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除夕隻剩下不到十天了,這幾日,雲行殊日日都與藥師關在屋子中,兩人不知是密謀什麽,隻是雲行殊的身體一天天弱下去,也越來越嗜睡。墨語和雲行殊住的屋子隻隔了一麵牆板,半夜有事屈起指節敲敲木板,便可以聽見對方的召喚。本來兩人被獨立安排了兩個院子,若是想見一麵還必須穿越大半個往生宮,寧王爺大手一揮,直接叫人把墨語安排在了他的隔壁,用雲行殊的話來說,若不是墨語死活不同意,那一間屋子也是可以省了的,又是冬日,兩人擠一擠,簡直有益身心健康啊!


    近日以來,墨語就看雲行殊的臉色有些發青,可是這人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滿不在乎的樣子。半夜裏擔心的睡不著摸到那人屋子裏,就看到,平日裏那麽硬朗的一個男人,受了多大的傷都不會表現在臉上的男人正捂著心口,額頭上冷汗下雨似的直冒。察覺到她進來,趕緊把捂著心口的手放下,努力平複著神色,用平穩的語氣緩緩道,“把你吵醒了?”


    墨語默默地站立,不說話,半晌才哭了出來,她本也不是特別堅強的性子,在外無非是顧忌她自己的麵子罷了,可是這個時候,她兩眼就如同那噴泉,水花不要錢似的直往出湧。雲行殊這輩子都沒有學會怎麽去哄女人,說出來的話多半也是帶著強迫性的,看她流淚的那一刻真的是慌了手腳,連心口那錐心之痛都忘記了,隻記得他胸口那地方湧出的憐惜和慌亂,他大約是沒有見過她哭,這麽多年來,看見她的時候她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即使偶爾示弱,也隻是給他看那兩隻哭紅的眼圈罷了。


    那一刻,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把她攬在自己的懷裏,一遍一遍的哄著,“乖丫頭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話是這麽說,可是他心中卻有無數的苦澀倒不出來,他的經脈在萎縮,當時滄扶大戰,那致命的一刀本已砍到了心髒,能救回一條命已是萬幸,這輩子隻能形同廢人。可是驕傲如他,怎麽可能允許自己那個樣子?


    用盡了辦法保住了一身功力,卻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但是,他不會後悔。


    不知過了多久,懷裏那人的哭泣漸漸小了,久到他以為她是睡著了,他懷裏抱著一團溫香軟玉,難得的不起遐思,隻看著窗外那東移的桂影,暗暗歎了口氣,他一生金尊玉貴,何曾這麽無措過。


    這聲長歎還未歎完,豈料懷裏的墨語猛地一下子蹦了起來,她的腦袋幾乎磕到了他的下巴,她怒氣衝衝的就朝著外頭走,發狠似的道,“那死老怪物,都把人請上來了,還不肯施以援手,別怪本姑娘我不客氣!”


    雲行殊一個沒拉住,就被她給溜了。


    藥師那娃娃臉老頭大半夜裏不睡覺,這個時辰,一般都在小黑屋裏練功,這個墨語也知道。但她幾乎被怒氣衝昏了頭腦,頂著一頭怒火啥也沒想一腳就把小黑屋的破門給踹了開,然後就看見了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就像她以為這個世界上總是好人多,一個人的言行有時候雖然出格,但骨子裏的那份正氣總還在。她在藥師身上看不到什麽正氣之類的東西,卻知道他也不是壞人,至少沒有把她和雲行殊殺死在霧山。


    她天真的以為,一個不殺她的人,必定不會是壞人。


    這時候,她知道,她錯了。


    千人千麵,一人尚可以有多麵,藥師之所以肯對雲行殊施以援手,沒想到還是為了利益,雲行殊帶給霧山的好處,遠不是一點一滴。


    可惜,她一直不知道。


    昏暗的屋中隻點著一盞昏黃的燭火,火苗弱弱得在桌上搖曳。自打開門的那一刻起,濃重的中藥味夾著濃鬱的血腥氣撲麵而來,眼眼前的房間如同一個蒸騰的浴室,幾乎看得見那紅色的霧氣在小屋中遊走,這股惡心勁兒她並不陌生,但,這不是最令她驚駭的。屋子的角落裏散亂著幾副人的骨架,中央有個大浴桶,底下架著篝火,浴桶裏頭似乎有個人在裏頭撲騰,發出淒慘難過的聲音,那老頭盤腿坐在旁邊添柴,瘦小的身影半掩在昏暗中,滿臉的褶子越發顯得深刻,就在墨語踹開門的那一刻,老頭兒半掀了眼皮,就那樣一動不動似笑非笑的瞧著她。


    這,也不是令她恐懼的的原因。


    原因在於那木桶的背後。


    那是一間不大的屋子,相當於這間房子的裏間。入目便是那小兒臂膀粗細的鐵柵欄,寒氣森森的泛著青光,正有無數骨瘦如柴,沒穿衣服,缺胳膊少腿兒的少年少女正手持著鐵棍“砰砰砰!”地敲。


    個個眼珠子血紅,幾乎裂出了眼眶,有人少了鼻子,有人少了耳朵,有人斷了胳膊……幾乎沒有一個完整的人。或許,有稱得上完整的,可是朝著下體看去,已經稱不上完整的人了。他們似乎是興奮,個個眼睛發亮的看著鐵柵欄外的木桶,嘰裏呱啦的響成一片。


