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聲漸漸停止,很明顯劉表軍的人馬沒有帶著船隻出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剛才傷了他們主公的葉紫涵從容下馬跳上曹軍的小船和青州兵一起離開。


    時已正午時分,日頭懶懶地照射在這些廝殺了不知有多久的士兵身上,他們周身傷痕交錯,衣服也幾乎在廝殺時被扯爛,露出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葉紫涵環視了一下每個士兵,幾乎人人帶傷,找不到一個安然無恙的,就連夏侯惇本人兩臂之上也是平添了好多外傷,秦琪正忙著給他包紮傷口。


    葉紫涵走過去,摸著夏侯惇的傷口,又想起程劍的事,止不住淚流滿麵。


    “燕兒,哭什麽?這點傷是家常便飯了!”夏侯惇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給葉紫涵看,似乎要寬慰一下她,“還是得多謝燕兒你剛才製住劉表,我軍才得以安然撤退呢!”


    葉紫涵紅了眼,更是啜泣不已:“這次戰爭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哪有戰爭不死人的?”夏侯惇長歎一聲,目光複雜地環視著自己的士兵,最後回到葉紫涵身上,“我們快些回去見孟德吧,劉表軍一定會想辦法渡河的,我們的人馬這個樣子是無法繼續作戰了,必須抓緊時間趕回許都去!”


    “恩!”葉紫涵重重點頭。


    半個時辰後,船便靠了岸,於禁早已帶兵侯在了那裏,一麵接應夏侯惇的人馬下船,一麵為防後患令士兵將所有船隻全部燒毀,眾將各自檢點兵馬,葉紫涵則徑自向大帳而去。


    未進大帳,早見荀攸已經侯在了外麵,見葉紫涵前來,躬身施禮道:“見過郡主,主公已經睡下了!”


    葉紫涵也忙還了一禮,笑著說道:“一別經年,想不到會和先生在此地相見!”


    荀攸恭敬說道:“先前對郡主多有得罪之處,還望郡主切勿介懷!”


    葉紫涵想起荀攸當日的計謀,險些令她喪命曲阿,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麵對著眼前這個長相忠厚的中年人,卻沒有絲毫的厭惡之心,頓了一下,她才幽幽道:“其實此次前來,我是向先生辭行的!”


    “辭行?”對葉紫涵這個突然的決定,荀攸大感意外。


    葉紫涵點點頭:“不錯,父親經此大敗,四麵諸侯必定蠢蠢欲動,尤其是袁術,他早就想報之前的仇了,且他與呂布的親事也因父親而沒有得逞,所以為了防止父親腹背受敵,我必須親自回揚州去,牽製住他!”


    荀攸點頭讚同,繼續對葉紫涵道:“這樣也挺好,我已經飛鴿傳書給文若,讓他遣派郭嘉和曹仁二人領軍前來接應主公,劉表幾番大敗,皆是因為陸戰不精的緣故,若是知道主公有生力軍趕到,必然不再敢貿然進犯,且劉表此次出戰本來就背負上了叛逆不義之名,相信荊南四郡的各個太守一定會給他找些麻煩的!”


    “所以這場戰爭會變成僵持,而後以一方撤退為結束吧?”葉紫涵一語道出荀攸真正想說的話,而後話鋒一轉,沉聲問道,“我聽說先生本來不欲奉父親為主公的,如何現在又改變了心意?”


    “我的心意從未變過!”荀攸定定看著葉紫涵的眼睛,雙眸裏一片鎮定,似乎在傳遞著更深刻的含義,“不然何以知郭嘉、許褚、徐晃之事?”


    葉紫涵驚愕了一下,繼而笑了出來,最後變成了苦笑,而後疾行離去,隻口中留下一句:“有先生在此,我很放心!”


    驚愕是因為荀攸的話出乎葉紫涵的意料,笑是因為寬慰,苦笑則是因為心中那份平添的罪惡感,雖然荀彧不能為自己所用,但有這個荀攸效力,足矣!


    人,不能太貪心!


