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今日怎的言行舉止如此小心翼翼?”鶯月不由得疑惑起來。


    倚華一壁在梳妝台前為我梳理垂下的青絲,一壁娓娓解釋道:“一則,當日和安貴妃離世,顯而易見係有人下毒所致。若非如此,依著和安貴妃接連誕下兩位公主的體質,尋常小病絕不會輕易摧殘至此。而有機會對和安貴妃下毒之人,若非皇後娘娘、淑妃娘娘,便係咱們娘娘。二則,當日靖莊德妃離世之前,唯有娘娘一人前去探視過,這鐵板釘釘的嫌疑自然免不了了。如此看來,隻怕係待人暗中死盯著咱們娘娘,企圖將這一盆髒水潑到南身上。眼下,咱們倘若再不仔細謹慎一些,隻怕會有人趁此機會興風作浪,借題發揮。”


    鶯月這才恍然大悟,“怪乎這幾日皇後娘娘對咱們娘娘不似往日那般親密,原來係有此等緣由。”忽而念及其它一些事,開口問道:“娘娘,若果真如此,那接下來的桑葚與蠍子草兩樁案子,又該如何解釋?若歹人意欲將嫌疑扯到娘娘身上,如何會對娘娘與殿下下手?如此一來,豈非叫禦殿內所有嬪禦皆以為娘娘亦不過受害之人?”


    此刻,小廚房的一幹人等將午膳的菜肴端上來,一一擺好。我亦起身,細細留心思索著這一樁樁一件件,任由她們服侍我用膳,一壁道:“本宮亦想不出來。”眉頭不由得鎖起來,凝聚出無數疑竇,連口中的菜肴亦毫無滋味。


    鶯月見狀,不再多言,隻專心為我布菜;倚華卻扔在一邊,細細思索著什麽似的。我亦不曾出聲打攪。依著素日的習性,待她思索出些許線索之後,她自然會告知我,我何必急於一時?


    然則,直到我用完了午膳,正如同往昔那般進食山楂蜜之時,倚華終於開口驚訝道:“娘娘,依奴婢所見,和安貴妃與穆德安公主之死,無人得益。而唯獨穆惠莊太子之死,可算是叫所有膝下育有皇子的嬪禦皆惹上了嫌疑。”


    慢慢將口中酸酸甜甜的山楂蜜咀嚼之後,細細咽下肚,我隨即不出意外地取水漱口,繼而才慢慢點頭,說道:“本宮亦慮到了此處。然則如此一來,便係皇後、本宮、折淑妃、慧妃四人有嫌疑,且這四人之中,認真論及能有機會將自己膝下撫育的孩子送入東宮的,唯有皇後與本宮。”眼色不由得暗了暗。


    “如此一來,再算上桑葚與蠍子草兩樁案子,隻怕皇後娘娘的嫌疑更大了。屆時,若真凶暗中借娘娘之手誣陷皇後,隻怕好不容易與娘娘親密的皇後定然腹背受敵。若皇後一朝被廢,再次入安和院,隻怕再無翻身的機會。”鶯月細細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神態格外驚詫而詭異,語氣愈加觳觫起來。


    “倘若此刻再有一人站出來,指證本宮,直言此乃本宮以身冒險之計,又當如何?”順理成章地想下去之後,我的麵色登時灰暗起來,語氣低沉如同來自無間煉獄,叫人不由得瑟瑟發抖起來。


    “若果真如此,隻怕幕後真凶一箭雙雕,既拉下了皇後,亦扳倒了娘娘。果真係一條妙計!”在我身邊多年,倚華素來聰慧,此刻不過幾句話的提示,自然一點就通,當即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如此說來,得意之人可不就是折淑妃了?”鶯月臉色古怪起來,語氣夾帶上幾分難以置信,蹙眉起來,猶豫不決道:“淑妃妹妹素來與咱們要好,如何會這般歹毒?依著奴婢數年來冷眼旁觀,隻怕係有人暗中誣陷她。”語中夾帶上幾分辯護之心。


    “是與不是皆非咱們一力揣測即可斷定的。”我起身,落座貴妃榻上,細細思索著,一壁用金鑲玉護甲一下下磕著紫檀木小幾,發出‘磕噠’、‘磕噠’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內殿之中回響著,聽來格外清晰。


    此時,霜序采回來一大束香氣撲鼻的玉蕊檀心梅花,交與倚華仔細按著我的心意插瓶。鶯月亦將星回新研製出來的香粉放回原處,為我端上幾種蜜棠剛醃漬好的蜜餞,各個皆以山楂為本,具開胃消食的功效,隨即侍立一邊,不複多言。


    眼見著霜序與倚華一同擺弄著花瓶裏頭的梅花,我忽而想起當日之事,隨即恍若無意地問道:“霜序,近幾日嫋舞姐姐如何了?還是如同往常一般,一味地吃齋用素、誦經念佛?”


