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父親側身介紹起來,我們才留意到站在一旁、身著綾羅綢緞的鄉紳公子——此人言行舉止彬彬有禮,論其氣度風華,看似與我爹如出一格。他們二人算得上是惺惺相惜了。


    我們一家四口深深拜倒,萬般感謝。我原本以為我們一家四口從此會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孰料世事多變。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位富家公子,最終叫我爹命喪黃泉,害得我林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不得不流離失所、艱難度日。


    我不知當日父親的死因究竟為何,隻曉得那夜我娘親忍痛含淚將我與嫋舞輕聲喚醒,示意吾等趕忙安靜地溜走。


    眼見她催促我與嫋舞趕緊穿上衣服,我不明所以地問道:“咱們要去哪兒?爹爹呢?爹爹又在哪裏?”


    娘親不發一語,眼中的熱淚叫人心疼。我心知事有蹊蹺、難以言明,不敢再問,隻好與娘親一同安靜地離去。後來半路上,娘親總算遇見了早該遇見的舊相識——公孫大娘。


    依著公孫大娘的解釋:當日,為師父守孝期滿,公孫大娘隨即決心完成她師父的遺願,譜寫一曲世上最絕妙的舞蹈。過了十多年,終於有幾分成就,故而此番回來,意欲收徒,將世間博大家之長的絕妙舞蹈傳授下去。


    那夜,在公孫大娘的幫助下,我們母女三人總算有了一個安息之地。夜間,嫋舞過分疲乏深深睡去,我卻起了疑心,曾悄悄下床,站在門外偷聽娘親與公孫大娘的悄悄話,豈料得知父親已然慘死的真相。正為躲避災禍,將我爹林氏一族的血脈延續下去,我娘親才不顧我爹的屍身,連夜帶著我姐妹倆出走,幸而半途中遇見了公孫大娘。


    她懇請公孫大娘看在她們往日的情分上,好生照看我。公孫大娘心有不忍,最終答應了。將我倆交托給公孫大娘後,她連夜趁著我倆沉睡之時,悄悄離開了,不曾留下隻言片語。


    整整一個月,我與嫋舞以淚洗麵,幸得公孫大娘開解,才緩緩轉過來。數月後,公孫大娘染病離世,我與嫋舞無以為生,又適逢朝廷選秀,便咬咬牙,商議著入了宮。如此,才有了今日的故事。


    自漁翁垂釣圖上收回神思,見雲中才人古怪地望著我,我隨即微笑解釋道:“雲妹妹這幅畫可當真是意境深遠。”


    順著我的目光望去,雲中才人謙虛道:“婉長貴妃娘娘謬讚了。論及畫藝,此乃妾妃父親一脈相承。若非妾妃雲氏一族皆擅長工筆花鳥,隻怕妾妃尚不得如此能耐。”


    “哦?你父親亦精通繪畫之道?”我頓時起了興致。


    雲中才人頷首回應,“當日,正為一幅畫,妾妃父親與娘親方相識、相遇、相知、相愛,成就一段佳話。為著妾妃父親不幸早逝,妾妃身子裏終究流淌著雲氏一族的血脈,故而經過妾妃娘親竭力傳授,到底習得了幾分高明的作畫技巧。說來,當日與妾妃曾祖父師出同門之人,還有一位,與娘娘同姓。”


    不知為何,聽著這話,我忽而想起父親來,故作頗有興致地問道:“哦?你曾祖父的同門師兄弟也姓林?”


    雲中才人頷首答應下來。


    權德妃聽得有趣,見狀,便問道:“難不成雲中才人你的曾祖父與婉長貴妃的祖上算得上是同門師兄弟?”


    “這——”雲中才人麵色為難,終究搖了搖頭,說道:“如此妾妃便不得而知了。”


    我心下了然:到底算是好幾代以前的事了。隻怕此刻,所有人物皆以年邁離世,再無人知曉其中關聯了。


    權德妃眼見我倆漫漫無話,隨即提及當日雲中才人烹飪的軟脂糕,“雲妹妹當日烹飪的軟脂糕叫陛下讚不絕口。得陛下賞賜,本宮亦曾有幸親口一嚐,當真精妙可口。”


    雲中才人低眉順眼,謙虛道:“多謝德妃娘娘誇讚。妾妃不過想著當日昭惇怡長貴妃素來擅長烹調軟脂糕,且手藝堪稱禦殿一絕,便起了一分好勝之心,企圖與之一較高下,便仿照昭惇怡長貴妃的手藝做了個不一樣的。昭惇怡長貴妃當日仙逝係進食軟脂糕,到底不該為了此事叫禦殿之內斷絕軟脂糕的身影。再者,此事並非軟脂糕的過錯,係真凶十惡不赦。咱們要追究,到底要追究真凶的罪證。”


    “曦縈此話有理。”此時,皇帝與皇後先後邁入凝若樓內。


    吾等趕忙行禮道:“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娘娘。”


