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說什麽,不妨直說。”穆遜自處理完父親的喪事後就一直在紅院裏喝酒,醉了就睡,醒了就喝,到這會兒說出的話嘶啞無比。


    “穆將軍死後穆家軍歸你管,雖說現在皇上暫時撤了你的職,但他手下的大將是越來越少了,他要坐穩他的江山,還少不了將軍的助力。”蔡思說著自己拿了個酒杯給自己斟了杯酒。


    “少不了我的助力……哈哈哈”穆遜像是聽到了什麽好聽的笑話一樣狂笑不止,他笑得連原本暗淡無光的眼裏都泛起了淚花,他揩掉兩滴淚,道,“他有曾家軍在,曾家根深葉茂,一直以來可都是皇族離不開他們啊,有他們在,能有我們什麽事?”


    蔡思聽後開心地拍了拍手,道,“穆小將軍好覺悟啊。”


    穆遜看不懂他是什麽意思,臉沉下半分,“你到底想說什麽?”


    “曾家軍若是守衛在京都,那確實沒有我們什麽事,不過他們不是很快就要走了嗎?”蔡思意味深長地說著,他的聲音不大,在這昏暗的廂房裏,顯得煽動性極強。


    穆遜忍不住側眸瞧了他一眼,“這次是韓庭主帥,我可不信虎翼大將軍會甘願伏低做小。”


    蔡思見他有商量的架勢,這才想起房內無光,他從懷裏掏出一根火折子,摘了竹蓋子後湊近嘴邊吹了吹,小小的火光瞬間照亮了兩人的麵龐。


    見穆遜閉了閉眼,蔡思好心地抬手擋了一下,見他慢慢適應了,才鬆開手,然後繼續道,“曾永忠確實沒去,不過他舉薦了薛權去,還讓曾家軍給曾爍一並帶了去。”


    “曾爍?”穆遜訝異地眨了下烏黑的眼,而後扶著小案幾坐直了身體。


    “就是曾家這一代最小的弟弟,這一戰回來,他的軍銜怕是要與你不相上下了。”


    “那又如何?”


    不知為何,聽了蔡思此話,穆遜非但沒有神采奕奕地要爭奪的反應,而是又恢複了剛剛的冷漠感。


    蔡思咬了咬嘴唇,才將折扇“啪”地一聲拍在了小案幾上,他寒聲質問道,“你難道就甘心嗎?”


    “甘不甘心關你何事?”穆遜緊鎖雙眉,神色有些不悅。


    蔡思微微眯了下眼睛,嘴角揚起笑,蠱惑般說著,“不甘心的話,我能幫你呀?”


    案幾上火光跳動了一瞬,映照在期間的眼神透露著猶豫不決,許是因為喝了太多的酒,穆遜的動作較之尋常遲緩了三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蔡思,問,“如何幫?”


    蔡思伸手在燈芯上捏了捏,那小火焰並不燙,他不怕。就像他接下來對穆遜說出來的話一樣,很是大逆不道,但他不怕。他說,“大軍一走,帝京裏可就隻剩穆家軍和袁家軍鎮守了。皇上自以為收了兵權,可你該知道,自家軍可不受兵符的限製。”


    也就是說,兵符可以調動他們,自家主帥的命令也具有同等的效力。


    若是兩者相違,主帥的命令怕是要比兵符這種東西管用多了。


    穆遜冷嗤一聲,不屑道,“你就直接說要我舉兵謀反得了!”


    “穆小將軍天資聰穎,一點就通,我就喜歡跟聰明人講話。”蔡思捏了一把紅芯,此起彼伏,好似很好玩。


    穆遜卻是看不下去,他抬手打掉了蔡思的手腕,哼笑道,“少溜須拍馬了,我興兵了,那袁家軍呢?他一直以為他兒子袁固是我殺的,我也覺得我父親的死乃是拜他所賜!我與他之間的血海深仇此生不共戴天!”


