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緋紅的混沌中醒來。


    老人擦了擦額角的酸汗,瞟向門口處的木乃伊,看著它們正在齊刷刷地吸納著空氣中的紅塵,有序地工作。


    “看來這次淘到的是個好貨,這兩天紅塵濃度明顯淡了不少,睡覺都踏實了。”


    老人將目光盯向吸納功率最大的一個木乃伊,猶如是在看著一台價格不菲的吸塵器。


    而這個布條最新的木乃伊,裹著的不無其他,正是文竹。


    佝僂的蓑衣男人走來,抖去鬥笠上的露珠,提來兩條魚。


    “他……他……他……還活著……”


    佝僂男人看向文竹的木乃伊,眼神有些害怕,“他……他……他……不安全。”


    “行了,我知道你膽子小,一個快死的貨和一個死透的貨,差別充其量就在時間上,而咱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老人接過那兩條魚,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我怕,我怕……”


    “怕個錘子,就一台吸塵器而已,這幾千年來,老子接手了沒有幾十也有上百個這樣的,還沒見到過一個詐屍的!”


    “走吃魚去!”


    老人命令佝僂男人拾了些柴火,升起灶火,開始煎魚。


    不一會兒,香氣飄屋。


    躺在門口吸納功率最大的木乃伊,劇烈抖動了一下。


    吃完飯後,老人掀開文竹嘴前的裹屍布,將一大碗骨頭剩渣湯咕咚咕咚地灌入他的嘴裏。


    “小子,別說我老人家不照顧你,知道你還沒涼透,特地澆了點新鮮的給你補補身子。”


    文竹掙紮地顫抖,魚碎骨、熱油燙一股腦地滾入,刀割的疼痛在喉嚨處泛濫。


    但是他沒有辦法可以反抗。


    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吃好喝好,一路走好。”


    老人眼中帶笑,將碗裏最後的一抹蒜渣,丟進他的嘴裏,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就如同剛倒完垃圾一樣歡快。


    這三天裏,腦袋昏昏沉沉,能感受到身上的重量無時不刻不在逐漸加劇,肩膀、胸口、小腹都好像火燒一樣熱騰,文竹甚至不止一次的納悶自己是不是胖了。


    但他渾身上下不能動彈,也沒有個體重計給他一測究竟。


    他唯一能做的,隔著朦朧的布條,看著佝僂的男人,每天每頓都給那個奸詐樣的老頭送來新鮮的魚。


    每每在門口經過他的時候,那個佝僂男人總會哆嗦一下。


    就好像在本能地害怕什麽。


    老人卻會笑他膽小,接著,做完魚湯後,將殘渣囫圇地倒入他的胃裏。


    周而複始。


    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


    時間久到令人麻木。


    直到老人熟悉的聲音走進,他都忘了已經數到何年何月了。


    “真能撐啊,你。”


    老人蹲下來,用手夾住他的下巴,臨摹般看了一眼,喃喃道:


    “不過是個‘聖軍’劣質品,為啥能撐三年還沒轉化完成呢?”


    “他……他……還活著!”


    佝僂男人扔下竹婁,裏麵的魚兒慌亂地蹦躂,“他不安全!他非常……不安全!”


    老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你也就這點出息!”


    老人歎了口氣,將藥箱打開,從中取出一包進行疊至的金屬刀具,解剖刀、刮骨刀、銀針、鋸條……一應俱全。


    “常言道:有些人還活著,隻需要一點小小的幫助。既然小子你不願意主動完成轉化,那我這老人家就來幫幫你吧。”


    冷笑聲中,他揮下了解剖刀,紮向了鼻梁。


    忍受著如萬千噬蟻般鑽心的疼痛。


    老人一刀就割斷了他的鼻竇,葬送了他的五官中最精致的部分。


    文竹從來沒有想到鼻子被人切下來的感覺是這樣的……戛停的呼吸與滿溢胸腔的恐懼一道衝來,有種飛上天堂的舒爽。


    “耳朵、臉皮、嘴巴,然後是眼睛。”


    精準地一刀未完,一刀又至。


    從上至下。


    毫不保留地切割。


    “裏脊、胸部、下腹……居然還有兩塊腹肌,不錯不錯。”


    猶如在點菜做菜一樣,一邊誇讚一邊切,鮮血滴淌,化作一攤濃,在地上蔓延。


    老人哼著歌繼續:


    “五髒六腑俱全在,隻需心髒一刀停。”


    最後的一刀懸在空中。


    縱然失去了全部的五感,文竹依然能從靈魂深處感受到極限逼近的死亡預警,那股陰寒在加劇,在毫無節製地使他哆嗦。


    那瞬間,無窮小的被放慢。


    冰冷的感受,令文竹仿若墜入冰冷的凍窖。


    為什麽老子要這麽倒黴?


    為什麽這死老頭子一定要我死?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


    無數的質問在加劇,無窮盡的怒火在燃燒。


    折磨與疼痛,撬開了記憶的枷鎖。


    他想起了曾經在地球的種種。


    學習,熬夜,工作,加班……直到累死。


    苟笑於外,點頭哈腰。


    為了五鬥米折腰,對他來說,從來不是什麽恥辱,也不是什麽難事。


    卻也因此令他上一世的人生如狗屎一般草草結束。


    【一文不值嗎?】


    意識彷如掉入混沌中,一個震顫衝入了他的靈魂。


    文竹很想笑。


    也很想回答——怎麽會一文不值?


    未曾有過價值,何談其價值。


    老頭笑哼著曲,落下剖刀,刺入他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肉壁與橫來的金屬瞬間鑲嵌成一體。


    他說:


    “生而為人,我知道你活的很累,相信我,我這老人家能看到的,而且非常清晰。”


    然後,調轉刀鋒。


    切斷肉壁、經絡、血管……諸多與他的心髒相連的樞紐和組織。


    老頭按著他的頭,小心翼翼地切著。


    剁著。


    扔掉。


    無從憐憫,在他眼裏,這具半死不活的軀體,原本就是一台吸塵器,而他隻是幫他一下而已。


    “願以諸好事,回向極樂天下,回向一切淨土,回向給超脫俗世的紅塵浪民。”


    老頭放下剖刀,用力撕扯著裹屍的長白布,眼睛冰冷的笑道:


    “小子,我結束了你的苦難,你得回報我,當然我這老人家也不是什麽惡魔,隻是需要你幫我淨化一下這紅塵。


    時限:百年。”


    裹上屍布。


    那台全新的木乃伊吸塵器狂猛地吸收著這片沉寂於死地的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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