    忽然地感到臉上多了一絲涼意,葉紫涵不禁抬頭望向頭上晴空,可看到的不再是一片晴空,不知何時已經彤雲密布竟下起了絲絲細雨,好怪的天氣,剛才還說麗日晴空的,怎麽突然間就下起雨來?真是令人費解。


    葉紫涵解了戰馬,也沒有再去見其他人,便策馬衝進這一片雨幕之中,獨自離開,她似乎是早已就習慣了這樣的不告而來,也習慣了這樣的不辭而別,更習慣了這樣的獨來獨往,有時候連她自己也在納悶,為什麽要把本來可以很簡單的事情變得如此複雜,簡單些去做不可以嗎?剛才她完全可以趁亂殺了劉表,也可以趁亂殺了曹操,以她現在的實力,沒有可以阻止得了她,然後收編剩下的部將們,不聽話的就全部殺掉!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殺人了,她想不起來第一次殺人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十六歲?十五歲?甚至更早?


    然而當記憶追溯到真正更早的時候,她卻傷心地發現是一片空白。


    空白,一片完完全全的空白,一片令人無比厭惡又無可奈何的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好像什麽都沒有經曆過一般,好像幼時的記憶憑空被人偷去了一般。


    “為什麽?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葉紫涵痛苦地呼喊著,對著天空,對著大地,對著這場莫名來襲的春雨,策馬飛馳在這片無人的荒郊野外,雨水早已打濕了她的衣衫和發絲,順著兩頰不住滴落,像是動人的淚珠,將她勾勒成動人的風景。


    然而回答她的卻隻有自己的回聲,還有沙沙的雨聲,一陣瑟瑟的冷風吹過,早已濕透了全身的葉紫涵不禁打了個激靈,她無力地瑟縮了一下不住抖動的身子,一不留神竟然從馬背上直接摔了下來。


    “嗚——”肩膀被地麵的幾塊碎石咯到了,本來不過是簡單的外傷而已,可是現在的葉紫涵卻是感到痛徹心扉地疼,一切都要靠自己,沒有人理解,沒有人理會,沒有人在乎,如玉的淚珠在眼眶裏不住打轉,葉紫涵想極力忍住不讓讓掉下來,雖然她也曾在別人麵前落淚,卻沒有幾次是真心的,更多的時候她都是在生生把眼淚咽進肚子裏,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必須堅強,必須勇敢,必須足智多謀,必須帶著那些對她滿懷希冀的人闖出一片光明的未來,所以從管亥帶著黃巾軍向她下跪的那天起,她就不能再做一個單純的女人了,單純的人是無法在這個亂世立足的,何況還是個單純的女人?


    雖然明明就知道這樣的道理,可內心深處為何還是這樣錐心地痛?


    自己這是怎麽了?堂堂女中豪傑葉紫涵居然變得如此弱不禁風了?一陣風雨就能自己吹到,一塊小石子就能讓自己痛的流淚?自己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人了?天下人不是都在拿自己做榜樣的嗎?


    其實誰敢說這天下人沒有一個不在等著看自己的笑話?


    葉紫涵自嘲地想著,伸手拭了拭自己的額頭,才發現早已經是滾燙如火,怪不得會這樣胡思亂想,原來是發高燒了。


    葉紫涵勉強坐起身子,從懷中摸出南宮影蓀曾為自己配製的退燒藥丸,和著水袋裏的清水,吞了下去,似乎才感覺好了一些,白馬見主人摔了下去,當即停下身形,不知所措了一番,而後才緩緩過來,挨著葉紫涵靜靜臥了下去,善解人意地為葉紫涵遮擋著風雨,時而用嘴巴親昵地舔舐著葉紫涵的手心。


