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婺藕與嫋舞已然帶著三個孩子回宮歇息,暖閣內隻我與斂敏、蕊兒、茗兒、倚華五人。


    “這就是——”怔怔地看著我,斂敏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你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我含淚道,將孩子幼稚的麵龐呈給她看。


    懷抱著自己的孩子,斂敏喜極而泣,甚是歡喜,隻看著吾等,心內百感交集,隻說不出話來。


    我低頭看著這小小的一團嬰孩,肌膚皺巴巴的,正安詳地做著他的甘甜美夢。一張小臉甚是雪白可愛,令人不禁心生慈愛之心,與嘉敏剛出生時一般無二。


    未幾,皇帝的旨意下來了,皇四子取名漣,表字沔,封號恭禮。


    為了順皇太太後的心意,斂敏主動奏請皇太太後親自為恭禮取小字。原本皇子或帝姬的表字該由生母起,然則今時不同往日,故而皇太太後親下口諭,決定恭禮的小字為高明。此等含意顯見將斂敏至於風頭浪尖之上。待得來日斂敏躋身帝妃之前,便是積怨於一身之日。然則,來日如何,隻好待來日再行打算了。


    斂敏的位分自修儀晉升為明貴嬪後,便極少出門,隻日日留在蘭池宮內,照看新生的恭禮。嘉溫、恭修眼見多了一個弟弟,甚是歡喜,個個皆圍繞著他。鸞儀更是日日纏著我,要我帶她去雲光殿,看看這位新出生的小弟弟,每每不舍的玩弄著恭禮小巧精致的手指頭,細膩白嫩而柔軟如綿。


    原本素日隻吃齋念佛的皇太太後有了籌碼,終於開始她的計劃了。雖然不知她的計劃係何等目的,到底可以確定需要斂敏的恭禮來作為賭注——或許,來日的九五至尊寶座,便係她的目的。


    皇太太後所居福昌殿乃慈寧宮側殿,正殿儀鸞殿乃太皇太後所居。


    慈寧宮、壽安宮、寧壽宮正殿乃儀鸞殿、嘉豫殿、紫極殿,分別由太皇太後、皇太後、帝太後所入主。唯獨皇太太後,身居側殿,仰人鼻息。想來,她心中自是有一股怨氣的。若非太皇太後心思端正,並不曾為難皇太太後,隻怕皇太太後連素日與恭安康惠貴太妃一同吃齋念佛亦不能夠。


    此段時日,逐日炎熱的禦殿引來盛夏的一片祥和。然而,就在這樣的祥和之中,蘊含著無數起伏的波濤洶湧、暗流湧動。


    琽妃身邊的玎珞早已離世,現下隻瑡玟一人侍奉在側。恰巧是日半夜,為著恭禮出生滿半百日,我與嘉敏正欲往蘭池宮去祝賀,便撞上瑡玟走在前頭,行動鬼鬼祟祟。我趕忙吩咐淩合暗中跟上。


    隻見她走到宮道的盡頭右拐,便係鳳羽池南岸。繼而取出一隻木盒,打開蓋子,將裏頭的冥幣、火盆依次取出,焚燒起來,嘴裏不住地念叨著,時不時地揩了幾滴淚。心下格外詫異,我便吩咐倚華先行一步,將嘉敏帶去雲光殿。


    待到將身後事盡數焚燒,她方收拾好一切,起步離開。


    良久,淩合趕忙回來,回稟道:“娘娘,奴才方才聽瑡玟自言自語所言,她與汐霞正係一母同胞的姐妹。”


    “什麽?!”我分外吃驚,忍不住連眨了兩下眼睛。


    “據聞瑡玟正是借著與汐霞的那幾分相似,方於麟德二年九月十七,冒充汐霞入了德昌宮,這才導致姝妃娘娘小產亦不自知。瑡玟方才正為此事而心中深感愧疚,故而祭奠汐霞。”淩合抬頭,瞥了我一眼,神色變幻莫測。


    我半日方理出頭緒,“這麽說,當日便是琽妃暗中命令瑡玟嫁禍給汐霞,繼而借姝妃與陸氏小產,散播本宮身染不祥的謠言?”


    我怔怔地看著淩合,遍體顫抖起來。


    “娘娘!”淩合趕緊扶住我,微帶憂慮地看著,唯恐我動了胎氣。


    我隻顧自己喃喃道:“瑡玟連自己的親生姐妹亦尚可利用。如此說來,隻怕琽妃更是心狠手辣無比了。”


    淩合頓了頓,含蓄回道:“方才瑡玟所言,彼時她並不知情,故而下此毒手。”


