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此言,禮貴姬趕忙抬頭,緩下一口氣,強自平和道:“妾妃冤枉。”


    “妾妃所指並非禮貴姬——無論中宮、龍胎、嘉慎帝姬、權淑媛中何人離世,禮貴姬皆尋不得好處。除非——”


    我賣了個關子,靜靜環視一圈,隻見在座眾人神態各異,紛紛躲避我的視線,仿佛一旦被我的目光所觸及,便會被扯進這樁謎案中。


    “除非什麽?”琽貴嬪頗為好奇道。


    “除非此事乃當日送雪錦的宮人所為。自接過鳳儀宮的雪錦,便於半途替換了雪錦,以期謀害帝姬、權淑媛。”我娓娓道來。


    “照婉嬪如此說法,徹查黃梅乃眼下第一要緊?”墨美人諷刺道,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聞言,禮貴姬麵色蒼白,起身下跪,目色焦急地望向皇帝,求情道:“黃梅何等人物妾妃可以性命作擔保,還請陛下明鑒。妾妃身邊已然失了四個得力宮人,若連黃梅亦不在身邊,妾妃身邊便再無可信之人。”


    中宮亦在旁不忍求情道:“黃梅品格正如禮貴姬所言,她們二人雖為主仆卻親如姊妹,妾妃亦相信黃梅絕不會做出此事。陛下欲要嚴懲,則萬萬不妥。”


    墨美人輕笑道:“中宮無需如此。陛下尚未開口,倒是婉嬪一個勁兒地往黃梅身上潑髒水,娘娘可別看錯了場麵。”


    這一招連消帶打,終於忍不住接二連三地往我跟前拉對頭。嗬!


    “妾妃所言,並非指黃梅,而是指將雪錦送入德昌宮的宮人與其背後指使。”我安安解釋道。


    “不知婉嬪可找出此人了?”墨美人冷嗤一聲,麵容之上一片諷刺,反問道。


    “妾妃雖未找出此人,卻知曉線索。”我篤定地看著帝後說道。


    “何等線索?”久不出言的皇帝一時好奇,身子前傾,仔細聆聽。


    我輕聲一笑,“一旦帝姬、權淑媛出事,那可就是二屍三命——俞禦醫已然測出權淑媛有孕一月。”


    此言一出,恍如平地一聲雷,在這椒房殿內炸開了鍋。


    諸妃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分外吃驚:“什麽?權淑媛竟有如此福分?當日,她身懷有孕而不自知,直到小產之後才發覺。如今,她竟又遇喜了?”


    權淑媛亦撫上自己的小腹,麵容難以置信,愣愣地看著我,疑惑而驚喜地問道:“本宮又有身孕了?”


    “聞得嘉慎帝姬生天花之時,娘娘昏倒在地。前來問診的俞禦醫替娘娘把脈,測出娘娘有孕一月。”眼見權淑媛呆呆地看著自己尚未突起的腹部,我一字一句解釋道。


    殷淑儀恍無自知般,微不可查地撫上自己平平的小腹,隨即強行壓下眼中的失落,祝賀權淑媛道:“淑媛福澤深厚,當真令人豔羨。”


    “此事當真可喜可賀。既如此”中宮宛如水蔥的素白指間顫動,似從未料到會有此結果,強自笑道:“婉嬪你為何不及早來報,本宮亦好安排禦醫專門照看淑媛。”


    “回娘娘的話,權淑媛尚未查出身孕便有親女染天花一事,焉知凶手不會伺機而動。再者,娘娘身懷六甲半載,而權淑媛身孕不過一月,若再操心權淑媛身孕,勞心勞力之下,隻怕有損娘娘鳳體。至關鍵者,真凶尚未查出,叫權淑媛如何能安心養胎?豈非惹禍上身?是而妾妃至今日方提及。”


    “婉嬪心思敏捷。”皇帝在旁聽完,甚是滿意,含笑讚歎道。


    嫋舞、斂敏瞅準時機,暫時偏離了話頭,將眾人的矚目點自我身上轉移到權淑媛身上,出言提醒道:“按照禦殿規矩,陛下該好好晉一晉權淑媛的位分才是。”


    皇帝點點頭,嘴角含笑,如初春的微風和煦,颯爽和悅,“你們說得是。如此說來,權淑媛的位分該好好晉一晉了。不過三貴嬪已滿,這——”麵色隨即為難起來,。


    沉吟不過片刻,皇帝笑顏逐開地吩咐道:“秦斂,傳旨,琽貴嬪協理禦殿已久,功勞顯赫,特晉為正二品妃,其母正四品芮城縣夫人冊正三品代郡夫人,權淑媛晉從二品姝貴嬪,生母冊正四品朝鮮縣夫人。臘月初三是個好日子,便與琽妃一同行冊封禮。”


    “奴才遵旨。”秦斂頷首行禮,隨即匆匆出門。


    “妾妃謝陛下隆恩。”聞得晉封的消息,姝貴嬪固然歡喜,嘴角含著一絲含蓄溫柔的笑意,然則更多的卻是舐犢之情,隻一味地麵露慈愛之色,小心翼翼地隔著肚子,輕緩地撫著自己腹中正孕育的胎兒。


    琽妃亦平和謝恩。


    忿忿不平而暗自神傷的墨美人隨波逐流,與眾人一同紛紛道賀,絲毫不見方才的囂張跋扈。


    恭賀畢,冷眼旁觀的中宮轉向我,溫然出言道:“婉嬪,你且仔細道來,方才所謂線索到底係何物?”