    “嗬嗬,白雪最乖了!”葉紫涵看著自己這匹戰馬,露出一絲甜甜的笑意,撫摸著它也已經淋濕的銀色皮毛,不住地來回摩挲著,良久竟沉沉睡去。


    雨更大了些,彌漫在天地之間,無所不在無所不包,著著實實給這旱了許久的地麵帶來了一次透雨,莊稼們喝飽了雨水,準備著給忙碌了一年的百姓們一次豐碩的收獲,今年還沒有發生一次旱災和蝗災,似乎改元的這個建安為天下的真正建安起了一個好兆頭,風調雨順是每一個百姓的願望,正如國泰民安是每一個當權者的願望一樣,隻是願望永遠是美好的,而現實中卻永遠是如此慘烈殘酷令人目不忍視耳不忍聞。


    風雨交加,如織如絲,葉紫涵便在這雨幕中沉沉酣睡著,做著美麗的夢,隻有夢中才是最美麗的,最快樂的,也是最沒有煩惱的。


    “母親,你在嗎?你出來啊!女兒來找你了!”葉紫涵穿著一襲白色的衣衫,在自己的夢境中渾渾噩噩地奔跑著,呼喚著夢中的母親,可是,沒有人回應她,她的前後左右都是空無一人,隻有迷幻的煙霧繚繞,和遠處綽約的奇怪輪廓,令人捉摸不透。


    奔跑了許久,葉紫涵終於累了,兩腿酸麻,感覺一步也不想再動,嗓子也嘶啞得難受,說不出一句話來。


    “姐姐,好久不見!”驀地背後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令葉紫涵吃了一驚,這聲音本沒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但葉紫涵忽然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的聲音麽?


    現在的她很想轉過身去看看,發出這聲音的究竟是誰,但怎奈全身如同凝滯了一般,動不得半分,喉嚨更是有著千言萬語,卻是半個字也發不出來。


    不過很快,說話的女子便來到了葉紫涵的右麵,葉紫涵用餘光瞄過去,隻見視野裏出現了一道紅色倩影,衣著服飾,竟然與自己所穿一模一樣,心中暗生疑惑,等這紅衣女子轉向自己正麵時,葉紫涵更是震驚萬分。


    不為別的,隻為這女子不僅聲音與自己相同,服飾與自己相同,便連相貌也幾乎與自己宛若一個模子裏雕刻出來的一般。


    “姐姐,是不是很吃驚?是不是心中有無數疑問?是不是想知道我是誰?”紅衣女子湊到葉紫涵麵前,捏著葉紫涵的下巴嬌笑道,“還記得當初有個雇主買凶殺你的事情嗎?你不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這個雇主嗎?”


    “是你!”葉紫涵思緒霎時間回到幾年前,頓時恍然大悟,而後看著這個與自己恍若一人的紅衣女子,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你就說真正的萬年公主劉依依!也是曹操的真正女兒曹燕燕!”


    “厲害呀姐姐,這個時候居然還能說出話來,看來是太小看你的意誌力了!”紅衣女子繼續嬌笑著晃動著葉紫涵的下巴,而後麵色忽的一邊,上前揪住葉紫涵的衣襟恨恨道,“那不過是我的另外兩個身份,我的真正身份是你的孿生妹妹葉紫依!”


    “葉紫依?”葉紫涵在口中咀嚼著這三個字的含義,卻發現毫無印象。


    “你居然一點都不記得我這個妹妹!虧我每天這麽惦記你的死活!”葉紫依的俏臉因為氣憤的表情而扭曲著,讓人看了不禁心生恐懼,“不錯,母親當初生的是雙胞胎,你被她留下來當公主,而我卻被她無情地遺棄在雪地裏等死,我恨她,恨她,我更恨你!”說著用力一推,將葉紫涵狠命向後搡了一把。


    葉紫涵立足未穩,連著趔趄了好幾下後才重重摔在地上,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心中又驚又喜,很想起身看看自己這個胞妹,卻發現仍然動不了身子,隻能說著話:“我也一直為背負著這兩個不屬於我的身份而無比愧疚,卻想不到你竟會是我的親妹妹,我好高興,好高興,妹妹,母親定是有著迫不得已的苦衷……”


    “你少來,我不要聽不要聽,你會有愧疚,哼,你知道不知道我這些年來吃的是什麽樣的苦!”葉紫依未待葉紫涵說完後麵的話,便激動地雙手捂住耳朵,嫉恨地尖叫道“你好高興,可是我不高興,你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我恨遺棄我的娘親,更恨奪走了我的一切的你!”


