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眼前都是紛飛的戰火,入目便是斷臂殘肢和血紅血紅的草地。


    墨語覺得自己好像是漂浮在大海中,感覺特別的真實,她手腳在水中隨意伸展不用刻意的使用技巧就能保證自己沉不下去,周圍沒有浮木,遠處一望無際的海藍色,小島沒有,天空低壓壓的,連隻鳥兒也沒有,大片大片的海域寂靜無聲,似乎這世上就隻剩下了她一個人。耳中嗡嗡作響,像是有幾百隻蜜蜂在吵鬧,突然,她發現,眼前的海藍色水域變成了一大片血紅!然後那血紅血紅的東西像是一隻能吞沒天地的巨獸,劈頭蓋臉的襲來。啊——她似乎是短促的驚叫了一聲,也似乎是根本沒有發出聲音來——因為那血紅色的東西已經沒入了她的口,她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幾口,胸口像是被什麽壓著,連氣也喘不過來了!她努力地伸手去抓,結果身邊空蕩蕩的,人卻漸漸向下沉去,眼前變的黑暗似乎進入了無盡的深淵。


    她覺得不甘心,為什麽努力這麽久還要這樣死去?


    她想要的就努力去抓,她想要周圍所有人都好好活著,為何卻這麽難?


    不不不,這根本就是個夢,墨語壓住心中的恐慌一直在告誡著自己。揮舞的雙手一直沒有放棄,突然捏住了一隻手,那是誰的手?為何這樣冰冷?


    “砰”地一聲她坐了起來,一頭紮進了不知誰的懷裏,十分柔軟,像是女性的軀體。


    素白色的大帳,身下的床板似乎有些硬,但睡上去卻不硌人,好像專門有人替她鋪了厚厚的幾層被子,帳中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看起來影影綽綽,十分夢幻。在這樣一個貧乏的時候,這樣一盞油燈能亮上一整晚已經是莫大的奢侈。


    墨語心有餘悸地轉頭,便看見青墨一張疑惑地臉,她問,“你怎麽了?做噩夢?”


    墨語拍了拍臉笑道,“怎麽?吵醒你了?”


    “哪裏。殿下同意我隨軍過來本來就是照顧人的,能在這裏照顧你也是一種福分,反正每日裏也是無所事事寂寞的很。”


    聽見最後一句,墨語垂下眼簾,這裏的所有人又何嚐不是。軍中加上她自己就隻有三個女人,青墨,程瑤,她。程瑤是個作戰好手,憑著一股不服輸的驕傲之氣,跟男兒一般馳騁沙場。她自己呢?提刀上馬殺人放火也是無所不作,隻是最近幾日似乎有些太累了,累到竟然能在敵軍的包圍圈中睡著在馬背上,若不是她的屬下看見,估計墨語現在連腦袋都找不回來了。正因為此,雲行殊和陌桑兩人首先不同意她再出戰,程瑤難得的沒有反駁陌桑,堅決丟下了她一個人在營帳。


    段陽已經整整六日沒有露過麵了,墨語知道青墨擔心什麽,但是她卻無法出口安慰。所有的安慰現在都隻是徒勞,就連她自己也不能保證每個人都能完好。每日那麽多的士兵死去,他們整日整日地不能休息,這些,都已經是常事。


    她歎了一口氣道,“我沒事,就是這幾日沒休息過來而已。你也別太擔心了,擔心了也沒用,天都快亮了,希望明日傳來的是好消息吧。”


    青墨無神地看向帳外,“但願如此吧。我睡不著,我們說說話好麽?”


    墨語看上去十分疲憊,眼睛下麵不知何時變得青青的一大片,臉瘦了好多,尖尖的下巴錐子似的,隻有那一雙大眼睛還一閃一閃的,隻是上麵像是蒙住了灰塵,叫人忍不住想要為她擦去,她很累,卻睡不著,一旦睡下人在迷糊中就朝著詭異的夢境而去,比不睡累得多。她卻沒有說出來,隻露出一個放寬心的笑容,然後騰出半張床來,拍拍身旁道,“坐過來吧。”


    一夜未眠,第二日青墨撐不住去睡了,墨語卻起身整理好了衣服,出了帳篷,招來屬下問那邊有何消息傳來。


    直到問道第六遍的時候,終於有消息傳來了。雲行殊他們這場戰爭完勝,這半個月中連口氣兒也沒待喘地奪回了嵐寒山防線的控製權,那道防線終於在拉鋸戰中回歸了雲霄所有。


    他們暫時可以回來休整一下,然後再為下一次的戰略做部署。


    墨語終於露出了這麽多天的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她被從前線強行送回已經整整三日,這三日裏雖然能得到他們的消息,卻始終不能安心。


    雲行殊回來的時候一身的風霜氣息,他翻身下馬,有人為他解下披風,牽走了馬,大步流星的走向正在場地等待的墨語。


    為了影響,墨語換了男子裝束,看上去文文弱弱,人瘦了一大圈,幾乎形銷骨立,站在那裏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士兵回營,埋鍋做飯,一陣陣的炊煙升起,個個麵露歡喜,用半個月拿下嵐寒山,這是個好兆頭。


    轉眼間便是五月,接著六月。


    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墨語以為這輩子若是沒有這場戰爭,鳳昭暄這個人對於她就隻是個回憶而已。兩個月前就已經做好了再次見麵的保證,結果這次會麵卻整整推遲了六十天。


    墨語一身銀白色的軟甲,同戰場上的流雲衛和其他士兵沒有任何區別,但鳳昭暄卻一眼就看到了雲行殊身後的她。


    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了呢?


