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失寵多年的懿貴姬終於再度崛起,涓涓細流變為波潮浪湧,韜光養晦之後,煥然新生。懿貴姬與侯賢妃素來交情匪淺。固然懿貴姬失寵之後,與侯賢妃之間的關係略微寒涼,到底有幾分舊情在。故而此番,懿貴姬借侯賢妃之手複寵,在我瞧來並無大礙,可想而知。然則如此舉動,倒叫我回憶起當初的困惑:懿貴姬初入宮時,與侯賢妃交情匪淺,固然係一說。不知她們係何時何地結下的這份恩情?她們二人家世背景不等,地位高低不當,如何有此情緣?


    懿貴姬重獲聖寵後的一日,在枍詣宮正殿大方的暖閣內,我冷眼瞧著在我麵前熟練操寫書法的懿貴姬,深深歎息書法不僅能教人心平氣和,亦可叫人鋒芒漸收,不複當日那般肆意妄為。


    微微四下打量,蕊珠殿內外原本滿是半舊之物,如今已然盡數換新,可見六尚二十四司宮人行為處事何等圓滑,拜高踩低、見風使舵的本領何等高明。


    想來遭受了六尚二十四司宮人苛待多年,懿貴姬定習得了忍氣吞聲之法。如今,終於一鳴驚人,自然會寵辱不驚,心平氣和地看庭前花開花落。


    如今,原本就有幾分舊情的侯賢妃、懿貴姬行為作風穩妥起來,多了幾分小心謹慎,隻怕她們二人連起手來,絕非吾等四人可一力擊倒。侯賢妃誕下皇二子恭敬,來日便有幾率登臨太後之位,到底不如婺藕的恭修、斂敏的恭禮。無論恭修、恭禮哪一個繼承皇位,吾等四人皆可安心度日。而侯賢妃的砝碼卻隻有一位,顯見不及吾等。


    正如此思量著,九月十三,承文來報,甚是小心:相士姑布子卿入宮與皇帝密談,留下一則預言後隱然離去。


    “你可探知清楚係何預言?”我轉頭瞧著他,大為詫異道。


    姑布子卿乃天下聞名的相士,此番若非皇帝親力邀請他入宮,便是他自己主動入宮。隻怕他的這一作為,頗含深意。”


    “回娘娘的話,奴才無能,隻探聽到這些。據聞姑布子卿留與陛下的預言被陛下安然妥帖地放入臨光殿密室匣盒內,無人得見。”


    無論此預言為何,終究於翌日為眾人所矚目:皇二子恭敬入主東宮,人稱侯太子。


    是日,侯賢妃喜極而泣,滿含歡喜,逢人便微笑若三月之春華,九秋之楓紅,愈加襯得她禦殿第一妃身份的尊貴與獨一無二,堪稱風光無限。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並未出席太子典禮,如此倒顯得恭敬的太子之位有些名不符實。


    無論如何,縱然係姑布子卿所說,皇帝方有此出,到底他的預言與皇儲有關。如今看來,無論恭修或恭禮,皆無此機會入主東宮了。


    “我倒覺著能否登上太子之位並無甚重要。”是日,斂敏於我瑤光殿內,含笑依依,兩顆明珠耳墜借著窗外透入的金色日光,熠熠生輝,閃爍奪目,泛著暖金一般的光澤。


    “姐姐你素日來心思謹慎,怎的如今卻如此大意?”我搖搖頭,發髻之上的一支瑞珠赤金壽字琢玉步搖垂下的一串細粒米珠白珍珠流蘇冷冷打在耳畔,帶來一陣清新的刺痛感,振聾發聵,嚴肅道:“恭敬入主東宮,侯賢妃自然高人一等。來日,她身為新帝生母,縱使皇太後亦不免給她些許客氣。若她意欲對付咱們,隻怕咱們個個皆死無葬身之地。湣帝朝的元懿貴妃、僖莊妃便是例子。”


    “你所言之事我如何不知。”斂敏雙眸微帶愁緒,轉向在旁玩耍的恭禮,注視著他天真無邪的模樣,抑抑道:“東宮之位,眾人矚目。一旦高明成為太子,隻怕禦殿無數雙眼睛盯著我們母子倆。屆時,隻怕尋個安生的處所亦無。”


    我讚同地點點頭,若有所思道:“譬如皇後,執掌禦殿來,多少嬪禦看著,個個心裏眼裏擠滿了豔羨與嫉妒,巴不得她出差錯,一朝失寵。如今,恭敬登上太子之位,連帶著侯賢妃亦為眾人虎視眈眈。也不知憑她的心思,能否護住太子之位。若能——”


    “若能護住太子之位,來日獨一無二的太後之位便係她的了。”嫋舞接口道。眉間一朵胭脂筆描繪而成的淡粉色梨花鈿因上了金粉而顯得格外璀璨奪目,耀目四射,仿若黃昏之時最為驚鴻奪目的一道霞光,赤金之色泛濫開一片金沙橫流,“隻怕依我看來,侯賢妃未必有這般縝密的心思——至少萬萬不及敏姐姐你。”說著,讚同地瞧了一眼斂敏。


