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如此神色,稚奴的神色亦不禁歡喜起來,“若非婉母妃與德母妃一力看中,隻怕兒臣此生永不會知曉原來為人子嗣竟也有如此暖心之時。”


    “說來今時今日你亦有了好幾個兒子、女兒,可見來日你這一脈自然枝繁葉茂。”我祝賀道:“但願來日你不會忘了我與德妃姐姐往日對你的照看。”


    “自然不會。”稚奴語帶感激,麵容微笑道。


    “來日,若嘉敏、恭容、嘉昭,乃至於嘉和帝姬遇上了一樁好親事,還望稚奴你能夠以兄長的身份好好為他們打算一番。”我忽而想起稚奴這樁婚事乃當日皇帝親自下令選中的,一時惆悵起來,便沒有來由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見我這般不見外地說起此事,稚奴麵容之上滿是愉悅的神情,理所應當道:“他們皆係我的弟妹,我自然會好好幫著父皇為他們挑選一樁好婚事。”


    我臉上的笑容愈加滋潤美滿。


    此時,忽而起了一陣大風,逼得我不得不即刻告辭,回了長樂宮。為著怕我吹了風、著了涼,倚華趕緊準備浴桶與熱水,並一應用具。


    更衣沐浴之時,眼見熱水在我眼前嫋嫋升起,如同冬日裏頭,自香爐裏升起的白煙一般,我心頭的思緒亦不由得仿佛一團棉花沾濕了水汽,變得格外沉重起來,目光呆愣愣地注視著虛懸的半空,仿佛透過一層如夢如霧的紗帳看到了海外仙山一般。


    為著我近幾日來不耐煩人多,此刻唯有倚華、鶯月二人細細服侍著我,往我身上澆溫熱的水。伴隨著浴桶之內,無數漂浮在水麵的花瓣隨著她們的舉動,一片片黏貼在我光華白皙的肌膚之上,陣陣自然的芳香彌漫在我的鼻尖,令我神昏目眩,猶如置身夢境之中。


    我闔上雙眼,靠在掛了一條毯子的浴桶邊緣,感受著溫暖的熱氣將我全身包圍住,如同兒時母親那般溫暖的懷抱。靜靜地,唯有水流相撞所發出的‘嘩啦啦’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她們二人的呼吸聲。


    不知為何,我忽而十分享受眼前這一片寧靜的氛圍,格外靜謐,叫我不由得沉醉其中,難以自拔。似乎自從入了禦殿之後,我便再無福分享受今日這般如此恬美的時光了。為著君王雨露、權勢地位,日日勾心鬥角不已,無數人被我擊敗,我亦遭受了無盡的算計。每每夜幕降臨之時,我都會詫異起:待得明日,我是否依舊有機會在這禦殿之內存活下來?我與嫋舞姐妹二人來日是否有機會光耀門楣,為林氏一族、為娘親增光添彩?


    “娘娘,今日這風可真大,連你的裙擺也被吹亂了。”正兀自靜謐無聲之際,鶯月小心翼翼地說道,企圖打破這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我懶得開口,依舊不為所動。


    倚華亦不由得出聲問道:“不知可要奴婢吩咐竹春再添一些熱水來?”


    過了一會兒,就在她們不知我是否睡著之際,我開口了,“不必,本宮這就起身。”說著,緩緩掙開了眼睛。


    被一支銀簪微微挽起來的青絲黑發垂下一小束頭發,落在我的額頭,濕噠噠的,緊緊地貼著我額頭的肌膚,帶來一種拘束。我順手將黏在我額頭的一撮頭發捋到鬢邊,作勢要起來。她們隨即服侍我換上一層輕薄、如若無物的寢衣,以純正的七彩棉線繡上三隻鳳凰的圖案,溫暖而舒適,象征著我在這禦殿之內獨一無二的地位。


    緩緩走出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六扇屏風,邁入寢殿之內,登時一股香氣四溢的暖風蒙麵撲來,叫我幾欲沉睡。


    安靜地服侍我入眠之後,固然閉著眼睛,我依舊察覺出來倚華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擔憂。或許是我近幾個月來整日沉默不語的緣故,致使她們為之憂心忡忡。然則在我看來,我不過愈加歡喜寂靜無聲,乃至於受不住三個孩子在我身邊吵鬧。他們一吵鬧,我隨即心煩氣躁。認真計較起來,我隻覺得自己愈加喜好靜默無聲。


    每每應著倚華的擔憂,吩咐俞禦醫前來號一號平安脈,俞禦醫終究說不出什麽,然則看待我的眼神滿是憂慮。


    我看出來他明明瞧出了我不同於往日的蹊蹺之處,卻始終不解為何他非要瞞著我,不與我直言。乃至於倚華,在我看來,亦多了幾分隱瞞之意。我無心亦無力猜測到底係何等緣故,叫她們一個個對我三緘其口。隻覺如此安靜如啞的日子係我入禦殿以來,最為舒心歡愉的。


    皇帝已然多日乃至於數月不曾前來長樂宮了,其她嬪禦更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唯獨皇後、折淑妃、權德妃、溫妃、慧妃時不時出入未央殿,與我閑話幾分。當然,不過略微坐坐,即刻就走,麵容之上自始至終皆是掩飾了的擔憂。閑暇時日,待在內殿,我時而撫琴、時而刺繡,甚是享受如此靜謐的時光。