    似乎已經兩年多了。


    兩軍對戰,為首是各自的精神領袖和士兵們眼裏的常勝將軍,若是把這場麵看成一幅畫,那麽,左邊是身姿挺立傲骨卓然的雲行殊,右邊是眉目如畫風華絕代的鳳昭暄。


    故人相見,早已是滄海桑田。


    鳳昭暄的眼神久久地落在了雲行殊身後墨語身上,她變了好多,神色疲憊,但身姿不減,永遠那麽耀眼,眸中的那些他以為永遠清亮透徹的神采儼然已是另外一番景象。多了一些看不透的內容,我們把那些內容叫做經曆或者生活。因此全身散發了更加成熟有魅力的神彩,依舊叫人挪不開目光。


    這就是她,有些東西可以改變,有些東西卻永遠不會。


    大約是看的時間長了一點,雲行殊冷冰冰的目光已經快要把全軍給凍暈了。墨語的眸中卻是一片淡然。沒有任何歉疚和不舍,他傷過她,也救過她,愛護過她,幫助過她,而後者遠遠大於前者,然而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兩廂兼得的規律,她不是不感激,隻是,經曆了這麽多,她已懂得了取舍,她現在有的,也隻是些許遺憾而已。原本,他們那樣好的朋友。


    人的一生那麽長,沒有誰總會陪著自己,這麽多年,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有的人不得不走,有的人因緣分而來。


    墨語以前不懂,小時候喜歡吃師父做的紅燒肉,每頓飯必然要做這道菜,之後哪怕明明沒那麽喜歡了也依然要保留它,卻在最後把自己給吃傷了;六歲那年身邊養過一隻小貓,卻在她十歲的那年病死了,無藥可醫,她整整傷心了三個月;師父走了便去尋找,哪怕相隔著天涯海角。


    直到,師父不再回落泉穀,直到辰楓終於適應了皇親國戚這個身份,直到鳳昭暄回國,直到靈兒去世,直到上雅離開,直到那些曾經生活在自己生命中的人漸漸遠去,這麽多的事情都經曆過,直到這個天下都已經顛覆,她,終於明白這個道理。


    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似水,逐浪流。


    “這些年,你好嗎?”鳳昭暄久久沒下命令,隻是有些失神的似乎開了口問,卻是無聲的。


    墨語卻是了然,眼角微微彎了起來,輕聲道,“我很好。想必你也是。”聲音的確很低,就連身邊的雲行殊才勉強聽見,相隔數十丈的鳳昭暄卻瞬間懂得了。


    他愣了一下,然後自嘲似的笑了,似乎是自言自語,喃喃道,“每次你在我麵前,無論我怎樣拚命留你,你都毫不猶豫的轉身而去。”他深深的看進了她的眼睛,“你猜猜我一次又一次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他突然移開視線,看著對麵銀白色的軍隊,根本就不等到她的回答,也似乎她的回答並不重要,他緊緊地握住自己左胸的衣襟,“一次又一次……這裏幾乎都麻木了。你知道我每次都想幹什麽嗎?”


    “我都想殺人泄憤!”他突然惡狠狠地道,眼裏的紅絲特別明顯,這個玉樹風華的人看起來竟有些獰厲,“我一絲一毫都不敢強迫你,幾乎對你是小心翼翼!可是你為什麽這樣!明明是我先遇見你的!”


    假如當初他強硬那麽一點點的話,是不是今日的結果就會不一樣?


    鳳昭暄與雲行殊確實不同,雖然都是人中龍鳳,機智果敢,都有著經天緯地的治世之才,鳳昭暄卻不如雲行殊的目標清晰,手段幹脆。倆人看上同一個姑娘,雲行殊簡直是強盜行為,想搶就搶,絲毫不介意墨語怎麽想,得不到也要禁錮在身邊,哪怕她恨他,所幸,結局美好。而鳳昭暄卻有著翩翩君子的氣度,不強迫不蠻橫,退一步守護等待,卻想不到,那一步已經退出了圈外。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見自己背後的目光。


    鳳昭暄的聲音雖低,士兵們或許聽不見,但墨語從他的口型和神色中卻聽懂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坐地挺直而俏麗,但是他每說一句,她幾乎都要震上一震,瘦骨如柴的手上青筋幾乎都爆了出來,心口的地方疼得鈍鈍的,卻依然沒什麽好後悔的。


    最後她終於舉起手中的劍,一個尊敬的邀請式,輕輕道,“沒什麽好後悔的,隻是一道選擇題而已。那麽,來一個了斷吧。”聲音堅定而決絕。


    ps:俺覺得這個月應該能完結……吧……節奏明顯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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