    “如此說來,侯賢妃入宮多時,若非紿縝閣一事,隻怕絕不會有失寵之時。”婺藕蹙眉,連帶著臂間兩口金鑲紅玉琢海棠花綴碧玉綠葉跳脫亦生出一股沉重之色,愈加襯得婺藕臉色壓抑不堪,憂鬱而喪失樂趣,“也不知紿縝閣於陛下到底何等重要,竟恩寵連侯昭媛一流亦受到禁足。”


    “當日一事後,我吩咐蕊兒仔細打探,孰料她遲遲未有答複。隻怕這其中的關竅,絕非常人所力及。”斂敏為難地回答道,臂間一條深碧色輕紗披帛似溪澗一條深墨色的淙淙流水,自斂敏兩臂之中傾斜而出,橫穿天際,帶來一股秋日特有的肅穆之氣、凝重之色,“何況,我至今想不出當日侯賢妃的得寵究竟出於何故。若論及美貌,琅貴妃不差她分毫;論及心思,魏庶人隻怕勝過她萬分;論家室,琅貴妃、如今的皇後與瑛妃家室皆高於她。”言畢,搖搖頭,甚是無力而困惑道:“我實在想不出來究竟。”


    “記得炾王曾道麟德二年京都大旱,侯賢妃於豆蔻年華祈雨一舞神泉苑,天降甘霖,故而陛下當即以真嬪位迎入禦殿。”聞言,嫋舞原本端起了茶盞,掀開茶蓋,一時愣住了,一壁思索著、回憶著,一壁緩緩道,似要將往日的一切盡數回憶起。


    我點點頭,眼眸轉而墨玄,語調低啞深沉道:“隻怕其中絕非一舞可解釋得通。”


    “論及舞藝,清歌你的白紵舞,素昭媛的月舞、青梅舞,乃至於‘霓裳羽衣舞’,皆出類拔萃,隻怕遠勝當日的真嬪祈雨一舞。”聞言,愈發詫異的婺藕奇道:“難不成,當日的祈雨一舞事有蹊蹺?”說著,往後理了理礙手礙腳、不得自由的臂間一條深紅色孔雀紋純金線蘇繡霞帔圖案的鸞鳥祥雲紋披帛,純金線的輝煌映襯著殿內暖閣中自窗欞投入的黃昏之色,愈加顯出幾分身為禦殿皇子生母的嬪禦獨有的一份福利尊貴來。


    嫋舞點點頭,連帶著流蘇髻上一串紅寶石為蕊的羊脂白玉琢梨花步搖垂下的細膩墜紅寶石圓珠串細粒白玉流蘇微微晃動,晶瑩剔透的血紅色中顯出幾分活潑之色,自虛空之中劃出一道赤霞之色,恍然一夢,讚同道:“我亦這般思量。”


    “若論及姿容美貌,陛下心中,隻怕侯賢妃著實擔得上‘灩姿’二字。那夜,我便是這般論及諸妃容貌,陛下加以解釋。”我思及那夜的對話,若有所思,點點頭道:“陛下心中,到底還是看重美色的。”心內不由得一歎:無論如何,身為嬪禦,終究美貌為上。若無美貌,隻怕固有天然卓約的才情,君王亦不會多加青睞。終究逃不過一句‘以色事他人’的命運,得到一場‘不得幾時好’的結局。


    “自古君王多薄情。”嫋舞哀歎一聲,仿佛九月秋風的一切蕭瑟寒涼之意盡數夾雜在這一聲歎息之中,無邊無際,直衝雲霄,惹得世人漫天哆嗦,“遑論‘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說來陛下此番如何立了恭敬為太子?”婺藕眼中精光一閃,恍若夏夜裏一顆顆明媚閃爍的星光璀璨,眨眼之間變成星火流星闖入人的眼簾之中,湊近了問道:“你們可有主意?”


    我思量一番,仿佛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左右不得線索,無奈搖頭,坦白道:“除卻容貌、地位,侯賢妃無出類拔萃之處。”


    “現有個夕麗人珠玉在前,再有懿貴姬家室出眾。論及地位,敏姐姐你與清歌皆身居正二品妃位。到底何來恩寵如斯,竟落到她的兒子頭上。”嫋舞思量著,甚是入神,捉摸不透為何這等好事竟落到了侯賢妃之子的身上。


    “何況恭敬不過一介次子,尚有清歌你撫養的恭成在。他年歲居長,縱然生母地位低微,如今亦已被追諡為孝和儀柔淑元妃。何況你這養母的地位亦夠得上了。如何輪到恭敬?”承接上嫋舞的話,斂敏低眉深思一番,轉向我,目光有幾絲不解。


    “尚在琅貴妃處,陛下便對恭成表現出極為重視的態度,如何此番會立恭敬為儲?”嫋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低下頭來思量道。


    “元妃乃陛下心頭寶,我曾無數次聽陛下談論起‘曲澤’這個名字,可謂用情至深。到底算得上‘少年夫妻,情比金堅’八字。”我喟然一歎,掀起茶蓋,慢悠悠撩撥著鮮紅色的祁門茶麵,劃出一道道漣漪,似不平靜的秋日湖麵,迎風起波瀾,頗為哀傷自己來日能否在皇帝心中留下等同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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