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為著試探出他對於此事究竟知情與否,我曾特地邀請皇後帶著恭謙來到長樂宮做客,並趁機吩咐尤源校入內回稟事宜。


    果然,入內之後,一聽到恭謙的聲音,尤源校固然舉止恭敬,論其樣貌卻是即刻失了神誌,隻一味私底下暗中覷著、死盯著恭謙看,眼中滿是哀傷與憐惜。


    我特地輕輕咳嗽一聲,當著皇後的麵問道:“尤源校,本宮之前吩咐你辦的事你可全辦妥了?”


    我所言乃指吩咐他暗中打探雲容的來曆與底細。


    “回稟娘娘,卑職已然盡數辦妥,想來不日便有結果。不知娘娘還有何事需要卑職效勞?卑職定當鞍前馬後,在所不辭。”尤源校的神色格外嚴肅


    “本宮目前暫無要緊事需要你去辦。”說著,我吩咐倚華入內殿取賞銀來,交與尤源校。


    “卑職為娘娘效力乃卑職的福分,如何敢要娘娘的賞銀!”尤源校一聽,趕忙惶恐行禮道。


    我覷了一眼在一旁微微一笑的皇後,對尤源校和顏悅色道:“都是在宮裏為主子辦事的奴才,人人都有銀錢上的艱難,本宮如何不知。再者,你辦得好,拿這份賞銀實屬應該。有些人,想要本宮加以賞賜,還不能夠呢。本宮此舉不過係叫人知道:身為一個奴才,事情辦得好,自然有主子在上頭看著。”言畢,與皇後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即示意尤源校安心收下。


    趁著尤源校收下了一封銀窠子、尚未出內殿的功夫,我仿佛想起什麽事來著,吩咐一聲,“你且先在正殿門口候著。待本宮與皇後娘娘說完了閑話,還有幾樁小事要吩咐你去辦。”


    尤源校毫無意外地應一聲,小步緩慢地退出了。


    我轉頭,指著她懷中的繈褓,與皇後閑話玩笑道:“妾妃如若未記錯,當日恭謙殿下誕生之時,體質纖細而脆弱,尚無今日這般康健沉重。如今看來,恭謙殿下身子健壯不少,隻怕皇後娘娘若抱得久了,手臂會酸麻吧?”細細看著恭謙,一壁留神尤源校的神情。


    “可不。”皇後慈愛地看著繈褓中的恭謙,滿臉笑意地說道:“源清初來徽音殿那段時日,每夜必得本宮親自抱著他,細細哄了,才肯入睡。一旦教那些內禦抱著,硬生生能哭鬧一整夜。可見此乃本宮與源清的母子緣分——縱無生育之恩,亦有養育之緣。之後那些日子裏,為著養育源清,本宮可算是費了不少的心思,衣食住行皆親力親為。再算上禦殿之內大小事宜,固然每日甚是疲乏,到底心底裏頭卻是滿足的。說來,若非此等緣故,本宮尚不得知原來養育孩子這般辛苦。當日,眼見你與折淑妃接連誕下皇嗣,本宮不過念著陛下子嗣繁多,乃咱們大楚之福。今日親身體會養育孩子的辛勞,可算明白了何謂‘養兒到一百,懷憂九十九’。”麵容上的笑意柔軟而溫暖,仿佛年幼時母親細心教導我與嫋舞修習舞蹈、樂器之時的溫柔關懷。


    餘光一瞥,我注意到尤源校依舊在殿內細細磨蹭著,企圖聽到更多有關恭謙的事宜,我便細細引誘皇後道:“娘娘身為一國之母,膝下縱無子嗣養育,需要操心的一應事宜依舊多得不勝枚舉。想來陛下正是看中了娘娘行事穩妥、叫人放心,這才將這個沒了生母的孩子交與娘娘撫育。待得來日恭謙殿下封王、出宮開府,隻怕會有無數孩童親親熱熱地喚娘娘一聲祖母了。”


    皇後眼見此話,愈加歡喜不已,連連點頭道:“屆時可算是咱們苦盡甘來了。說來,來日有如此福分之人,除了本宮,不還有你與折淑妃等麽?”


    固然裝作仔細聽著皇後說話,我卻依舊留意到了邁出門檻之後的尤源校臉上那一抹失落與哀傷,隨即消失在簾帳後頭。


    “生娘不及養娘親。娘娘此刻對恭謙殿下的關懷與嗬護,絲毫不遜於昭敬敏長貴妃的生育之恩。來日,恭謙殿下自然會對娘娘如同厚待自己的生母那般孝敬。”我安慰著皇後。


    “你這句話可當真是戳到了本宮的心坎兒上。”頓了頓,皇後臉上不由得流露出幾分感慨,眼角兩朵淚花浮現出來,語氣哽咽了幾分,“當日,我不過豔羨你們一個個年輕且身強體壯,渾然不似我錯了生育子嗣的絕好時機。如今,平白多得了一個孩子,到底算得上是老天垂憐我的一片慈母之心。若非昭敬敏長貴妃之前多次有孕卻盡數無端小產,隻怕她亦不會如此身虛體弱,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今日,她能誕下源清,亦算得上是命中注定該有這一段福分。可偏偏就是這個孩子,出生之後,一朝斷送了她的性命。”言及於此,不由得唏噓起來,甚是感慨昭敬敏長貴妃美人命薄。


