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換好了衣裳之後,我便落座梳妝台前,細細聽著剛入內的梁琦在我耳畔回稟消息:“回稟娘娘,奴才方才查到嘉和駙馬府上一力負責嘉和公主飲食之人,並非她人,而是早先荊司膳最得力的下屬——薛典膳。為著和安貴妃娘娘仙逝一事,陛下與皇後娘娘頗為哀痛,一時憐惜嘉和公主這樁婚事,隨即吩咐薛典膳入嘉和駙馬府專門伺候嘉和公主飲食。六尚二十四司裏頭另有岑典膳隸屬荊司膳,任職司膳房。”


    我聽罷,一邊由著竹春為我挽起長長的青絲發髻,一味仔細看著鶯月將榮司飾新送來的一應銀簪、銀釵呈現在我的麵前,供我選擇。


    為著穆惠莊太子今日離世,依著舊俗,諸妃自然需得佩戴銀器首飾,以表達哀痛之意。此刻,我眼前的這些乃是司寶房的女官看著我位分僅次於皇後,這才緊趕慢趕做好送來的。其她嬪禦此刻不過尋常的發髻,頭戴一朵白色絨花而已。


    見我毫無回應,梁琦揣摩著我的心意說道:“這原本沒什麽。然則今日穆惠莊太子出了這般狀況之後,薛典膳亦一時請假,出了嘉和駙馬府,再無消息。嘉和公主原本身子虛弱,胃口不佳,今日早膳之前便不見了薛典膳的身影,可謂連早飯都吃不下。駙馬無奈,隻好吩咐府裏的下人挨個去查找。若非暗地裏鬧得京都滿城風雨,隻怕奴才尚且看不出其中的關聯。”


    “哦?”我終於有了反應,隨即轉頭,仔細看著他,一字一句問道:“你看出了何等關聯?”


    “回稟娘娘,奴才猜測:隻怕伊涯毒害穆惠莊太子與薛典膳神秘消失兩件事之間,有幾分關聯。若非如此,如何會這般湊巧?再者,自從娘娘吩咐奴婢領著俞禦醫往太醫院仔細翻閱嘉和公主的脈案,繼而與葛禦醫一同前去駙馬府看診之後,因葛禦醫親口說了一句薛典膳手藝頗佳,做出的飲食有藥材療效之故,故而叫薛典膳一時之間熾手可熱,成為嘉和公主貼身侍女,專門伺候嘉和公主日常飲食。娘娘試想:為著嘉和公主玉體不適,久不見好,自從進食了薛典膳的手藝之後方有幾絲好轉,再加上葛禦醫所言,隻怕今日的薛典膳絕非當日地位。薛典膳已然如此備受看重,嘉和公主一日三餐皆離不開她,如何能教她就此消失在駙馬府中?且如此隱蔽,叫人無從查起,隻好滿京都翻查。若非嘉和公主夫婦為著一早收到穆惠莊太子離世的消息而特地吩咐人私底下搜尋,隻怕整個京都皆會被掀翻過來。”


    倚華此時一時醒悟過來,出口道:“說到早膳,娘娘今早起來不過進食了幾塊糕點充饑而已,回來之後亦無進食。穆惠莊太子昨夜離世,禦殿之內暫時不得動葷腥,此番歇息之後可要吩咐小廚房做幾道開胃素菜,亦好叫娘娘填填肚子?”


    我當即道:“無妨。你隻吩咐小廚房做幾道精致可口的糕點來即可。本宮暫且毫無胃口。”


    倚華一聽,便下去吩咐了。


    我轉向梁琦問道:“你可依著司簿房的名冊仔細查過薛典膳的來曆了?”


    梁琦當即頷首回答,果斷道:“查了,可惜被人撕掉了那一頁。”


    聽罷,我登時蹙起眉頭,心中起疑。


    覷著我的臉色,梁琦繼續解釋道:“奴才原本想著,固然被人撕掉了那一頁名冊,到底薛典膳備受嘉和公主看重,亦因著陛下與皇後娘娘的禦令而入駙馬府單獨服侍嘉和公主的飲食,想來廉司簿自然有印象。然則待到奴才去問有關薛典膳之事,廉司簿亦不甚了解,隻說薛典膳原本係宮裏頭一位娘娘小廚房裏的廚娘,一時犯了錯,才被攆到司膳房。為著她廚藝實在精湛,這才在短短數年之內,一路直升到了典膳的職位。”


    “你且仔細查問,務必要將薛典膳的底細查個水落石出。”我沉吟片刻,隨即吩咐道,語氣堅定不移,麵色凝重。


    梁琦麵色一凜,回稟一聲,“是。”隨即出去了。


    竹春為我梳好妝容之後,回來的倚華扶著我落座。鶯月端來一盞茶,放在小幾上。我掀開茶蓋,頓時一股濃鬱而熟悉的祁門茶香撲麵而來,叫人幾欲遍體柔和溫暖。一口押下去,隨即連同肺腑亦溫暖了許多。


