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知此乃實情,到底隻當作一介玩笑,低頭整理起手腕上的玉鐲,翠色水嫩,日光下瑩瑩如一汪碧波,乃上好的碧玉打磨而成,故作一笑,語氣帶上了幾分不經意,婉轉道:“我不過一介低賤人家出身的民女,如何配得上鳳座,又怎可母儀天下?何況論起位分,還有侯賢妃一枝獨秀呢。縱使敏姐姐你再自謙,到底出身名門,非尋常人家可比,又有皇太太後撐腰。縱使陛下再不願,終究有你一份可能。”嘴角一模飛揚起來的笑意,輕輕鬆鬆將話題拋給了斂敏。


    “縱使我登上後位,又能如何?”斂敏依舊不以為意,仍舊自顧自地浮著碧綠色的清澈茶麵,漫不經心道,語氣滿不在乎,眼眸不含絲毫動心,“琅貴妃與陛下青梅竹馬且恩愛多年,最後如何?還不是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她尚且如此,遑論咱們了。我的容貌尚且不及清歌、嫋舞,遑論與琅貴妃相提並論。隻怕真有這麽登高的一日,亦會落得個滿門抄斬的跌重下場。”眼眸平和如秋風輕撫,湖麵之上不起一圈漣漪,卻夾帶了深秋狂風的寒意蕭條,冰冷徹骨。


    嫋舞神色亦頗為平和,瞧著殿內逐漸西斜的日頭,眉間一朵金粉描繪成的梨花折射出一道冰冷的秋光寒氣,寂靜無聲中,深有感觸道:“我縱使位居貴姬之位,依舊心底寒涼,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終有一日受人暗算,淒慘而終。”言畢,籲出一口氣,語調寒冽如臘月北風呼呼,一陣陣割在人的心頭之上,冷氣入體。


    眼見氛圍愈加低落寂靜,她們的神色愈加沉重而失望寂寥,我忙岔開話題,“咱們何必思量這日後之事?日後之事便是未來之事,既然未來,何必杞人憂天?不論陛下待二位姐姐寵愛如何,你們到底一位有帝姬傍身、一位誕下皇三子、一位有皇太太後庇護。縱非盛寵,到底可安然自若。若是平和度日,如何會落得個慘敗而終的下場?何況,眼下禦殿諸位姐妹可都盯著尚未入宮的東項四女呢。”


    “我隻盼著可以安穩度日,直到青雀出宮開府。”望著殿內照進的夕陽餘暉,金芒耀眼,閃爍出一片輝煌之色,憧憬起來日,婺藕嘴角一抹滿足的笑意,甚是幸福安康。


    祖宗舊製:


    凡諸王宮室,並不許有離宮、別殿及台榭遊翫去處。雖是朝廷嗣君掌管天下事務者,其離宮、別殿、台榭遊翫去處,更不許造。


    凡親王每歲合得糧儲,皆在十月終,一次盡數支撥。其本府文武官吏俸祿及軍士糧儲,皆係按月支給,每月不過初五。其甲仗接缺撥付,所在有司,照依原定數目,不須每次奏聞。敢有破調稽遲者,斬。


    凡親王錢糧,就於王所封國內府分,照依所定則例、期限放支,毋得移文當該衙門,亦不得頻奏。若朝廷別有賞賜,不在已定則例之限。


    凡親王及公主等,每歲支撥米一萬石,穀四千八百石,錢四千八百貫,絹四千八百匹,綿四百五十斤,綾一百疋,羅十疋。


    今朝皇帝欽定:凡皇太子次嫡子並庶子,既封郡王之後,必俟出閣,每歲撥賜,與親王子已封郡王者同。女俟及嫁,每歲撥賜,與親王女已嫁者同。


    婺藕的期盼可謂係曆朝曆代嬪禦中最為圓滿的結局了。雖誕下皇子,到底繼任親王之位,不曾問鼎龍椅,可安穩度日。依仗先帝嬪禦、親王生母的身份,自可出宮與親子安居王府,如此結局,於嬪禦而言,再好不過。


    固然我與嫋舞誕下的不過一位帝姬,到底來日可為新帝晉尊為太妃,有幸見得帝姬冊為公主,下降京都良人世家,時不時便可母女相聚,於禦殿之中安享榮華,到底算得上圓滿了。


    “我倒當真是羨慕婺藕你,此番有了青雀,隻怕來日的聖母皇太後之位非你莫屬。”嫋舞忽而收了淒涼之意,轉了一副臉色,嬉笑起來,打趣般說道。


    婺藕聞言,麵色一紅,低下頭來,身上的瑪瑙色纏枝連理紋錦緞宮裝流出一波赤霞之色的遺憾與失落,略微尷尬道:“固然有一顆舍利子做陪襯,到底不如廣孝法師親口預言,青雀如何及得上侯賢妃的兒子那般尊貴。”眉間浮上一層失落的神情,襯得她麵色微微黯淡。


    斂敏嘴角一抹笑意緩緩舒展開,重新拾起了一旁的繡棚,一針針穿梭緊繃著而又雪白的繡布之上,發出一聲聲‘噗嗤’的聲響,一壁細細勸解道:“你無需妄自菲薄。如今,誕有皇子的,除了你,便係侯賢妃,你的身份如何配不上?何況,我見陛下對青雀和恭敬的態度,到底出於你等的恩寵。若你有侯賢妃那般恩寵,隻怕青雀自有恭敬那般得陛下尊貴。你豈不聞子以母貴?”