    “昭敬敏長貴妃多次有孕而小產,隻怕與她的命數有關。好在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子,這才在死之前遺留下恭謙。此事說來亦屬娘娘的福分。若沒有這個昭敬敏長貴妃以性命誕下的孩子,隻怕娘娘尚不得知養育子嗣的辛勞。”我細細勸慰道。


    皇後聽了這話,麵容不由得舒心幾分,對我微笑道:“你所言不錯。”


    過了一會兒,眼見再無閑話繼續下去,恭謙亦生了幾分煩躁與哭鬧,皇後便帶著恭謙回去了。


    送走皇後之後,我假作忽而察覺出一直站在正殿門口戍守著的尤源校,故作詫異道:“你怎的還不回去辦事?”


    尤源校麵色困惑起來,反問道:“方才娘娘不是說還有幾樁小事需得卑職去辦?”


    “啊!”我假作這才想起,一壁入內,一壁點頭吩咐道:“正是。瞧本宮這記性,與皇後一番閑話下來,都忘了此事。你且仔細暗中悄悄地打聽打聽,昭敬敏長貴妃誕下恭謙殿下那段時日,都有什麽人入月室殿拜訪——無論宮人、羽林衛、嬪禦皆可。你仔細將每一個人皆記錄在冊,拿來給本宮看看。”


    尤源校一時愣住了,不由得抬頭看了坐在正座上的我一眼,正好對上我往下注視在他身上的眼神,不由得一瑟縮,唯恐被我看出什麽破綻似的,趕忙低下頭,仔細而小心地問道:“昭敬敏長貴妃仙逝已久,此事隻怕一時半會兒難以查出線索。不知娘娘為何會有如此念頭?難不成娘娘懷疑昭敬敏長貴妃係為人所害,真凶就在這幾個人之中?”


    “本宮自有打算,你隻需要竭盡全力去做就是了。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你隻需如實回稟即可。”我淡淡地將此事遮掩過去,不留一絲空白。


    尤源校惴惴不安地答應了一聲,隨即神色強自鎮定地離去了。


    他一離開,我即刻吩咐身旁的淩合細細監視著尤源校,叮囑他一定要仔細盯著尤源校的一舉一動,絕不可放過蛛絲馬跡。


    淩合眼見我的神色如此嚴肅,當即明白此事事關重大,回應道:“請娘娘放心。霜序的來曆奴才已然查知了一二分,現下正好有空全力監督尤源校。”


    我滿意微笑。


    接下來的幾個月,淩合不曾出現在我的麵前,尤源校亦失去了蹤影。


    過了兩三個月,就在淩合將調查出來的結果告訴我之後,鶯月入內回稟,如儀行禮道:“娘娘,尤源校前來複命了。”


    我當即吩咐道:“叫他進來。”坐直了身子,可以擺出威嚴的模樣。


    尤源校一入內,我即刻看到他手上捧著一本冊子,不厚,然則可見其嶄新的程度。


    “回稟娘娘,此乃昭敬敏長貴妃離世之前的三個月內,月室殿所有人的出入名單。”說著,尤源校將冊子轉交給鶯月,繼而呈到了我的麵前。


    我略略翻閱一下,不出所料:皆是一些尋常的嬪禦、宮人的名字。


    我心下早有準備:為著昭敬敏長貴妃素來不擅長與人來往,月室殿素無其她嬪禦前去拜訪。除了當日的魏庶人與紫氏,我想不起來還有何人與昭敬敏長貴妃曾有過來往。


    誠然,昭敬敏長貴妃的舞樂才情過人,修補舞曲功勞甚大,到底不善於與人交際,故而時至今日,禦殿之內並無多少人了解她的真性情。縱使我,與她同一日入宮的我,當日與她同居枎榕殿的我,亦不得知她係何等人物品德。隻是憑著記憶的稀缺之處,我依稀覺得她本性清明而單純,並無其她身處禦殿多年之後的嬪禦該有的心機謀算。如此品德,算得上禦殿獨樹一幟的特例。


    就這麽一味地想著,我冷不丁抬頭,對上站在我麵前的尤源校覷著我的眼神,不由得一笑,“你當日都在何處當差?本宮怎麽記得你也有機會係收了昭敬敏長貴妃的吩咐而前去請安?”


    眼見我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一時驚懼,尤源校急忙收回了打量著我的眼神,垂下了眉頭,四處手足無措地張望著四下,局促不安道:“娘娘這話係何意思?卑職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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