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著自素娙娥身上傳來的木香與破故紙一類的氣味,我本欲問她一句可時時服用青娥丸並借此交好,孰料一出門檻,她便神色冷淡地徑直道乏,入了吐月閣,輕輕關上了大門。


    “主子,素娙娥當真驕矜傲慢。”眼見如此,鶯月麵色忿忿不平,氣鼓鼓地漲紅了臉。


    我淡笑著打斷她,“自外宮時她便一貫如此,你何須如此氣惱。”隨即悠悠回了聽風館,梳妝更衣。


    然則換上鵝黃色湘繡芙蓉碧葉輕紗寬袖宮裝時,我心內思忖:皇帝冊嫋舞、墨煦華、斂敏為貴人並賜封號一舉已清楚告知眾人他尤為喜愛鮮妍明媚與端莊大方之女。素歡如怎會看不出?她心內究竟係何打算?如此冷冰冰作態,豈非將皇帝棄之門外,於己無益?固然此番唯獨我與她位分最高,到底來日如何,無人知曉。遑論懿貴人出身高貴,非尋常人家可比,乃至與皇帝、中宮亦有幾絲情分。


    正梳妝,外頭來稟,朱侍巾隨即款步入內,玫紅金絲輕紗宮裙上繡著團簇玫瑰花苞,翠綠片葉閃著百子千孫窗欞中透入的燦光,碧光紅芒下飄逸颯爽,輕盈婀娜,三支嵌珍珠鎏金圓頭簪長長挽發,姿容隨意閑適。


    “參見林婕妤。”朱侍巾悠悠福身行禮。


    “快請起。朱姐姐來得好早,且坐一會子。”瞧著嫦娥奔月雕碧玉琢紅寶芙蓉銅鏡中的纖纖人影,我轉頭輕笑道,如清雲淡霧,嫣然散漫。


    “哪裏,閑人空暇多罷了。”朱侍巾淺笑,略行禮,閑閑斜坐窗邊朱漆描金雕水芙蓉百蝠吉福紋樟木榻上,似一朵嬌貴的玫瑰花苞兒,分外柔嫩莊重,襯得底下煙灰粉團花軟墊愈加輕薄,抱過朱砂色蘇繡杏花天雨十香輕紗軟枕,舒適愜意。


    懶懶挽了單螺髻,我隻以鎏金黃菊嵌碧玉青葉草蟲頭並數根白銀圓頭針簪簪於髻後,恰似一輪月牙兒閃亮髻後,亦婉轉如新月眉,形如彎鉤,斜簪一朵綠菊,數朵碧玉珠花點綴髻間,清淡怡人。


    “姐姐可拜見過主位了?”梳妝畢,挨著朱侍巾落座芙蓉式填漆樟木小幾,我好奇問道,


    “儀秋宮隻我與申順容,尚無主位。”朱侍巾微笑道。


    “如此說來,來日儀秋宮主位若非朱姐姐你,便是婺藕了。”門外,嫋舞一壁入內,一壁打趣道。


    轉頭一瞧,嫋舞一襲青白銀線繡梨花淺藍齊腰綾裙,柔嫩鮮妍若春日的第一簇迎春花蕊,鬆鬆綰了墮馬髻,隻以玉簪花並數根銀針圓頭簪點綴,清麗雅致,似梨花帶上了露珠之晶瑩圓潤,清欣美好。


    朱侍巾正欲行禮,被嫋舞攔下,重歪在榻上,閑閑淡淡。


    我瞧嫋舞一眼,轉頭對朱侍巾微笑道:“姐姐此言極是。你們來日自然要分個高低,必有一位先入主增成殿。”言論間,起身落座朱漆描金雕芙蓉樟木圓桌旁一朱漆描金雕芙蓉樟木圓幾上,繞著耳畔一縷青絲,悠閑自在。


    朱侍巾麵容嬌閑,嘴角淺笑,低頭撥弄軟枕上的芙蓉,指甲如珍珠,細膩晶瑩,輕柔撩撥花葉,似雲朵兒飄蕩蕩、晃悠悠。


    我麵上一絲膩軟。


    “咱們往禦花園走走吧,不算辜負這禦殿美景。”眼見無話,嫋舞輕笑著拉起我倆,一行人邁著蓮步,相伴至菊園。


    菊園位處嘉德宮東南位,出負屭儀門東折便至菊園,馥鬱菊香撲麵漫身,炫麗秋菊華姿吐露。此刻正值初秋,花開百裏,放眼望去,豔紅、綠黃、粉白、青黛、水藍、泥金等成片成片鋪在地上,延蔓蓊鬱,綠阪被崗,冒霜吐穎,象勁直也。碧玉台、碧玉鬆針、琥珀凝翠、粉麵桃花、紅雲細雨、紫鳳照珠、泥金九連環爭豔香沁,華茂凝霜,葳蕤蒼春,紛葩曄曄,暉藻煌煌,縹緲紫翠間,別得東皇造化。


    “此地當真花團錦簇。”花叢前,我折一段碧黃玉枝,猶如祖母綠雕琢成,花形馥鬱軟嬌,顏色鮮活明快,氣味花芳清淡,惹得人輕盈一笑。


    “我瞧著頗清氣高潔。”嫋舞淡笑,寬大衣袖拂過一叢白菊,揚起一陣花香。


    “早早便聽父親說起禦殿之內,禦花園美景過人,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若非藍紫色的芫花隻開在春末時節,想來有如此幽魅之色,亦會為菊園增色不少。”朱侍巾的聲調似融入了菊香之中,隻餘一頭青絲烏發。


    嫋舞聞言,不覺笑起來,徑直問道:“難不成朱姐姐最喜愛的,係芫花?”