    婺藕一臉了然,點點頭,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衣袖,似不經意間瀏覽撫摸一番上頭精密刺繡出的纏枝連理花紋,仿佛意欲看出什麽似的,終究放下,喟然一歎道:“侯賢妃入宮多年,一朝有喜,誕下皇子,亦算是她的福分。然則我固然入宮不過爾爾,便已有一子,算得上福氣深厚,到底不似她那般美豔絕倫,如何教陛下分外恩寵我。”言及於此,眼中浮現幾縷寥落苦悶之色,麵色不複方才的明媚陽光。


    “陛下的恩寵,可謂天底下最難獲知的一件事了。當日,我莫名遭冷落、被幽禁,婺藕亦曾因焦尾琴一事遭幽禁。聖心果然難以揣摩。”我念及前頭事宜,隻覺心頭空空落落,極不踏實,憂心忡忡道,微微蹙起了眉頭,萬般不解當日之事,隻覺纏臂金下端冷冰冰地觸碰到我的手背,帶來一陣陣春末微風的寒涼。


    言畢,瑤光殿內忽然襲來一陣死一般的空寂,沉默主宰了一切。不遠處的銅漏一滴一滴傳出聲響,愈加顯得一道道滴答聲響醒耳突兀,斂敏手中的繡花針落地,亦可清晰入耳。


    “正為如此,我才無心君恩雨露。”寂靜良久,撿起繡花針,斂敏打破了這一片寂靜無聲,啜飲一口。


    是日如此而終,不歡而散。


    五月間,炾王率東項送親隊伍浩蕩而來,順利抵達外宮,帶來東項國嫁妝——天壽國繡帳。


    論此繡帳來曆,此乃東項國聖德太子薨後,因妃橘大女郎欲觀太子往生天壽國之情狀,遂奏請天皇,敕由采女作成繡帳二幅。繡帳原長五公尺餘,寬一公尺餘,上有銘文四百字,字字清晰而筆畫優美,分別繡於一百龜甲上,可見何等艱辛難得。銘文即上宮聖德法王帝說之全文,色彩鮮明,正色純淨,花色繁複,采女刺繡手藝精巧絕倫,銘文描述為天壽國或無量壽佛國——即極樂淨土之奇妙境界。


    梁琦回稟:炾王途徑濩澤時,曾自高人手中得到三缽千金難求、古方所製、程序複雜的紅桃香玉膏。


    因著我、嫋舞、折麗人皆出身澤州濩澤,皇帝特將紅桃香玉膏賜予吾等三人。然則,此番並非首例。


    平帝年間,曾有一位手藝精湛而不知來曆的配香師,依照家中古籍,曆盡艱辛,亦調製出一缽紅桃香玉膏,上京進獻平帝。平帝隨後賜予湘貴妃——彼時禦殿上下,隻此唯一。此番湘貴妃之子得此物件,可謂機緣巧遇,令人嘖嘖稱奇。


    看著眼前深碧色描花翡翠雕琢而成的小小一隻圓缽,顯見翡翠水潤青綠,雕琢成蓮花的形狀,婉轉盛開,花瓣綠葉無一不精,仿若真品,仿佛一汪湖麵,帶來一道道秋水漣漪,碧波蕩漾,色澤光潤鮮嫩,宛如春日冒出的嫩芽。手持滿滿一缽裳妃色的紅桃香玉膏,清雅之氣頓時清新撲鼻,不似香料那般濃鬱舒心,更似春日百花齊放之花香撲鼻,引來彩蝶翩翩,圍繞盛開的嬌嫩花瓣紛飛起舞,清淡怡人,香氣直欲醉人,恍如夢中仙境。


    如此瑰寶價值連城,隻怕皇帝庫房中亦難找出第二缽。僅僅憑著裝載所用,便已叫人稱奇,那位高人卻有三缽如此上等的三大整塊翡翠,分量之多,且雕琢技巧如此高超,堪稱栩栩如生,令人不禁遐想起他的身份——到底係何人?我最終壓下不提,隻準備著眼下東項四女入宮一事。


    因後位虛懸,東項四女入宮之後,於愫罌殿參拜副後琽妃。


    是日,愫罌殿內,我與瑛貴嬪同列,位於侯賢妃、姝妃、嫿妃之下,分坐兩旁,其餘嬪禦分列下首。上首唯琽妃一人。


    琽妃手下首領內侍陵光,引著四位新晉宮嬪向琽妃行叩拜大禮。


    “妾妃參見琽妃娘娘。”麵前四人齊齊行禮,聲線柔和婉轉,各有千秋,模樣和華悠麗,千姿百態。


    受禮、得賜後,由司禮監介紹著,東項四女挨個給其她嬪禦請安。


    我端坐在側,細細打量著這東項四女,腦海中湧現昨日梁琦在我耳畔細細的話:安嬪藤原氏乃正三位大納言之女,於東項有大和撫子之稱,溫柔沉靜;定嬪伊澤氏出身於閑院流藤原氏,正二位行權大納言藤原公實之女,母親係左中弁藤原隆方之女、堀河與鳥羽兩代帝王的乳母光子,肌膚雪膩,眉宇之間盡顯出身高貴尊華;容嬪平氏乃從一位太政大臣之女,其父於東項權勢滔天,姿容美豔過人,性情有幾分囂張跋扈,堪與墨美人相較;寧嬪橘氏家勢低微,沉默靜寂,然則身姿纖弱,堪比西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照影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遇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遇澤並收藏照影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