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韋家的馬車一大早就來接甘采兒,而後她隨著朱小筱、韋夫人一道去了佛光寺。


    這日天光甚好,秋高氣爽,和風惠暢,是一個郊遊的好日子。


    甘采兒幾人坐在馬車裏,一路上說說笑笑。朱小筱的孕期反應幾乎沒有,若不是大夫診出滑脈,她自己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韋夫人笑著說,她這一胎必定是個省心的大胖小子,一點不鬧娘的往往都很皮實,生下來會很健康,也很好帶。


    朱小筱連連點頭,笑著應和,說大夫也是給她這麽說的。不讓娘害喜的娃娃,生命力都很強。


    甘采兒鼻頭一酸,將臉側向車窗處,看向車外。想當初,她懷的第一個孩子也是這樣的,一點不鬧她,讓她能吃能睡......如果能生下來,該也是個健康又疼娘的孩子吧。


    佛光寺位於京都東郊的鍾山上,一個多時辰後,馬車便到了山門前。


    沿途的佛光寺僧人見到甘采兒,臉色俱是一變,而後快步離開。待她們進入山門時,就見幾個等級高的僧人步履匆匆而來。


    “蘭夫人,信國公夫人壽辰,梵淨居士十日前就下山歸家了。”


    瞧著眾僧人如臨大敵的模樣,甘采兒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我此次是來陪友人燒香的,不是找大師的。”


    朱小筱不由側目,小聲道:“阿采,你是怎麽謔謔人家了?”


    “嘁,也就翻過幾次牆而已。”甘采兒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氣,“這些大和尚也忒小心眼了,還記這麽久。”


    說罷,她拉著朱小筱快步就走了。


    保佑生子平安最靈驗的是觀音菩薩,韋夫人買了幾柱香,然後帶著朱小筱進了觀音殿。


    “小姐,我們也去拜拜吧。”小紅提議道。


    甘采兒搖搖頭,她不想求子。


    “小紅,我想點盞長生燈。”


    小紅心裏一揪,她知道自己小姐這是觸景生情,想給前世未曾蒙麵的小公子點一盞燈。


    佛光寺大雄寶殿兩側,修有兩間長生閣,裏麵供奉著眾多的長生燈。左側長生閣供奉的是為活人祈福的長生燈,而右側則是為亡者供奉的長生燈。


    甘采兒寫下前世流產時的時辰,然後仔細地折好,交給閣裏的僧人,僧人對著紙條念念有詞,最後交給甘采兒一盞銅油燈。


    長生閣分內外兩殿,內殿供奉的未成年夭折之人。甘采兒供奉的是未出世之人,所以她將長生燈點在了內殿。


    她站在燈前,閉著眼雙手合十,默默地在心中祈願,希望那個與她無母子緣份的孩子,今生能投生在一個好的家庭,父母雙全,衣食無憂,一生順遂康健。


    正在她一遍又一遍祈願時,忽聽到很細微的“窸窸窣窣”的響動聲。長生閣中除了一盞盞的油燈,並無其它照明,因而光線十分昏暗,五步之外就影影綽綽的,瞧不清楚。


    此時忽有異常響動,小紅不由嚇得一激靈,她將甘采兒牢牢抓緊,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把銀針。


    “小姐,我們快出去吧。”小紅道。


    今日並非節假日,來佛光寺的香客不多,到長生閣的就更少。此時,整個右側長生閣裏隻有她們主仆二人。


    小紅的話音一落,那“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消失無蹤,像是從沒出現過。


    甘采兒心裏也是一凜,於是點點頭,抬步就往外走。不過,隻走出兩三步,她心裏忽地掠過一絲異樣。


    她停步回頭,看著木架上燃著的層層長生燈,似繁星點點。


    她不信神佛,但她信因果。她才給前世的孩子點了一盞燈,就遇上了異樣,也許,她該多問幾句?


    “誰,是誰在那裏?”甘采兒問道。


    “窸窸窣窣”又輕微地響起,但仍是無人回應。甘采兒想了想,往回走了幾步。


    “小姐,你別動,我去看看。”小紅攔住了甘采兒。然後,她手拿著一把銀針,小心地往聲音來處慢慢靠過去。


    等小紅走到房間內側,才看到在最角落處,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杜八公子,怎麽是你?!”小紅失聲道。


    甘采兒聞言大驚,忙快走幾步,趕了過來,然後她也看到了縮在角落裏的杜恪。


    “你為何在這裏?”甘采兒蹲下身來,要將杜恪拉起來。


    杜恪卻掙開了她的手,並不起身,隻默默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這時,甘采兒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異常。


    “杜八公子,可是出什麽事了?”甘采兒幹脆席地而坐,坐在杜恪的身邊。


    杜恪沒有回答,隻呆呆地看著那一排排的長生燈。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恪忽開口道:“蘭夫人,這些燈真有用嗎?真能讓往生的人,因有人祈福而在來世過得幸福嗎?”


