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舟一夜未眠。


    自從昨日接到孟煜的拜帖,說他今日要登門拜訪之時起,蘭亭舟就將自己關進書房,不停地在腦中推演,要怎樣才能讓孟煜死。


    墨硯回來稟報,說甘采兒忽有急事,今日暫不回府。蘭亭舟聽後並未多問,隻淡聲道:“知道了。”


    墨硯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見蘭亭舟一揮手打斷了他。他隻好帶著十分擔憂的神色退出去了。


    蘭亭舟繼續坐在屋中推演,這一次,他推演的是如何能讓孟煜死無葬身之地,最好連骨頭渣子都不留。


    這是他第三次,動了殺心。


    第二日,蘭亭舟向翰林院告了假,留在家等孟煜。


    天光才亮,孟煜便登了門。


    “蘭大人,我們又見麵了。”孟煜含著笑,在蘭亭舟對麵落座。


    蘭亭舟目光淡淡掃過他,當看清他身上那件淡綠色的袍子時,眸色沉了沉。


    “孟將軍專程上門,所為何事?”蘭亭舟垂眸,淡聲問。


    孟煜在出征北疆時,已經官拜從四品的定遠將軍,不再是遊手好閑的世家子。


    “我今日上門叨擾,是想替內子取一樣東西。”


    “孟將軍說笑了,尊夫人的東西怎會在蘭府?更何況,下官聽說孟將軍並未成親,又何來的夫人?”蘭亭舟神情冷淡。


    “嗬嗬,蘭大人,你又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孟煜懶懶一笑。


    “你既已知曉前世之事,那就該清楚,囡囡就是我妻子。今日我來,便是要替她拿和離書。”


    “孟將軍慎言!”蘭亭舟抬眸一喝,眸光如電,冷然。


    “阿采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官府文書為證。她何時成了你的內子?!孟將軍若再出言汙我夫人清白,就別怪下官不客氣了。”


    “嘖,蘭大人,你這樣有意思嗎?”孟煜輕嗤一聲,滿臉的譏誚。


    “是,囡囡曾經是你妻子,不過你倆早就和離了。蘭大人,你沒說過舊愛敵不過新歡嗎?”


    “你是舊愛,而我是新歡。”


    蘭亭舟的手驀地握緊,手背隱有青筋浮現。


    孟煜桃花眼微微斜挑,含著笑,充滿著不容錯辯的惡意。他傾身過來,朝蘭亭舟笑道:“你是真沒感覺到她的變化嗎?”


    “以前,她滿心滿眼都是你,會時時刻刻纏著你,而現在,她可還會?”


    蘭亭舟的手越握越緊,指甲掐進了掌心。孟煜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甘采兒近兩年的變化,他感受得很分明。


    雖蘭亭舟臉上無甚變化,但孟煜知道他在憤怒。


    於是,他很舒心地往後一靠,懶聲道:“蘭大人,囡囡對你隻剩下報恩之義。她感激你一直照顧我們的女兒。其實,我也很感激你,感謝你曾救她們母女一命,不然我不會忍你到現在。”


    “現在,囡囡的心裏隻有我。她與你不過是年少之誼,隔了兩輩子,再深的情也早就沒有了。”


    “蘭大人洞察入微,不會感覺不出來吧?”


    “巧言令色,你就是這麽哄騙我夫人的?”蘭亭舟冷聲道。


    “就算是你口中所說的前世存在過,那她最後也該是我的良妾。”


    “你放屁!”孟煜一拍桌子,怒了。


    “她最後是我十裏紅妝,八抬大轎娶過門的王妃!”


    “她與我有一兒一女,她是我孩子的母親,是百年之後與我合葬之人。我與她‘生同衾,死同穴’。”


    “你算什麽東西?!”


    “生同衾,死同穴”六個字,像一把尖刀,猛地紮在蘭亭舟的心中,痛得他指尖蜷縮成一團,喉頭突地泛起一絲腥甜,需他用盡全力,才將其堪堪咽下。


    蘭亭舟深吸一口氣,斂下所有情緒,平靜看向孟煜。


    “阿采是我的妻,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這一點,不容更改。”


    “孟將軍想拿的和離書,我是不可能寫的。”


    “既然孟將軍一直糾結於前世,那麽想與前世的王妃同穴共枕。不如,你就繼續回墓裏躺著,永世都別再出來。”


    “蘭亭舟!”孟煜憤而起身,“你別以為沒了你的和離書,我就娶不了囡囡。”


    “孟將軍既如此有信心,又何必登門拜訪?”蘭亭舟淡淡一笑。


    孟煜被懟得一窒,當即便想拂袖而去。要娶甘采兒,他有的是辦法。可他閉眼忍了忍,終又坐下來。


    前世,甘采兒在世時,他沒能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這一世,他想好好補給她,不讓婚禮有任何的瑕疵。


    於是,他耐下性子,誠懇道:“蘭大人,損人不利己,並非你行事風格。”


    “何為損人不利己?”蘭亭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囡囡非你良配,而你也自有佳緣。你若不和離,於她於你都為不利。”


    “我知你在心中,因我和囡囡有私情而有氣,但我與她本就是一世夫妻。而且在前世時,我與她是在你們和離之後,才親近的。”


    “囡囡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反而是你,傷她良多。”


    “她因為你,被京都世家貴女圈敵視,被人捉弄,受人嘲笑,最後淪為笑柄。”


    “她也因為你而遭人陷害,更因為你傾心沈小姐,而傷心欲絕。”


    “蘭亭舟,你可曾想過,她為何從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人,最後決絕地要與你和離?”


    “前世,她過得太苦。”


    “這一世,我想讓她幸福。”


    “我與她曆經兩世,是穿越了生死而再次相遇,但你沒有。連老天爺也站在我這一邊。”


    “蘭亭舟,你就放手吧。”


    “沈雲曦是個好姑娘,日後,你們還有大把的好日子。”


    孟煜走了,他什麽時候走的,蘭亭舟不知道。他枯坐在書房,一動不動,也不知多久。孟煜今日所說,全是甘采兒未曾提起過的。


    天色漸暗時,蘭亭舟燃點了桌上的燈,然後抽出一張宣紙,硯墨提筆,在紙上工工整整寫下三個字:放妻書。


    放妻書不過短短百餘字,蘭亭舟卻從日暮寫到日出。最後一個字收筆時,他身形微微一晃,跌倒在坐椅裏,似是耗盡了所有的心力。


    孟煜離開蘭府後,去了東城的宅子。


    “你拿到和離書了?”甘采兒問。


    “還沒有,不過快了。”


    “為何?”


    “這有何難,前世他能寫,這世自然也會再寫。”


    甘采兒一怔,是呐,他還要娶沈雲曦呢,怎會真的不和離。她忽覺心中空落落的,有悵然,有解脫,當然也有難過,但比起前世的痛徹心扉,要好得太多。


    她緊了緊手,似想握住什麽,可到最後,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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