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我如此計劃,權德妃心裏頭湧上一份感動,拚湊成雙眸之中的兩朵淚花,卻是依舊緩緩搖了搖頭,神態堅定不移,“我何德何能,如何配得上長貴妃的位子。清歌,你若真的有心,不妨提攜折淑妃。來日,你們兩人若能二心一體,隻怕於你在禦殿之中的地位愈有保障。我不過係一介誕下兩位帝姬的嬪禦而已,能企及德妃之位,已然上天恩賜的福分了。我如何敢繼續肖想不該有的恩澤。”神態愈加失落起來。


    “姐姐,我與折淑妃何嚐不是一味要好。然則今時今日看來,幸而太子養育在姐姐膝下。若非如此,妹妹絕不敢開這個頭。”我湊近了腦袋,細細勸慰,甚是不滿她如此一味伏低做小,道:“姐姐,你可想過當日為何陛下不將太子交由她人撫育,非要交到姐姐你的手上?難道不是為著姐姐德才兼備的品性,與申姐姐截然不同麽?禦殿之內,認真計較起來,陛下最為熟悉與讚賞的,便是姐姐的品格與美名。若非如此,陛下當日如何會這般不顧一切地意欲將姐姐冊為嬪?若非為著姐姐外族的血統,隻怕今日登臨鳳座的,隻會是姐姐,而非皇後。”


    權德妃固然分外謙讓,到底她的本性生來如此謙和,非外力所能更改。入禦殿多年而不改本色,堪稱禦殿之內,一株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亭亭淨植,無人可匹及萬分之一的美名讚譽。


    麵對我一味地提攜,權德妃隻敬謝不敏,一味婉拒道:“我如今隻想好生撫育嘉和與青雀兩個孩子,其它的一概不做想。倒是清歌你,今日為何如此熱切地提及此事?你這話叫我不甚明了。”眼神中不由得露出三分疑惑與七分不解。


    “姐姐,今時今日,我一個人高處不勝寒。上頭自有皇後名正言順地統轄禦殿,一旦一個不留神,隻怕我會接連遭殃。若姐姐能夠登臨長貴妃位,隻怕屆時妹妹亦好多一個幫手。不然,禦殿之內,一旦出事,首當其衝的便是我與皇後。皇後身為國母,地位自然不會輕易被動搖。然則我卻是一介妾室,無能與皇後相提並論。屆時遭殃的隻怕會是我。”我的眼神惴惴不安。


    權德妃鬆然安心地拍拍我的雙手,柔聲安慰道:“皇後經此一事之後,固然手段嚴苛了不少,到底心腸從未更改。清歌你無需如此顧及。”


    腦海中,念及皇後那張原本和藹可親的麵龐,念及她贈予我的茗尚膏與芙蓉麵紗,我不由得信了幾分權德妃此刻在我麵前說的話,點點頭道:“既如此,那我這廂先謝過姐姐提點了。”


    “我與皇後一同入宮,雖名位不同,到底與她素來交好。若非今時今日這般遭遇,隻怕皇後尚學不會這雷霆手段的做法。再者,她此舉固然叫人膽顫心驚,終究為了自保罷了。如若不然,禦殿之內,什麽貓貓狗狗隻怕都敢欺負到她頭上去了。”細細回味往事,權德妃眼中漸漸多了一道奇異的神采,甚是回味無窮,“那日,她聽聞我初初有孕——正係那年冬日,我在禦花園裏頭遇見了稚奴。”對上我好奇的眼神,特地解釋一句。


    我登時想起來,隨即點點頭道:“此事我自然記得。”


    “為著我初初有孕,她特地送了我一層麵紗,上頭以廣繡技巧繡出一簇綴翡翠碎珠碧葉芙蓉,兼異物異色雙麵圖案。固然手藝高明,到底不是我最愛的蓮花。”說著,權德妃對我但笑不語。


    “姐姐便拒絕了?”我好奇地問道。


    權德妃點點頭道:“我素來不甚喜愛戴著麵紗,亦不甚鍾愛芙蓉花,故而一徑回絕了。倒是後來聽聞清歌你得了這層麵紗?”


    我點點頭,隨即吩咐鶯月取出當日皇後贈予我的芙蓉麵紗,一壁呈現在權德妃麵前,一壁解釋道:“當日,我被陸氏為難,恰巧途徑清寧宮,繼而入內拜見皇後,然後才得了賞賜。”


    伴隨著我細細地打量,權德妃看著麵紗的眼中藏不住驚歎,對我驚呼道:“這層麵紗當真與我當年見到的一般無二。曆經多年竟依舊嶄新如初。”反複捏在手裏不住地反轉,口中不禁嘖嘖驚歎道:“怪乎人道‘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原來真有如此一說。”


    我回想起當日皇後的解釋,不覺補充了一句道:“這還是當日紫氏親手贈予皇後娘娘的。”