    葉紫涵看著有些失去理智的葉紫依,似乎也看到了自己不為人知的另一麵,苦笑著說道:“我現在可以把我擁有的一切都給你!”


    “給?你拿什麽給?難道我要殺了你,你也同意嗎?”葉紫依驀地轉過身,手中憑空多了一把長劍,葉紫涵認得這把劍,正是她所佩戴的青鋼劍,剛要說什麽,葉紫依根本不給葉紫涵以反應的機會,便一劍刺進了葉紫涵的心口!


    “呃!”葉紫涵眼見這把自己收割過無數條性命的三尺劍鋒一寸寸進入自己的身體,卻沒有任何的感覺,隻是看到麵前的葉紫依這道紅色倩影漸漸地模糊起來,同時還有葉紫依那凜冽如冬日寒冰的話語也回蕩在她的耳際:


    “w以後就在你的夢境裏等著你,即使殺不了你,也要讓你永遠睡不著,精神崩潰!”


    葉紫涵猛地從夢中驚醒,才發覺臉上都是涔涔冷汗不住滴落,雖然她照例想不起來夢中的情境,可意外地發現自己腦海中有了幾段零星的童年記憶,是在宮殿裏的情境,有很多個宮女,有一個太後模樣的人,她們都聚攏在自己身前說著什麽,但很快就有一個人吸引葉紫涵的注意了,那就是一身宮裝的貂蟬,是了,貂蟬曾對自己說她服侍過萬年公主,而這段記憶正好印證了這番話,那麽自己果然是萬年公主?那為什麽自己會失憶?失憶前後又都經曆了些什麽?


    這一切也許隻有從師傅童淵那裏才能問出答案來了,可關鍵是師傅已經被張繡這個惡人所殺,這個秘密也將成為永遠的秘密了。


    一絲絕望的思緒再度湧上葉紫涵的心頭,她抬頭望天,隻見這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果然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此刻豔陽高照,遊雲漂浮,映著遠處蒼翠的草木連綿的遠山,宛若一幅絕美畫卷。


    天空如此晴朗,可葉紫涵內心卻滿布著陰霾和不安,她多想剛才的那一覺把所有的煩惱憂愁都盡數忘卻,隻餘下無盡的快樂和幸福與自己相伴……


    可是這隻是自己的奢望而已,愛人的誤解和離去,孤軍奮戰的寂寞,如淩亂的藤蔓將她緊緊纏繞,簡直要窒息,尤其是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後,更是心懷不安,葉紫涵現在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好難受!”葉紫涵閉著眼睛晃動著自己的腦袋,想把所有的雜念都驅散掉,卻發現了都是不過是徒勞,可就在她要起身的時候才驀然驚覺:身邊竟然躺了一個女人!


    不錯,一個女人,身著一襲淡綠長裙,外麵罩著素色羅衫,乍看之下,倒似是誰家的少女,隻是此刻正趴在地上,似乎是昏厥了過去,看不清麵容,不過從衣著來看,想是應當相貌不差,隻是她是何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葉紫涵心中疑竇叢生,她分明記得自己昏睡前周圍並無半個人影的,如何醒來身邊便多了這樣一個怪異女子?


    葉紫涵將這女子翻過身來,晃著對方兩肩:“喂,姑娘,醒醒,醒醒!”見這女子塵垢滿麵,便取出懷中的帕子為這女子擦拭去麵上汙垢,這一擦不要緊,才擦了一半麵龐便看得一呆,葉紫涵見識過的人物何其之多,這女子雖然稱不上天香國色,但眉目之間別有一番清麗脫俗的奇貌,兩頰微泛紅暈,秀鼻翕動,朱唇輕啟,倘若葉紫涵是個男子,定是要把她娶回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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