    皇帝似被姝貴嬪有孕一事帶來的喜悅衝昏了頭,此時方回過神來,“中宮說的是。婉娥皇你且道來。”


    如此昵稱一出,不免叫在座諸妃各個麵露豔羨、嫉妒之色。


    “能把握如此機會之人,必然有能力於德昌宮安插細作,暗中替換雪錦。而妾妃早先於德昌宮小廚房偶遇一內侍,名喚施顏。他口口聲聲自己不過看管小廚房白糖等物,且道自己不甚得姝貴嬪抬舉,實在可疑。因恭成殿下素來喜愛姝貴嬪親手所製的桂花炒紅果與糖炒山楂等物,而此類糕點小吃皆需用到上等白糖,如何少見姝貴嬪玉容?”


    姝貴嬪似此刻方回過神來,忙解釋一句道:“回稟陛下,妾妃的確時常親自動手烹調桂花炒紅果與糖炒山楂。”


    “依婉嬪所言,陛下,咱們可要傳施顏入殿?”中宮側頭問道。


    皇帝沉思片刻,“秦斂,傳施顏。”


    此時秦斂早早吩咐了外頭的小內侍將琽妃與姝貴嬪晉封的旨意傳遍禦殿,已然回來侍立在皇帝身側,聞得此令,答應一聲,聲調尖銳,意欲刺破蒼穹,似要將施顏即刻召喚而來。


    不過須臾功夫,施顏入殿,不動聲色地環顧四下,隻瞧了我一眼,便垂首不敢再看。


    “回稟陛下,施顏帶到。”言畢,侍衛撤退,將施顏一人獨自留在椒房殿內。


    施顏伏首磕頭,被嚇得幾乎不敢講頭抬起來,問候道:“奴才德昌宮小廚房內侍施顏,參見陛下、諸位主子娘娘。”語氣膽怯,身姿瑟瑟發抖。


    她人無察覺異樣,我卻深覺他此刻可疑鬼祟。


    “抬起頭來。”上首的中宮平和吩咐道。


    施顏警惕抬頭,微微側首,看向中宮。


    “施顏,你在德昌宮小廚房身兼何職?”皇帝細細問道。


    “回娘娘的話,奴才不過看管白糖而已。”施顏略有驚疑,低著頭,畢恭畢敬道。


    此話印證了我方才之言,惹來諸妃議論。施顏亦微微詫異,神色顯出幾分騷動不安。中宮揚眉,皇帝對我點點頭,示意我發問。


    “施顏,你可還記得我?”我當即問道。


    施顏的臉近乎埋到胸口,隻不敢看我,“奴才自然認得婉嬪主子。”


    “你可知陛下此番為何傳喚你來?”我開門見山地問道。


    “奴才不知。”施顏被我嚇得渾身哆嗦起來。


    我冷冷一笑,嗬斥道:“一入這椒房殿,你便刻意回避我,眾人親眼目睹,可見你心底有鬼。說!染了天花痘漿的冬衣可是你做的手腳?”


    嚇呆了的施顏見此狀,趕緊哭喊著磕頭道:“婉嬪主子,奴才可是聽了您的命令才暗中換了保姆手中的冬衣,您可不能過河拆橋啊。”


    此言一出,皇帝麵容當即晦暗不定,極難瞧出心意。中宮擰起眉頭,瞧我的目光甚為痛心。餘下諸人或愁眉皺臉地擔憂、或嘴角勾起一抹竊笑、或眉眼間飛揚起歡喜,各不相同。不論如何,目光皆聚集在我身上,隻瞧著我如何擺脫此劫。


    “哦?!”聞得此言,墨美人頓時眸色似清波流轉,格外靈活,分外有深意,嘴角含了一絲得逞的笑意,“這般說來,若施顏所言屬實,罪魁禍首便是婉嬪你了。”


    我微一詫異,隨即充耳不聞,隻冷靜對待,繼續問施顏道:“你既如此說,我且問你,我係何時收買你?”


    眼見我冷靜如斯,堅信我清白的嫋舞等人鬆下一口氣。


    “正是前不久。”施顏一轉滴溜溜的眼眸,畏懼地回答道。


    “到底何日?”我略微揚起聲線。


    “這,這,奴才著實記不清了,隻依稀記得十月中旬。”施顏慌裏慌張起來,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動,甚是機靈。


    “十月中旬?”墨美人重複了一句,眼眸微微一轉,語氣微帶欣喜,暗含著幾絲虛情假意,“怎麽本宮記得彼時婉嬪依舊不過正五品嬪位,如何驅使得了你?”


    施顏對墨美人磕了一頭,回道:“彼時婉嬪主子盛寵,得到的珍寶價值連城,賞賜給奴才的珠寶亦數不勝數。奴才一時貪心,便聽了婉嬪主子的話,收下財物,加害姝貴嬪與嘉慎帝姬。”言畢,磕了個頭。


    眼角餘光流過,隻見姝貴嬪緊緊抿著唇,在旁靜悄悄看著,沉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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