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流轉到玉姬身後一位新晉嬪禦身上,倚華覷著我的目光,適時提點道:“此乃惇貴人。”


    而我昨晚便聞得淩合仔細回報:新晉嬪禦中,惇貴人出身不低,與玉姬、墨美人相比相差無幾。雖三歲失父,然聰穎異常,九歲喜書而視字輒識,可謂才女。姿容縱然豔不至冶,慧或無傷,冰縹玉色,透華練素而蛾眉玉白,好目曼澤,精光騰馳,秀美有神,亦居高自傲,目下無人。


    “論及姿色,隻怕玉姬獨占鼇頭,惇貴人亦算得上一人之下了。”侯賢妃聞得嫋舞所言,急忙換了話題,將諸妃的視線自玉姬身上轉移到惇貴人身上,連連稱讚起惇貴人的美貌與玉姬相比隻少幾許顏色。


    聞得‘一人之下’四字,惇貴人麵容無改,到底眼眸之間的不忿暴露了她的心思:她並不服氣自己屈居人下。


    然則禦殿之內,最不缺美貌女子,亦不缺伯樂。皇帝閱盡世間姝麗,當下禦殿內,灩姿嫵媚不過侯賢妃,婉敬芳菲不過我,柔綿平和不過素昭媛,小巧清高不過斂敏,妍靜縹緲不過嫋舞,墨眸漆亮不過婺藕,清麗徽德不過姝妃,和悅慈睦不過嫿妃,溫良恭敬不過琽妃。


    玉姬以閬苑瓊姬、眼彩飛光出眾,惇貴人以冰縹玉色、透華練素得選入宮,到底棋差一招,然則已算是完美了。其實,今日所謂的接見新晉嬪禦,實則不過為借鑒玉姬與惇貴人而已。餘者皆為陪襯,方為皇帝選入禦殿。


    新晉嬪禦皆侍寢後的一日,諸妃正於愫罌殿內閑話漫漫,不知平中才人自何處得來消息,竟直言雲婕妤有克父之命。


    “敢問雲婕妤可是一出生便沒了生父?”閑話家常之時,平中才人一襲煙霞紫的錦緞宮裝嫵媚多姿,臂間一條月牙白的輕紗披帛,顯出濃淡皆宜的一種韻味來,仿佛錦裙上的紫色亦分去幾許蔓延至披帛之上,月牙白的色調中亦流露出幾許湛藍的天際之色,雲間白冰環繞,惹來無盡寒冬涼意,忽而如此道出,惹得在座諸妃詫異萬分。


    我亦不禁詫異:平中才人如何有此言論?青天白日的,說這些作甚?


    雲婕妤心高氣傲,顯見不欲與平中才人來往,到底礙於位分,故而微微頷首低眉,麵容冷淡,輕描淡寫一句,“正是。據家母所言,妾妃出生不過五日,家父便撒手人寰。”


    平中才人眸色詫異,甚是驚奇,對左右環顧道:“如此說來,便是雲婕妤有克父之命了!”


    此言一出,嫿妃微微側目平中才人,不悅道:“平中才人縱然出生東項,身份高貴,到底人言可畏。如此言論怎可輕易說出口?”語氣微帶薄責之意。


    琽妃亦在上提點,神色不悅道:“平中才人可別太過放肆。好歹七位妹妹初初入宮,理當多包容才是,怎的惡語相向。”眉間一朵描金邊芍藥中央一顆鴿血紅寶石點綴的花蕊亦在日光的照射下閃過一寸鮮豔奪目的光芒,飽含不滿之色。


    “娘娘,並非妾妃執意如此,而是事實的確如此。若非克父之命,如何一出生便生父早夭?何況今時今日,雲婕妤入宮服侍陛下,若是牽連上陛下,龍體要緊,何人擔當得起罪責?妾妃亦不過為陛下著想罷了。”麵對琽妃如此神態,平中才人頷首低眉,娓娓道來,聽來甚是合理。


    琽妃微微蹙眉,麵露踟躕之色,目光轉向雲婕妤。


    聞得此言,雲婕妤萬分難堪,麵色漲紅,實難料到自己竟會被人捉住如此把柄。


    原本七位新人中,除卻玉嬪,便隻她恩寵最甚,初次侍寢便接連十三日,非尋常嬪禦可相提並論。如今看來,似是身帶不祥。若皇帝聽信讒言,隻怕來日雲婕妤尚未承恩便寒涼冷宮,就此失寵。


    不過須臾,雲婕妤隨即平和下來,麵色尋常而語氣生硬道:“平姐姐出身東項而精通福禍之道,不知可聽聞克父之命與旺夫之命相得益彰之禮?妹妹雖有克父之命,卻亦有旺夫之命。不然,陛下如何至今龍體安泰?”


    此話聽來甚是有理。然則平中才人既然鐵了心要拉扯雲婕妤下水,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輕輕嗤笑道:“妹妹此話可牽強了。妹妹尚未入宮前,陛下便龍體安康如此,這豈是妹妹功勞?”