    蔡思撫平了袖子上的褶皺,見他提起袁家,便抱臂靠進軟靠,慢悠悠道,“袁集已經同意了。”


    “怎麽可能?”穆遜凝起眉峰,黑眸凝定,儼然不相信他說的話。


    蔡思卻是堅定地點點頭,語氣篤定道,“是真的,在來見你之前,我已經遊說過他了,他也做好決定了。”


    穆遜端量著他的神情道,“你來跟我說這些,就不怕我不同意,去向皇上告狀?”


    “怕?哈哈哈我們可都是英王死黨,一直以來與寧王鬥智鬥勇,如今英王殿下一去倒是了事了,剩下我們這群殘兵敗將可就活受罪了。”蔡思拿起折扇,用扇柄敲了敲紫檀木案幾,真誠道,“令尊不就是前車之鑒?小將軍莫要再赴啊!”


    穆遜臉上像下了一層寒霜,他大腿一顛,將小案幾上的酒壺都撞翻了,劈哩嘩啦一聲響,酒水灑得到處都是,他惡狠狠地瞪視著對麵的人。


    蔡思臉上的笑僵了半刻,雙頰上的肌肉抽了抽,見穆遜麵龐慘白消瘦,好似被遺棄的喪家之犬對著嘲笑他的人吼叫,又不敢上前撕咬,才妥協地賠笑道,“行行行,是我言錯,是我言錯,蔡某有眼無珠,還請穆小將軍莫要與蔡某計較。”


    穆遜盯了他半晌,才收起怒容,重新癱坐回榻上,他隨手拿了瓶酒,咬掉了蓋子就往嘴裏灌。


    蔡思見他又是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頹然樣,斂起嘴角的笑意,起身就要走。


    “等等,”穆遜沙啞的聲音喊住他。


    “不知穆小將軍還有何指教?”蔡思轉身之際又重新揚起一抹笑,隻是他的脊背發涼,笑意自然也就不達眼角了。


    穆遜並沒有看他,他咽下嘴裏醇香凜冽的酒後,問,“你們打算何時起兵?”


    “小年。”


    “理由呢?”


    “勤王。”


    穆遜拿酒的手一頓,又道,“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見蔡思還正在春宴鶯燕屏風旁,穆遜才懶洋洋地補充一句,“我會好好考慮的。”


    蔡思見他交疊著一雙大長腿架在案幾上,姿態懶散頹廢,也不願多待,隻道,“行,你決定好了派人來我府上送信。”


    回應他的,是穆遜舉起酒杯又灌了一口酒的聲音。


    蔡思搖搖頭,走了。


    這一次,他笑得陰狠又燦爛。


    穆遜飲醉了。


    翌日清醒之後,他隨意地掬水洗了把臉,然後出了紅院策馬去找林知。


    杏林上空飄蕩著幾朵雲。芸芸眾生,誰不想乘雲歸去?


    可若一心乘雲歸去,又怎麽對得起“生而為人”這四個字呢?


    雷雨之後才有七彩霓虹,這是造物者的設定。


    不要淹沒在塵埃之中,才能看到積翠如雲的空蒙山色。


    到了山上,將韁繩隨意綁在木樁上,穆遜踉踉蹌蹌地走了進去,到小木屋前卻駐足不前,站了會兒,幹脆癱在木階上。


    月光照射在杏林裏,光影交織,如夢似幻的閃現。


    於黝黑泥土之中,一顆青綠的嫩芽悄然冒出,穆遜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可蒙蒙煙霧將他的視線擋了個徹底。


    心情,照舊壓抑……


    不知癱了多久,才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可他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子重得睜不開,隻隱約看到一個綽綽約約的身影。


    月語推門而入,焦急道,“先生,穆小將軍躺在屋外廊道上,不知道怎麽了。”


    “別急,我隨你去看看。”林知說著置了筆起身和她一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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