    “娘娘,今日諸位娘娘與內外命婦一同奔赴雍和殿裏頭為穆惠莊太子祝禱祈福之時,奴婢在外頭有幸見過嘉和公主一麵。遠遠望去,奴婢隻覺得嘉和公主雖則玉體恢複了不少,不似其他宮人口中所說的那般孱弱,到底不過為著自幼的底子康健,這才不至於如此虛弱。”倚華一壁回話,一壁看著星回取出香盒,往香爐中撒入一把調配好的玉華香,升起一陣嫋嫋白煙,令室內一片舒心。


    “如此說來,薛典膳有幾絲嫌疑了。”我兀自說了這麽一句,才意識到倚華所言,隨即吩咐道:“嘉和公主身子到底如何,咱們還得請俞禦醫、葛禦醫一同前來回稟才好。”說著,示意倚華吩咐未央殿的小內侍跑一趟,將他們二人請來。


    不過須臾的功夫,俞禦醫、葛禦醫已然入了未央殿的正門,在我麵前磕頭行禮道:“微臣參見婉長貴妃娘娘。”


    “本宮今日吩咐二位大人前來,不過意欲打探一番嘉和公主的玉體。你等亦該知曉本宮素日與和安貴妃交情如何。今日嘉和公主抱恙在身,本宮身為庶母,與和安貴妃有數年的交情,自然應當好生安慰才是。”我開門見山問道,不複瑣碎。


    “這——”他們二人一時愣住了,吞吞吐吐,隻說不出話來。


    “怎麽?此事竟這般難以開口?”我心底裏頭登時疑惑起來,死盯著一力抹去額頭汗珠的他們兩人。


    遲疑了許久,葛禦醫將目光轉向俞禦醫,微微點點頭,後者終於磕了一個頭,猶猶豫豫地開口回稟道:“不瞞娘娘,此事微臣早先已然回稟陛下與皇後娘娘,得到禦令:一力隱瞞嘉和公主病情,決不可聲張。”麵色露出為難之情。


    “難不成連本宮亦不可知曉?”我愈加狐疑起來:究竟出於何故,才叫皇帝與皇後一力遮掩?難不成係部族不治之症?


    “算下來,嘉和公主的日子也就在這幾天了。”眼見暖閣之內所有人的目光盡數匯集在他的身上,俞禦醫終於咬咬牙,視死如歸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我我瞪大了雙眼,一時默不吭聲,倒並非我一時驚疑,而是我從未想到原來自小金尊玉貴的嘉和公主玉體竟已到了如此薄弱的地步。


    俞禦醫磕頭道:“此事微臣隻可如此告知娘娘,否則便是違背了陛下與皇後娘娘的禦令,還請娘娘見諒。”


    我冷冷地說不出話來,隻一味地看著俞禦醫與葛禦醫,問道:“當真就在這幾天了?”


    他們二人麵露難色。


    “嘉和公主到底因何等病症才淪落如此境地?”我開門見山道,不再遮遮掩掩,徑直問出口。


    葛禦醫的膽子不比俞禦醫,隻一味地瞧著他,後者咬咬牙,大約過了半炷香的功夫,這才狠下決心,回稟道:“回稟娘娘,係心疾之症——且無藥可以。其它的,還請娘娘務必記在心底,微臣實在不敢多言。”


    我心下了然自己隻能知道如此線索,其它的再問不出來,便揮揮手,示意他們離去。


    “娘娘,如此看來,隻怕不日嘉和公主便會如同穆惠莊太子一般,英年早逝。”鶯月聽罷,不由得露出惋惜的神情,語氣遺憾道。


    “隻不知嘉和公主因何而淪落到如此地步。”倚華一時困惑出聲,細細思索起來。


    我仔細回味著方才俞禦醫所言,隻覺嘉和公主今日如此病況,實在出人意料,一壁思忖著說道:“方才俞禦醫提及嘉和公主患有心疾之症,隻怕係近段時日才開始的——當日,嘉和公主尚未下降之時,咱們可從未見過她有如此病症。”


    倚華應和道:“娘娘所言極是。”


    鶯月說了一句,語氣甚是悲哀惋惜,“原本咱們以為嘉和公主與嘉敏公主這兩樁婚事本可衝喜,誰知挽回不了和安貴妃的性命,亦叫嘉和公主賠上了自己的一條命,當真吃力不討好。”


    鶯月此言叫我心裏頭生出了另一個念頭:或許,嘉和公主的心疾之症係她下降之後才開始的。如此一來,期間一力負責她日常飲食的薛典膳隻怕嫌疑不小。若果真如我所想,恐怕薛典膳嫌疑甚重。


    過了幾日,駙馬府傳來一道消息,在諸妃意料之中:嘉和公主因心疾之症而病逝。皇帝哀痛之下追諡為穆德安公主。


    接連七日為穆惠莊太子祈福祝禱之時,諸妃眼見嘉和公主身子虛弱、麵色消瘦而蒼白,時不時便得歇息片刻,便已然有了幾分明了。她們紛紛議論嘉和公主如何下降之後玉體會變得如此孱弱的閑言碎語如此隆盛,如同冬日裏頭的第一場大雪,將整個禦殿盡數覆蓋住,令所有人的頭上、身上盡數堆積了一小簇積雪一般,叫禦殿之內所有人皆有幾分醒悟——嘉和公主的日子不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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