    甘采兒心裏“咯噔”一下,隱隱猜到了什麽。要知道,這裏的長生燈可都是點給夭折之人的。


    “當然會的。”甘采兒說得十分篤定,沒有一絲遲疑。


    “都說佛光寺最是靈驗。要是沒用,哪會有那麽多人來祈願?剛才我也給家裏早夭的人點了長生燈呢。我相信,有了我的祈願,他在來世定能幸福!”


    “是嗎?”杜恪扭過頭,看著甘采兒,眼裏是迷茫和痛苦。


    “自然是的。”甘采兒拍了拍杜恪的肩膀,“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對了,你怎麽一人跑來這裏呢?黃嬤嬤和喜鵲呢?”


    杜恪將頭埋在膝蓋上,所問所非答:“蘭夫人,我想回旦州,我想我娘了。”


    “你都知道了?”甘采兒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杜恪緩緩地點了點頭:“康師傅,是姚家的暗衛。”


    於是,甘采兒從杜恪那裏知道,最近他遭遇了兩起刺殺,是姚家的暗衛救了他,然後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他一時接受不了,便偷偷地跑出來。他不想當什麽皇子,他想回家找他娘。


    他聽說皇後給那位替他死的真正的杜恪在此處點了一盞長生燈,所以他走之前,想來看看。


    甘采兒聽後冷汗直冒,真是萬幸,讓她遇上了杜恪。不然他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不過,就是現在,他也離死不遠。既然有人刺殺他,必是公孫奕是查到了他身世。


    “傻孩子,你若執意回家,不是給趙姨娘引禍端嗎?”甘采兒耐心地勸杜恪。


    “攝政王連皇子都敢殺,又何況杜家一個區區姨娘?你隻有在京都城,他們才不會去旦州找趙姨娘的麻煩。”


    “杜八公子,你這條命是多少人花費了多少心血才保下來的,你不能不愛惜。不然那個孩子就白死了,你得替他好好活下去,才能孝敬趙姨娘。”


    杜恪本就是聰慧的孩子,這一兩年來跟著蘭亭舟學習,各方麵的才思更是突飛猛進。不過是突然聽聞身世,他受刺激太大,一時接受不了,才獨自跑了。


    此時有人開導兩句,理智就已漸漸回籠。前兩次刺殺若沒暗衛相護,他早成劍下亡魂了。這種情況下他要獨自回旦州,無異於癡人說夢。


    思及此處,他不由冷汗涔涔。


    “那我再偷偷回去便是。”杜恪低著頭道。


    “你跑來跑去的,是嫌命太大嗎?”甘采兒揉了揉他頭發,無奈道,“你還是先與我在一起吧。”


    “小紅,你讓玄鷹衛給孟煜去傳話,說杜恪在這裏。順便,你再去弄點脂粉來,我給他易一下容。”


    當朱小筱看著甘采兒牽著一個小乞丐出來時,雙眼圓瞪,吃驚不已。


    “阿采,你上哪兒撿來一個孩子?”


    “剛寺裏遇上的,我見他可憐,就順手照看一下。”甘采兒回道。


    “我看這孩子身上衣品不俗,別是哪家走丟的小公子吧?”韋夫人上下打量著。


    甘采兒默默回頭,看了眼她精心打扮的杜恪。她都已經將杜恪身上衣服扯成碎布條,還拿泥灰滾了幾遍......就這,韋夫人還能看出衣品不俗來?早知道這樣,就該讓小紅去偷件破舊的僧衣。


    “是嗎?嗬嗬,還是韋夫人眼力好,我倒沒瞧出來。既是如此,一會到了城裏,我便送他去京兆府,讓他也能早些歸家。”


    “正該如此。”韋夫人點頭,“不過,也不急在一時。寺裏明日有場法會,我已經定了後寺的禪院,明日我們聽完法會再下山。”


    甘采兒想了想,一動不如一靜。既然刺客還沒來,顯然是還沒人知道杜恪的行蹤。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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