    外屋牆上掛著許多副幹枯的人骨,映襯著中央那張布滿皺紋的娃娃臉。


    而那位娃娃臉藥師如同老僧入定般就那麽似笑非笑的睨著門口的墨語。


    墨語早已怔在了原地,腳下的步子怎麽也邁不開,木偶似的掐住了自己的喉嚨,裏頭“嘔”了一聲張了張嘴,但什麽也沒吐出來,她的全身都在發抖。


    再血腥的畫麵她也不是沒見過,戰場上比這個惡心的場景多了去了,她並不感到十分害怕,習慣了就好。


    可是,有時候,一個人害怕隻是因為自己的認知被顛覆了。


    那是一種從骨子裏頭的抗拒。


    待雲行殊急匆匆白著臉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墨語那慘白的不似人色的臉和隱藏在袖中發抖的身體,他心裏一驚,立刻上前把墨語打橫抱起就走,絲毫沒有注意藥師的目光,腳下的步子邁得極快,好像身後跟了什麽吃人的東西。


    這一夜,一直到天亮,墨語都窩在雲行殊懷裏一動不動,睜著一雙黑亮無神的眼睛一句話也不說。無論雲行殊說什麽她都像是沒聽見,隻是緊緊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幾乎要扯裂了似的。


    雲行殊便隻好緊緊地摟住她,陪她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天還沒有大亮,門外有青衣弟子敲門。


    雲行殊點了墨語的睡穴,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才離開。


    離開這個院子,雲行殊直接去了藥師的房間院子。


    那張娃娃臉仿佛算到他要來似的,摳著腳底板團坐在一個蒲團上頭,斜著眼睛看著雲行殊進來。寧王爺一夜沒睡精神倒是很足,身上的衣服雖然沒換,很是普通的樣式,卻彰顯著無比尊貴的氣度,他邁著大步身姿威儀的進來,帶進來一身帝王之氣,惹得那蓬頭垢麵的老頭兒眼睛一眯。


    雲行殊推門而進,負著雙手眯眼道,“藥師父看來是反悔了。”


    沒有一絲的疑問,出口第一句話便把那老頭氣的跳腳。


    老頭兒放下腳丫子跳起來便破口大罵,“誰知道那丫頭半夜不睡跑過來!簡直晦氣!看起來挺精明的,哪裏知道一點兒也不經嚇,就這樣還是上過戰場的?簡直狗屁不如!”


    “先前還看她討人喜,原來是老夫瞎了眼。”


    “就那別扭的小模樣,老夫看著就心煩!”


    藥師罵罵咧咧,嘴裏不幹不淨地出口髒話,雲行殊倒像是沒有聽見,房間裏就算隻剩下老頭兒憤憤不平的聲音,大約是罵累了,老頭兒偷偷看了看雲行殊的臉色,這才住了口。


    雲行殊沒有一點兒晚輩的樣子,閑閑地靠在椅背上把玩著一盞茶,末了才挑眉道,“說完了?”


    他笑了一聲緩緩道,“江湖上千奇百怪的巔峰妙人屈指可數,無論是天賦異稟還是後天磨練而成,隻要有一技傍身便可揚名天下,藥師父您醫術高明,無論是用藥治病還是施藥殺人,皆超出天下第一狂醫百倍,這輩子卻為何寂寂無聲?”


    老頭兒渾濁的瞳仁一閃,狂妄道,“天下之人皆見識短淺,老夫之妙手豈是人人都可醒得?百裏那個道貌岸然的老小子除了會裝神弄鬼還會啥?”


    雲行殊不理他,感歎道,“藥師父,看來您活了大半輩子還是沒有活得明白……”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老頭兒狂躁的打斷,“臭小子還敢教訓老子?糊糊塗塗當得一輩子,你以為萬千紅塵,豈是人人都能活得明白?”


    雲行殊的神情似笑非笑,在前輩麵前一點尊敬的意思都沒有,老頭兒也不是拘禮的人,並不把這小子放在眼裏。他正盤算著如何借這次機會狠狠地敲上一筆,最近那些孩子快用完了,練得丹藥質量明顯下降。


    看著他那無所謂的神情,雲行殊之前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藥師之名傳於天下,卻不是靠著一身的醫術,而是那無比變態的怪癖,來之前多多少少曉得一些,卻在昨夜之後覺得森然。


    這老頭死性不改,仗著掌握著他的性命便想要為所欲為,昨夜那般情形,讓他心中十分不舒服,他做事向來霸道,上位者一般應有的姿態毛病他一樣也不少。出身皇家,有些氣度確實該展現,但他胸中卻升騰起一股怒火,正待說話,外頭便傳來一個小弟子的驚恐呼叫聲,“藥師父!藥、藥、藥……”


    大概是太緊張,平日裏最重禮節的青衣弟子連門都沒有敲,撞開門便闖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嚎叫,連話也說不清了。


    老頭兒正看雲行殊不爽,怒火騰起,“藥你娘個頭!啥事兒這麽火燒屁股!”


    那青衣弟子一邊撫著胸口一邊膽兒顫顫道,“藥、藥房……煉藥房……”


    ps:唉姑涼們,俺啥也不說了,感謝長久以來的支持!謝謝~那啥,估計本文中不久會出現……嗯,肉神馬的……乃們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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