    自此,平中才人、雲婕妤就此結怨,但逢機緣便爭執不休,宮闈內一時無人安寧。皇帝聞知此事,隻玩笑道平中才人入宮多日依舊孩童心性,不知謙讓體諒。


    “如此看來,隻怕來日玉嬪、雲婕妤會成為禦殿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瑤光殿內,婺藕歎一聲,看著恭修與嘉敏、嘉溫嬉笑玩耍,全然不知煩惱為何物。


    “尚未侍寢便被徑直冊封為正六品玉姬,教人如何輕視?”嫋舞籲出一口氣,“我瞧著玉嬪的容貌倒與你的姿容相差無幾。不知道的,隻怕會以為你們二人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眉頭微微蹙起,無奈之下搖了搖,甚是煩擾。


    斂敏端著茶盞,慢悠悠浮著茶麵,周身彌漫出一股清冷之氣,仿佛與這世間的一切格格不入,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若有所思道:“在咱們大楚朝,夕氏一族出身高貴而勢力輕弱,曆來為帝王看重。縱使分外看重夕氏一族,到底對朝堂政局素無影響。何況眼下玉嬪容貌與清歌這般相像,陛下愛屋及烏亦未可知。隻不知玉嬪品行如何。若心思端正便罷,倘若心懷鬼胎,隻怕來日這禦殿之內便不得安寧了。”軟翠色的輕紗宮裝在殿外微風的吹拂下,鬆鬆垮垮地浮現出她輕盈纖細的身姿,輕盈不失婀娜,愈加顯出幾分縹緲紛然的姿態來,與斂敏麵容之上的平和之氣交相輝映,令人心安。


    “我瞧著玉嬪心思倒慧正。所謂相由心生,若非心思端麗,如何容顏這般瑰麗?何況平中才人汙蔑雲婕妤那日,玉嬪可謂明哲保身,毫無一絲出頭鳥的心思。”我點點頭,甚是肯定道。


    “說來那日我倒分外百思不得其解:平中才人素無心思,隻怕無人肯信;若論她心思深沉,隻怕亦名過其實。平中才人根基尚未穩固,便有如此作為,豈非自尋死路?先有我,再有玉嬪。若隨意生事,隻怕定會惹來陛下厭棄。她縱然出身東項,亦身份高貴,知曉宮廷禮數,如何不解此意?為何接二連三挑撥是非?長此以往,隻怕陛下定心生嫌惡。”婺藕誕下恭修之後,心思顯見明白許多,不複往日單純,愈加襯托得她一襲杏子紅的海棠宮裝浮現出夏日才有的濃烈之氣,遍繡出來的海棠圖案鮮嫩之中不失嫵媚,格外鮮豔醉人,盡顯慈母之情。


    “會否——”一壁梳理著垂落在胸前的青絲,絲絲軟軟,我思忖片刻,為自己聯想到的一個想法倒吸一口冷氣,怔怔瞧著她們三人,語氣深沉而壓抑道:“有人暗中拾掇,故而平中才人有此舉?”


    “你的意思是——”嫋舞微微睜大了眼眸,滿含驚詫,身上穿著的一襲桂皮色錦緞齊胸襦裙忽而夾帶了幾分春日裏才有的梨花溫潤之色,然則這圓潤柔和之中夾雜了幾絲冬日冰雪才有的寒涼之氣,令人觳觫驚恐不已,“有人暗中挑撥離間?”


    我神色凝肅地點點頭,遍體生出鄭重之氣,叫人不由得肅穆起來,正視此事。


    “明眼人皆看得出來,雲婕妤不及玉嬪那般得寵。怎會有人挑唆平中才人與雲婕妤起爭執?到底也該是挑唆平中才人與玉嬪才是。”略微思量一番,嫋舞隨即皺眉反駁,語氣不解地搖搖頭。


    “我瞧著玉嬪倒係平心靜氣的一番人物,想來便是侯賢妃亦挑不出她的錯,如何叫人挑撥離間?何況陛下對玉姬的恩寵人盡皆知,何人膽敢冒犯天威?”我細細思索著,一字一句道,心下不由得對玉嬪的恩寵夾帶上幾分嫉妒與豔羨:不知自何時起,我已然身為禦殿之內尋常的嬪禦之一,會隨著君恩雨露的變化而跌宕起伏,不由自己。


    “若論心思,我瞧著仰娙娥倒深沉許多。”斂敏細細思索著,感歎道。


    “仰娙娥?”吾等三人微微詫異。


    仰娙娥出身仰氏一族,除卻生父仰立與二位兄長仰過、仰逸。因著家中再無其她女眷,她可謂備受寵愛。然則入宮之後,美貌嬪禦甚多,她這一份容顏便顯得格外平淡無奇,故而得到的雨露君恩少之又少。若非此刻斂敏將此人宣之於口,隻怕連我亦會忘卻禦殿之內還有如此一人。


    然則依我看來,仰氏一族分支凋零,子孫不旺。若非如此,亦不會時至今日方有一名較為出色女子入宮為妃。隻怕歸根究底,乃仰氏一族於朝中權勢逐日枯竭,實在無法,隻好出此下策。孰料不過爾爾,被玉嬪拔了頭籌,搶了風光,奪了恩寵。


    “若非如此心思,隻怕仰氏一族亦不會擇其入宮。”婺藕喟然一歎,一副了然於心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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