    思量再三,我登時驚呼道:“隻怕黃保儀當日的遭遇,亦與琽妃有關。本宮這是被琽妃牽引著,硬生生拉了無辜的珩妃下馬。”麵色怔怔不改地看著淩合,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抓著,直到他麵色微露疼痛,方醒悟過來,隨即鬆手,低下頭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喃喃自語道:“當日的香涉、尤源校隻怕皆屬琽妃之流。穆文淑公主之死、月室殿天火、香涉落水諸事,隻怕連通起來,皆屬琽妃一人所為。”紛飛的思緒愈加難以自控,口中喃喃,“係她暗中下手,指使丹桂,直接害死了穆文淑公主;係她安排了香涉,於吐雲閣以口技引起折麗人的注意,繼而引發了月室殿那場天火;係她命荊司膳吩咐曹娥將莪草摻入百子千孫糕中,害得嫋舞近乎早產——那枚被黃保儀送至本宮手中的羊脂玉鑲蜻蜓戒指便是最好的證明;係她送了抹有附子粉的鏤雕丁香食盒,差點害得嫋舞命喪黃泉······這一切的一切,盡是琽妃所為······”


    腦海中思緒紛飛如雨,盡數凝聚成兩個字:琽妃。


    隻是,她為何要冒著損傷素昭媛腹中之子的危險行天火如此貿然之事?莫非,是了,她定與素昭媛一早計劃好,故而素昭媛安然無恙。若可行,此計除去了折麗人,亦為一樁美事。既然此類事宜皆為琽妃所言,則黃保儀便是無辜受冤。如今,也該到了將她救出安和院的時候了。


    論及心事,我一直對黃保儀行徑深有疑惑,實難相信如此和睦之人會做出如此惡毒之事。隻是彼時證據確鑿,實難叫人心生懷疑。故而當初,我認真將珩妃拉下馬。隻怕如今黃保儀身處安和院中,心中定對我升有無盡的怨恨與仇視。若再救她出來,隻怕會憑空多出一個敵人與我作對。屆時,我又該如何?然則,此番若不鏟除琽妃,不知日後還要再遭受她多少次暗算。思來想去,我隻得選擇救黃保儀出安和院,以此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縱然黃保儀複位後,我會與她勢如水火,到底係我活該如此。人生在世,所有人都得為自己犯下的過錯付出代價。我當日並未仔細思量此些事宜到底是否出自心底和悅慈善的黃保儀之手,隻顧著眼前證據,實屬我思量不周。縱使我深受她報複,亦是我理該承受的。


    思來想去,一個計劃在我的腦海中成形。打定了主意,我一壁往雲光殿走去,打算與斂敏一同商議此事,一壁吩咐淩合去請嫋舞與婺藕一同聚會蘭池宮。


    是夜,雲光殿內,紅燭高照,黃色的燭芯照得貼著桃花紙的窗欞流露出一道陰影,顯出微微的陰暗之色,愈加襯得燭光丹色分明,紅光四溢。不多時,嫋舞與婺藕帶著嘉溫與恭修匆匆趕來。


    寢殿內,聽完我的陳述與猜測,婺藕當即壓抑著驚呼道:“如此說來,琽妃當真深不可測。如此手段,當真高明。”不由得連連點頭讚同,發髻兩端紅瑪瑙雕琢而成的如意雙結發釵在光明的燭火照耀下,愈加顯得赤色波漾,泛珠流彩,盡顯一宮主位的尊榮之色。


    “當日眼見清歌你與琽妃一唱一和,隻怕眾人以為你早與琽妃連成一線,認定你乃琽妃一黨。此番你若揭穿琽妃真麵目,隻怕有幾分可信。”嫋舞深思熟慮一番,挽一挽臂間的豆綠色輕紗披帛,上頭以一根根純淨的銀線遍繡梨花圖案,波光水嫩,勝似春日梨花飛舞,若有所思地點頭道,眼神中到底透露出幾分為難之色。


    “隻是如今僅憑淩合所聽聞的這些話,如何叫人信服?”斂敏蹙起眉頭,不讚同地搖頭道,一襲鈷色輕紗長裙愈加顯得剛誕下恭禮的她身姿輕盈婀娜,飄逸隨風蕩,毫無當日身懷六甲之時的臃腫肥膩。


    “僅憑瑡玟所言,隻怕難以服眾。更何況,當真提及此事,若瑡玟死不承認,咱們能拿她如何?若她顧念姐妹情深,隻怕當日不會栽贓陷害汐霞了。”婺藕微一思量,搖搖頭道,一壁攤開寬大的錦服衣袖,仔細琢磨這上頭的蘇紅色海棠纏枝刺繡圖案,細細膩膩,不落分毫。


    “如今,為今之計便是找出證據。唯有如此,方可將琽妃罪行告布天下。”我思來想去,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握緊了蘆灰色的披帛,隻覺上頭純金線繡成的芙蓉花傳來的觸感格外堅硬冰冷,帶有一種令人發自心底的寒顫,隻說出這句話。


    “然則眼下琽妃父兄戰功赫赫,於朝野之上威望大升。若要與她作對,隻怕咱們並無勝算。”思忖片刻,斂敏歎一口氣,搖搖頭,反駁道。


    “說到戰功赫赫,嫿妃父兄亦如此情狀。若咱們能將此事告知嫿妃,再由嫿妃去揭穿琽妃真麵目,隻怕勝算較大一些。”長久地一番思量之後,婺藕思來想去,最終打破了寂靜,如此言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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