    話音剛落,未央殿內一片寂靜。


    縱使出手狠辣而果決,被她算計之人隻怕至死亦不得知真相,紫氏到底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如此看來,隻怕這一層麵紗亦算得上詭計重重了。仿佛權德妃亦考慮到了這一點,故而發起愣來。我亦如此。


    過了良久,思緒從遼遠的過去一個猛子抽出來,我隨即與權德妃對視一眼,為剛才發生的事所報之一笑。


    “清歌你看起來近段時日格外喜歡胡思亂想。”權德妃沒話找話一般問道。


    我耐心而細細地解釋道:“不過在這禦殿之中待得久了,故而一時之間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忽而身不由己地感歎一句,聲音中似乎夾帶上了遙不可及的孤寂,漫漫歲月永無盡頭,一眼望不到邊,“姐姐,我從不知到底何許人也才能夠在這禦殿之中長久地存活下去。縱使紫氏這般工於心計之人,到底落得個退居桐宮霧芢殿,每日賜‘鳳凰曬翅’,最終被埋入亂葬崗的結局。”


    “我亦不知。自步入禦殿之內,我一直恪守謹記我娘親當日的教誨:心存好心、多做好事,自有福報降臨。我亦如此教導太華與苾挈。”


    聽聞此話,我不由得心頭微微一震,隨即點點頭,了然道:“權伯母係一介仁心慧智之人。想來自是如來佛祖抑或觀音菩薩的信女?”


    權德妃點點頭道:“我娘親素來初一、十五皆往家宅附近最大的寺廟上香拜佛,以求得我與太華、苾挈每日福壽康寧。”頓了頓,似想起了什麽似的,繼續和睦地笑著說道:“自從我在與娘親的家書中提及你與嫋舞,我亦囑托她每日為你姐妹倆祈福祝禱。”


    我心下感動,連連點頭道:“有勞姐姐與權伯母了。”


    轉而微微一歎,疑惑起來,“不知為何,近幾日娘親卻是鮮有信件入宮,不知她是否病了抑或遇上了難事······”權德妃神色鬱鬱,滿是擔憂。


    “待得來日姐姐登臨長貴妃之位,隻可上報陛下與皇後,叫權伯母來一回,也好盡心你們母女情義。”我安然鬆然道,語氣中滿是安慰。


    “我何德何能。到底有折淑妃珠玉在前。你這話可別到處瞎嚷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每日死死盯著這空著的長貴妃之位呢。”權德妃滿不在乎地笑話一句,啜飲一口。


    我點點頭,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不由得感慨道:“固然資曆不及姐姐你,到底她品行合一,再加上誕育了恭順,她亦有資格企及長貴妃之位。也不知到了那時,真正有福分與我並肩的究竟係她還是你。”


    “無論哪一個登臨長貴妃之位,隻怕對你而言,皆有利無弊。”權德妃眼神格外柔和,似春日裏頭、暖閣之內的炭盆中升起的熊熊火焰,甫一邁入裏頭,隨即溫暖人心,叫人心底裏不由得暖烘烘的。


    “說來,近幾日你病著,可曾瞧見稚奴了?”權德妃忽而話題一轉,隨即問我道。


    我微微一愣,隨即說道:“我前些日子漫步禦花園,正巧遇見他了。看起來,他還是不錯的。”


    權德妃點點頭,“我瞧著自從封王而出宮開府之後,他的性子倒是愈加沉穩了。論及行為辦事之道亦精明了許多。”頓了頓,似在猶豫,隨即解釋道:“自從成為親王,立下汗馬功勞,但凡有些好東西,他縱使人不到我德昌宮,到底總會吩咐宮人將收到的好東西送來。你可有收到?”說著,疑惑地看著我。


    我不假思索地說,“不曾。從來沒有。”心裏頭隨著這句話的道出而起了一絲波瀾。


    權德妃的神色詫異起來,古古怪怪地覷了我一眼,驚訝道:“依著當日的情狀,他素來‘密華姐姐’長、‘密華姐姐’短的,怎會忘了該贈與你的那一份禮物?雖說禮物不在大小貴賤,到底也算是一番心意才是。我這裏日日都有,無論大小、用途,應有盡有,如何你這宮裏卻是——”麵色訥訥,不再繼續講下去。


    麵對權德妃如此言語,我開懷一笑,不曾將此事記掛在心上,無所謂道:“無論什麽玩意兒,他那裏有的,我這裏難不成會沒有?我這裏的東西足夠我自己用的了。若再多一些送來,隻怕白白放壞了。”


    見我如此不以為意,權德妃亦有些釋然,“你能如此想自然是好。然則你可別忘了今時今日稚奴已然不是當日那個需要你一力維護的皇長子了。他已然有了子嗣,日後你可得看著點稚奴的孩子,如此才算得上一介長貴妃所應有的庶母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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