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便如此美景、美人、美態一番,令諸妃歡悅不方。炎炎暑日未幾,便是端午家宴,珩妃呈上自己每日必食的芍藥餅、芍藥花粥。


    將芍藥花瓣、雞蛋、麵粉混和後以油炸成薄餅即成芍藥餅,可養顏益壽,宮中諸妃皆喜食此物。芍藥花粥以粳米加水煮熟,放入芍藥花瓣再煮一會兒,出鍋、入白糖即成。


    “素來聽聞牡丹為花王,芍藥為花相,今日一見,這花王、花相之稱亦不過如此。花王雍容華貴,花相嫵媚多姿,倒是咱們非要分個高低出來,這才有了花王、花相之稱。”炾王在旁笑道。


    “九弟所言極是。隻要朕喜歡,芍藥亦可取代鼠姑,成為萬花之王。珩妃以為呢?”言畢,皇帝瞧著珩妃。


    珩妃麵色不改,含笑頷首。


    “此情此景,倒叫臣弟想起一首詩來。”炾王在旁微笑,朗朗上口:“落盡殘紅始吐芳,佳名喚作百花王,競誇天下無雙豔,獨占人間第一香。”


    煍王含笑,緊隨其後道:“綠原青壟漸成塵,汲井開園日日新。四月帶花移芍藥,不知憂國是何人。”


    “娥皇素來聰敏機智,不知可有佳作?”皇帝頗有趣味,點點頭,轉向我,笑意盈盈。


    我謙遜之下,娓娓道:“既如此,妾妃便獻醜了。


    震維芳月季,宸極眾星尊。


    佩玉朝三陛,鳴珂度九門。


    挈壺分早漏,伏檻耀初暾。


    北倚蒼龍闕,西臨紫鳳垣。


    詞庭草欲奏,溫室樹無言。


    鱗翰空為忝,長懷聖主恩。”


    嗓音柔軟而溫婉,似一團雲霧,上升下浮,起迭有致,雲霞升騰,曼妙如音,令人如癡如醉,吟誦畢,眾人含笑紛紛,齊齊舉杯歡宴。


    齊娙娥在旁福身行禮道:“珩妃娘娘雖不及琽妃娘娘那般一早便協理禦殿事宜,到底向來為後宮諸妃之間的和睦費盡心思。妾妃身處禦殿之外,亦聞得珩妃娘娘行事良善,和睦宮闈,顯見乃繼後的不二人選。”


    眾人不意齊娙娥會將繼後一事道出,一時怔怔不語,隻說不出話來。畢竟,誰也不希望看到別人與自己爭奪後位,但是也都明白僅憑自己的地位尊榮,無法與三妃相提並論,故而此刻無人出言幹涉此事。禦殿中,珩妃素得人心,琽妃協理禦殿事已久,姝妃誕下兩位帝姬,福澤深厚,功勞甚大,來日更有可能誕下除稚奴以外的皇子。三人相提並論,我倒覺得姝妃的勝算更大一些。何況,姝妃往日便德惠禦殿,如此不叫人心服口服?隻是,固然出生尊貴,憑齊娙娥現在的地位,提起此事倒有幾分不自量力。雖說此舉昭顯出珩妃著實得人心,到底齊娙娥一人,人微言輕,無足輕重。


    皇帝聽罷,沉思片刻,掩飾著麵色,絲毫不改,對齊娙娥笑道:“此事事關國母,還是容後再議。”就此不了了之,再不瞧她。


    誰也沒有料到,當夜,原本該是齊娙娥侍寢的夜晚,司藥房內禦吳苑,因隨伴聖駕一同前來湯泉行宮而得沐聖恩,被冊禦女,翌日晉充衣。齊娙娥顯見失寵跡象。


    眾人紛紛傳言,此事皆乃齊娙娥咎由自取,暗中皆笑話她僅憑區區從六品娙娥之位,亦妄想參與中宮之爭。更甚者,有人傳出齊娙娥此舉乃得到珩妃暗中授命。若非如此,她絕無如此大膽,以卑微之身舉薦珩妃為後。


    無論如何,齊娙娥就此閉門不出,終日自困於暢遠台內。


    六月初六,吳充衣再晉侍櫛,風頭不減,一躍成為皇帝身邊的寵妃,雖不及嫋舞、折中才人,倒也稱得上一枝獨秀。嫋舞懷有身孕而陪伴皇帝左右,自然較真貴嬪更受皇帝重視。


    近日,我日日吩咐小廚房做好百子千孫糕後,親自差遣竹春送去清風軒。


    然則未幾,竹春慌慌張張地回來了,回稟道:“啟稟娘娘,奴婢服侍林良人用過百子千孫糕後,林良人身子甚是不適。若非俞禦醫在場,當即把脈,搶救及時,隻怕會有小產的跡象。”


    玉琴台內,我嚇得把茶盞往桌上一放,登時直起身來,驚呼道:“什麽?好好兒的,怎會小產?”沉吟片刻,當即往清風軒趕去,生怕一個遲誤,耽誤了時機。


    清風軒隨處可見綠竹之色,一應家具亦皆為竹製,清新雅致。綠意蔥蔥似流水,清風陣陣起漣漪,屋如其名,甚是清涼怡人。因著嫋舞懷有身孕,宮人早已擺上去歲冬日存好的冰塊,隨著風輪轉動,夾帶著茉莉、梔子等南花的芬芳,令人頗為清涼舒心。