    “平身吧。”說著,帝後二人落座寢殿內的小圓桌旁。


    皇後和顏悅色道:“方才聽聞德妃妹妹一個不當心,落水了。可是真的?”語氣慈祥和睦。


    “謝娘娘關懷,妾妃不過一時失誤,這才落了水。幸而得羽林衛與雲妹妹的照料,已然痊愈。叫陛下與娘娘關心,實在是妾妃的不是。”說著,權德妃行禮賠罪,麵容之上盡是感動。


    “你素來辦事穩妥,隻怕今日之事實屬意外。”皇帝關切地安慰道。


    “皇後娘娘早早與德妃姐姐一同約好了來探視雲妹妹。孰料德妃姐姐先到。為著一個不當心,貪看孤樹池碧青碧青的水色,竟意外落下水去。此事絕非常人所能意料到的。可見上天為皇後娘娘著想,這才叫德妃姐姐先到一分。不然的話,若係皇後娘娘落水,再有個好歹,隻怕係天下萬民的遺憾。”我萬分慶幸地看著皇後,一字一句道。


    皇後麵上不免慚愧起來,安慰權德妃道:“說來此事終究係德妃妹妹自己不當心罷了。若換做本宮,隻怕絕不會如此魯莽。婉長貴妃如此言論,倒顯得德妃妹妹大意了。”


    “確實係妾妃大意。然則——”權德妃一番停頓,不由得嘴角微笑,看向一旁靜默柔順的雲中才人,向帝後二人討封,“此番妾妃落水,若非那名羽林衛與雲妹妹出手相救,隻怕定會受不少苦。不知此番妾妃可否向陛下為他們二人討一個恩典?”


    皇帝本就喜愛雲中才人,前幾日與我商議,話裏話外有幾分晉雲中才人為貴姬的意思,今日權德妃一番話,倒順理成章地成全了他。


    皇帝自然而然地點頭,欣然應允道:“既然德妃亦如此開口,朕豈有拒絕之理?曦縈如此品格,自然擔得起一宮主位的尊榮。秦斂,傳旨禦殿,即刻起,晉雲中才人為惇貴姬,入主章華宮珠鏡殿。”


    秦斂回應一聲,隨即出去頒旨了。


    此等恩寵自然叫惇貴姬萬分涕泣,登時淚流滿麵。


    論及今日如此恩寵,固然不及昭惇怡長貴妃當日,終究叫惇貴姬成了禦殿內一位名正言順的嬪禦,不再係當日那位可被隨意貶為雲姬的惇嬪。此舉意味著她有了禦殿之主的名分,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禦殿之內。


    自從昭惇怡長貴妃自昭儀位晉為貴嬪之後,九嬪名位之列,再無一嬪禦擔任。今日這番境況,我暗暗揣摩著:來日晉為九嬪第一之人定係惇貴姬。


    我此等揣測並非子虛烏有,亦非空穴來風——每每晉為貴姬及以上者,皆不曾越級,需得逐級而上。來日可身居九嬪之列,唯有六貴姬中昭貴姬、容貴姬、寧貴姬、貞貴姬、惇貴姬五人而已。如今,昭貴姬素來恩寵低微,容貴姬、寧貴姬的君恩亦逐日減少,貞貴姬恩寵與權德妃一般無二,不過為著禮遇而已。認真計較起來,唯有惇貴姬頗得恩寵。想來不多時,有幸身懷六甲,便係她登臨九嬪之時。


    眼見著惇貴姬感激涕零,皇後適時道:“如今,惇貴姬晉為一宮主位,咱們倒不若吩咐宮人抓緊將惇貴姬素日的衣物用具皆搬到珠鏡殿去?亦好叫惇貴姬的身份名正言順。”


    我趕忙應和道:“皇後娘娘所言極是。咱們且先去徽音殿商討冊封禮事宜吧。留在這兒礙手礙腳,倒叫宮人不好辦事了。”


    皇帝點頭頷首道:“婉長貴妃所言甚是。”繼而想起什麽似的,轉向權德妃,關切問道:“不知德妃身子可好一些?”


    權德妃微笑點頭,“歇息了多時,妾妃已然好轉許多。”


    故而吾等隨即前往徽音殿內,商議惇貴姬冊封禮上的一應事宜。


    惇貴姬的冊封禮係昭惇怡長貴妃仙逝之後的第一場冊封禮,按著帝後二人的意思,自然要辦得妥妥當當、熱熱鬧鬧。故而禦殿之內,所有嬪禦,無論失寵、得寵抑或平淡無奇者,皆現身觀禮,給足了惇貴姬麵子,愈加襯托得她誌得意滿,風采純正。


    冊禮上,眼見惇貴姬姿容風華絕代,這般春風得意,皇後不禁私底下在我麵前感歎:如此風頭,縱使當日的昭惇怡長貴妃亦不過如此。


    “娘娘說的是。然則妾妃看來,隻怕今日的惇貴姬之恩寵絕非當日玉貴姬可相提並論。當日,明眼人皆見得陛下對玉貴姬的恩寵實打實純正,縱使當年的妾妃亦無法匹及,遑論今日的惇貴姬了。”冊封禮上,眼見惇貴姬接受諸妃的道賀,愈加襯得麵容之上喜氣洋洋,我不僅搖了搖頭,暗暗猜測惇貴姬如此恩寵能到何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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