來惹事,更是直接把氣出在我媽身上。


    那之後,秀水村那邊隻要有人來青山村,就會有人給我帶消息。


    第一次是鄰居家大娘。


    “唐家姑娘,你奶奶讓你回去一趟呢!老太太這次可是發威了,說你再不回去,就再也不讓你進唐家的門兒!”


    我站在門口嗑著瓜子冷笑“她以為我願意回去?我一輩子都不想回去!”


    第二次是村裏的親戚。


    “唐婉啊!你這孩子不是一向很孝順的嗎?咋這次把你二叔氣成那樣?快回去,給他下跪道個歉,他那人好麵子,也就不追究了……”


    我剛吃完午飯,差點嘔出去半噸“我呸!給他下跪,他算老幾?有本事他再過來,我保證他這次滿嘴的牙一顆不剩……”


    第三次,是我那最可憐巴巴,最受氣的六姐唐薇。


    “小婉啊,你不考慮別人,也得考慮考慮咱媽,因為二叔回去告狀,媽被爸揍了一頓,好幾天從炕上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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