    自從她得了嫌疑之後,我便吩咐她每日帶著衣食用具送去興樂宮,親手交予緋紅和梨露。為著緋紅與星回一般,皆精通配香之道,我亦吩咐每每去送東西之時,亦叮囑星回一同前往。我此舉亦有另外的用途:借星回監視霜序的一舉一動。素日長樂宮中,我亦叮囑了倚華、鶯月、竹春、星回等人暗地裏悄悄監視霜序。


    “回稟娘娘,妍貴嬪依舊如此,日日如此,從無改變。倒是數日前,瞧見奴婢與星回皆身著素服,詫異地多問了一句,聽聞穆惠莊太子與穆德安公主離世,一時愣住了,愈加鬱鬱寡歡起來。這幾日連著身子虛弱,連床都下不了。”霜序無知無覺地回答道,不曾留心我過分在意她的話。


    “什麽?”我立時瞪大了眼睛,探出身來,關切而驚訝道:“連床都下不了?竟這般嚴重?”


    “回稟娘娘,當時回來之後,娘娘已然歇下,故而霜序將此事回稟奴婢。奴婢為免娘娘心力交瘁,故而擅自做主,掩下了這件事,另吩咐霜序叮囑俞禦醫一聲,吩咐他前去號脈。俞禦醫回稟的消息不過是尋常風寒罷了。奴婢眼見此事微小,故而打算過些時日再告知娘娘,不想今日娘娘如此查問。還請娘娘寬恕奴婢自作主張之過。”說著,倚華替霜序解釋道。


    我點點頭,麵上毫無怪罪之意,“事有輕重緩急。倚華,此事你做得好。然則日後再有此類事宜,你到底需得盡早回稟本宮。”


    “奴婢記下了。”內殿裏頭,所有宮人皆行禮答應道。


    我滿意地看著她們,隨即目光落在了霜序的身上:自我入主聽風館以來,她便跟隨在我身邊,與鶯月一般,我將她看做係我的親姐妹一般。若非為著淩合不久前的那一通回稟,隻怕我至今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早先我自然是計較鶯月的隱瞞。然則到了後來,麵對鶯月的自證清白與坦言,我心裏頭釋懷了。禦殿之內,到底真心最難能可貴。如今,霜序在我身邊將近十四載之久,對於我一應的消息秘密皆隻曉得七七八八,一旦反叛,隻怕我一時措手不及,如何還有存活的機會?若她當真身在曹營心在漢,我又當如何?叫我對她如何下得去手······


    換了一副麵孔,我笑吟吟隨意問道:“說來本宮當日親口聽到倚華你與淩合二人入宮前的經曆與家世,倒從不曾聽鶯月你與霜序二人的過往。你且仔細說來,隻當給本宮解解悶兒。”


    鶯月一時了然,隨即細細解釋道:“奴婢早先曾是魏府裏頭的一介小侍女,若非後來為著魏庶人入宮,需得在禦殿裏頭安插幾個眼線,亦好時刻監視其她嬪禦,故而選了奴婢與其她幾個侍女入宮,充作魏庶人的細作。入魏府前,奴婢係一介漁村失去雙親的孤女罷了。後來淪落到一戶尋常人家裏頭,充作侍女,每日皆是數不盡的打罵。縱使每日兢兢業業,還是被挑出毛病來,最後依舊被轉交給一介人牙子給二度賣了。若非與奴婢自幼一同長大的同村好姐妹有幸進入魏府辦事,念著當日同村的情分將尚且年幼的奴婢買進去,做了小姐的貼身侍女,隻怕奴婢尚不得如此幸運,能夠入宮遇見娘娘。”


    聽完她所說的寥寥數句,心裏頭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生出來,我不禁為著鶯月的遭遇而感傷幾分,隨即點點頭,轉而問道:“霜序,你呢?你家中可還有人?”


    霜序早在我隨口說‘過往’二字之後,隨即麵色帶著些微不容易察覺的緊張,白皙的麵頰微微漲紅,額上出了些微冷汗,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


    “奴婢的家室與鶯月相差無二,想來縱使奴婢親口坦言,不過係第二個鶯月罷了,並無甚新意。”霜序遮掩著淡淡一笑,岔開話題,道:“然則奴婢到底與鶯月不同,有一位哥哥相依為命。奴婢不若將奴婢哥哥的事情說與娘娘聽,隻怕還有幾分樂趣叫娘娘解悶兒。”


    “好啊。”我點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唯餘眼底那一抹深沉的打量,仿佛第一次遇見她。


    “奴婢與哥哥自幼喪母,靠父親給人做木匠拉扯大。奴婢哥哥天資聰穎,一點即通,故而不過小小年紀便習得了木匠的手藝,給奴婢父親打下手。可惜,在一次幹活的時候,不小心鑿去了一根手指頭。從此,再無好姑娘願意嫁給他一介殘疾之人。”言止於此,霜序的語氣不由得哽咽起來,帶上了幾分傷感,“過了幾年,奴婢父親帶著尚未叫奴婢與哥哥成家的心願而遺憾離世,隻留下奴婢與哥哥相依為命。幸而遇見了一位貴人,奴婢哥哥這才趁著年輕力壯進入一戶富貴人家當差。後來,通過相關的消息,得知了另一戶人家的月錢更高,奴婢哥哥便借著數個月的積蓄,一並將奴婢送了進去,為的就是叫奴婢日後好嫁人。後來,那戶人家為著閨閣中的小姐入宮,一並將奴婢帶入了宮。因奴婢係年歲大了才入府的,故而隻在外頭打打雜,不似那些近身伺候小姐的侍女那般養尊處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照影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遇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遇澤並收藏照影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