    一入內,染上冰塊之寒的涼風習習,宮人皆在寢殿,嫋舞正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玉容之上淚痕猶在,身上蓋著柔軟的七彩蘇繡桃花滿春雲錦被,一旁的俞禦醫正在給她把脈,一壁安心勸慰道:“主子請安心,玉體並無大礙。待微臣等下開幾貼清熱去火的藥膳,用了便無事了。”


    聞得此言,嫋舞這才緩下心神,盡數安心。


    “姐姐,可嚇死我了。”我心下鬆一口氣,忙走上前,握住嫋舞的手,心有餘悸道:“我親自吩咐人送來之前,回回皆仔細檢查過,還親自試毒了一番。好好的怎麽會有小產的跡象?”說著轉向俞板。


    “回娘娘的話,糕點中含有莪草。此草於孕婦忌服。”俞禦醫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


    我心下一驚,驚悚的眼神與嫋舞詫異、深沉而滿含信任的目光相撞:莪草!我從未吩咐人往糕點裏頭添加莪草,想來定是有人意欲陷害我、謀害嫋舞,行一箭雙雕之計。此事到底係何人所為?


    此時,皇帝、三妃亦得了消息,聞聲前來。


    “回稟陛下,林良人不過進食了少量莪草,微臣已經開了藥方驅毒。待林良人服下便無礙了。”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皇帝深吸一口氣,眼眸晦暗不明,蘊含著九天|怒氣,隻礙於嫋舞的身孕而不曾盡數發作出來。


    竹春趕忙下跪,顫顫巍巍回稟道:“回稟陛下,奴婢方才替我家娘娘送百子千孫糕來。服侍林良人用過後,良人身子甚是不適。這才有了,有了這之後的事。”


    縱然心下明了我與嫋舞關係密切,嫋舞定不會責備。但皇帝的心思誰能猜得準?正所謂君心難測,便是此理。


    果然,聞得此事,皇帝陰沉著臉,當即吩咐秦斂,將竹春打入掖庭。


    得此消息,我與嫋舞頓時手足無措:竹春與倚華、鶯月一般,乃我心腹臂膀。若少了她,隻怕下一個便會輪到鶯月,繼而係倚華,最後便是我任人魚肉、任人宰割。


    我心道:不行,決不能叫人動竹春分毫。


    姝妃看出我心內交迫,趕忙溫柔出言,阻攔道:“陛下,此事妾妃瞧來頗為古怪。若說竹春有嫌疑謀害林良人,豈非玉琴台小廚房的所有宮人皆可行此舉?豈非將所有宮人盡數打入掖庭?”身上一襲月牙白的雪錦罩鏤空刺繡荷花圖案的輕紗齊胸襦裙愈加彌漫出一股甘甜如牛乳的柔和氣韻來,仿若朦朧迷霧中一道柔和的月光之華。


    “那依姝妃妹妹之見,該當如何?”琽妃安然落座,嘴角含著平和一笑,悠然自在地整理自己腰帶上、五彩流蘇琢百子千孫羊脂玉壓裙上的流蘇,舉止甚是平淡,麵色波瀾不驚。


    “依妾妃之見,不若先請永巷令徹查此案,再行定奪。”姝妃柔婉道,小心翼翼地覷著皇帝的臉色。


    “妾妃亦與姝妃娘娘一般思量。”我俯身行禮,玉色單絲羅外罩一件遍繡銀絲芙蓉花的鏤空輕軟罩紗,猶如在地上開出一朵碩大的芙蓉花,清麗淡雅,怡人惹憐,“此事顯見乃妾妃所贈百子千孫糕,與妾妃萬萬脫離不了幹係。還請陛下看在妾妃往日的品格上,允準姝妃姐姐之意。”


    此時,珩妃亦出聲勸道:“陛下,依照林昭儀往日的為人,妾妃相信此事定屬奸佞之人蓄意栽贓嫁禍,以此一同扳倒她們姐妹倆。陛下且細想想,若莪草之藥效當真奏效,則林良人腹中龍胎不保,乃至於林昭儀亦受牽連,永世不得翻身。更有甚至,林良人與林昭儀之間,猜忌重重,再不複當日的和睦融洽。於禦殿安寧,亦無益處。此事決不可輕易草率而為之。”身上的淺綠色輕紗遍繡金絲櫻花圖案,日光下猶如閃過一道道令人清醒的奪目金光。


    珩妃思量頗深,短短數句便點出關鍵所在,甚是精準。


    沉吟良久,皇帝落座嫋舞床榻邊,撫著嫋舞的柔夷,一壁低眉沉思,一壁開口道:“既如此,就將此事交由永巷令徹查,三日內必得破案不可。”聲段決絕,不容置疑。


    這三日內,我終日忐忑不安,唯恐小產之事會再次發生。屆時,三人成虎,縱使皇帝現下如何信任我,到底敵不過眾口鑠金,將一切罪責盡數堆積到我頭上,令我成為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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