    然則就是在這安靜無聲的環境中,我漸漸起了一些變化:時不時,我會有一種渴望放聲哭泣的欲望,係毫無顧忌的那一種。若非為著倚華她們時刻守候在我的身邊,我隻怕會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緒,任由心頭那一股不知起源自何處的悲傷遊走在我的神誌與四肢,叫我遍體皆充盈著濃鬱的悲痛。並非那種有來由的悲痛,這種悲痛更像是幾欲將人千刀萬剮的殘忍刑罰,偏偏不知自己所犯何罪。無論撫琴之時,抑或刺繡之際,我的心頭永遠壓著一塊巨石,叫我的心如同千斤墜,無法歡喜而輕鬆。慢慢地,我連刺繡、撫琴都不再有興致,隻一味地懶散著,無心裝扮,隻是每日身著寢衣,呆愣愣地抱著雙膝坐在床上,一味地回憶過去的事情。


    在慧榮殿與我相遇之前,斂敏、婺藕她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會否比當日的我與嫋舞愈加和睦幸福?雲容提點我之前,可曾認真參透過我與湘貴妃二人之間容貌的相似之處?


    入禦殿之後,如何會這般巧合,菊園之內一時之間,匯聚了我、嫋舞、悼貴嬪、蘭妃、婺藕、斂敏?又為何蘭妃的項鏈會丟失?究竟為何人所盜?


    倘若中秋宮宴那夜我能順利獻舞,之後那段歲月裏,可還有昭敏敬長貴妃的風光?吾等三人在綠玉穀裏頭立下的誓言,隻怕今時今日已然一一報應在吾等的身上了。


    入禦殿之後,遇上的第一樁大案係蘭妃的人偶並陸氏的假孕。我至今猜測不透到底為何被蘭妃打碎的花瓶碎片會出現在芝蘭殿庫房外。琅貴妃愚蠢至極。倘若陸氏一人便能夠分得吾等新晉嬪禦的恩寵,她如何會入宮多年而依舊僅僅屈居與美人之位?可見陸氏無論如何扶持,皆不成氣候。琅貴妃彼時隻怕是一時心急,糊塗了。陸氏亦愚蠢至極,若非為著琅貴妃所策劃的假孕一事,隻怕她一日之間必不會因欺君之罪而如此一敗塗地。


    伴隨著三次天狗食月的天象出現沿霜、池雩、汐霞、沉霽四位內禦的離世,將琅貴妃安全保護在裏頭的那一層盔甲已然被拆卸幹淨,將琅貴妃的性命送到了地府。


    當日,魏庶人身為禦殿第一妃,她係如何在琅貴妃身懷六甲的前提下,確保自己執掌禦殿大權的?彼時,定誠淑妃固然身居昭媛之位,依舊係那麽明豔動人,行為作風無所畏懼,難道她不知一個不小心,琅貴妃抑或魏庶人即可將她置之死地?


    之後便是湯泉行宮內,婺藕一日之間因弦斷而遭到禁足。回到禦殿之後,真貴嬪晉為真妃,繼而成為帝妃第一人。隨著侯賢妃的崛起,珩妃被貶為保儀,打入安和院。是年,伴隨著恭修手握舍利的出生,婺藕到底崛起了。喜事連連之中,東項四嬪入禦殿的消息亦傳入了諸妃的耳中。是年寒冬皇帝特地安排的錦洞天至今叫我念念不忘,然則亦不能忽略昭敬敏長貴妃的《青梅舞》與《青梅樂》。


    因著丹桂與香涉的離奇遭遇,琽妃被貶為魏庶人,黃保儀晉為珩貴妃,繼而登臨鳳座,成為繼後。此起彼伏的是,嘉溫離世,被追諡為穆安定公主。此事發生之後,將嫋舞一生的期盼盡數毀滅,自此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而我,亦被迫成為玉真妃,出宮為國祈福。


    待到我二載之後,重新歸來,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婉貴妃。未幾,便遇上了梅園行刺一事,叫悼貴嬪一時之間熾手可熱。


    伴隨著紫氏一族的湮滅,遠在樂善堂的殷庶人、平庶人被放出來,身居嫿貴妃、容貴姬。譚、萬、習三位貴姬追諡為恭謙妃、恭遜妃、恭肅妃。忱姬、許庶人被追諡為貞穆貴姬、貞慎貴姬。如此,可算作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待到素歡如與朱丹霧、安貴姬被追諡為昭敬敏長貴妃、悼貴嬪、懷貴嬪後,夕昭儀因孕而被晉為姒貴嬪,掀起了禦殿之內又一番波瀾起伏的變化。可惜最終一屍兩命的結局,看似是在昭示著禦殿之內大多美人命薄的跡象。繼而離世之人便是有幸晉為長貴妃的嫿貴妃,被追諡為莊靜貴妃。為著查找莊靜貴妃離世的真相,在雲容的幫助下,利用尤源校,我終於查出真相,找出我最不願揭露的凶手——婺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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