    朱侍巾頷首笑道:“正是。”


    正欲接口,我眼角瞥見不遠處款步而來的懿貴人:一襲紺紫錦緞高腰襦裙,外罩一層灰紫輕紗,上繡紫菊朵朵,紛揚飛雲,臂間挽著玫瑰紫披帛,輕盈曼妙;額間一朵鎏金紅寶石菊花鈿,華美流蘇髻上一彎月牙兒螺釘銀簪,水煙綠碧玉嵌紅瑪瑙鎏金步搖上垂下無數碎玉流蘇,流麗間盡顯雲霄之姿、淩波風韻。


    待臨近了,朱侍巾瞥見,麵上淡然,無奉承之意、嫉恨之色,隻平淡行屈膝禮,玫紅色的宮裙翩然一身,不卑不亢,傲然於世,“妾妃見過懿貴人,懿貴人安好。”


    “真是湊巧!懿貴人亦來此菊園賞花。”


    嫋舞溫然笑著與她行平禮,懿貴人竟安然受過,毫無回禮!


    我微微蹙眉的神態轉瞬即逝,隨即安然自若,心下了然:懿貴人乃淑慧縣主,出身高貴,縱與嫋舞同列,終究底氣十足。


    懿貴人纖纖玉指,手中把玩著一朵雲霄淩波的紫菊,臉上一抹不明所以的意味,“是啊,今日真是湊巧,咱們皆有此閑情雅致。”


    “微風瀟湘、楓葉紅霜、花葉千瓣、秋菊采涼,如此美景豈可辜負?”嫋舞麵上不見絲毫不悅,隻一味地客氣笑道,軟和的語氣連帶她綾裙上的青白銀線繡雪色梨花亦泛濫出溫和純淨之感。


    懿貴人但笑不語,賞了各色秋菊,方慢悠悠道出一句,“不知朱侍巾今日怎的有空出來漫步?”嘴角一抹輕笑,長睫如蝶翅般微微掩下,神色冷清,自花叢中又輕輕摘了一朵軟金黃菊,閑閑捏在手中把玩,襯得紺紫色錦緞分外尊貴華麗。


    “回稟懿貴人,妾妃今日閑來無事,便約了妍貴人與林婕妤至此賞花。”朱侍巾麵色淡然,一如她身上的宮裝一般,色澤尤為清淡怡人,並無濃鬱之態。


    懿貴人慢悠悠一條條拔著手中黃菊花瓣,翩然落地,慢條斯理,優哉遊哉,恍若未聞。


    見她隻不作聲,毫無吩咐起身之意,嫋舞明知其中端倪,到底不曾深究,隻是溫然出言提醒,語氣柔和,“懿貴人,朱侍巾身子孱弱,可否先允她起身?”


    “朱侍巾當真精明,這般快便結識了死心塌地的好姐妹。妍貴人想來定受你阿諛奉承了方如此維護你。”懿貴人當即乜嫋舞一眼,衝朱侍巾冷笑,嘴角一抹輕蔑嘲諷,灰紫色的輕紗漫著張揚的色澤,愈加顯得她得意。


    嫋舞登時緊蹙眉頭,臉色羞恥得萬分紫漲,轉頭不語。


    我心下亦頗惱怒,暗道:懿貴人此言將嫋舞與朱侍巾一並罵了進去。一來諷刺朱侍巾善於奉承她人;二來亦嘲諷嫋舞蠢鈍,喜受人阿諛。若嫋舞出言指責,隻怕她定會吵鬧起來。懿貴人如何與我無關,我隻擔心此事有損嫋舞的美名。


    “懿貴人,姐姐並非受朱姐姐收買,不過看在一同入宮的情分上,勸誡一句罷了。懿貴人與朱侍巾若有誤解,亦該先允她起身,好生詳談為要。何況,朱侍巾身子著實不如懿貴人康健。”我懷著耐心,好生好氣道,不願眼下便與她撕破臉。


    朱侍巾垂首,微歎一口氣,玫紅色的宮裙襯得她消瘦的玉體顯出幾分淡薄微弱之態,如燭光隨風搖曳,亦如枯萎玫瑰,繽紛欲墜,語氣微微厭煩,十分不願糾結此事一般,謙卑行禮道:“還望懿貴人海涵,妾妃初入宮,不甚懂得規矩,還請懿貴人多多包涵。”腿腳已然微微顫抖。


    “既如此,我自不與她們二人一般計較。不過,妍貴人與林婕妤既替你說情,自要罰你才是。”懿貴人似笑非笑道,玫瑰紫的披帛忽而如一陣風般,蔓延出一番秋日的刻薄涼意來,令人深感難纏。


    我與嫋舞麵上登時籠了一層暝暗陰雲,神情頗為震驚——懿貴人縱身為靖端大長公主外孫女、鹹和郡主之女、淑慧縣主,到底不過一介新晉宮嬪,不該如此放肆才是!


    “這——”朱侍巾立馬驚慌起來,手足失措。


    眼眸微轉,我心下已有了較量,嘴角輕輕一勾,微微飛揚,暗地裏微笑起來:懿貴人心高氣傲下妄圖殺雞儆猴,可謂自尋死路。


    嫋舞眼見我嘴角露出一勾笑意,趕忙緊握其手,毫無放鬆之意,顯見不願我涉入其中,惹來災禍。


    眼見雙方僵持,朱侍巾雙腿顯見顫抖,兩道清麗溫順之聲忽而響起,“參見懿貴人(懿貴人安好)。”音色仿佛帶了芸豆糕之柔軟雪白、火炙糕之柔膩清新。


    係斂敏與婺藕!


    我欣喜轉頭,斂敏一襲青色描山茶輕紗寬袖齊腰襦裙,綠意薄紗下,一朵清翠山茶自裙角斜出,淡姿碧瑩;婺藕一襲楊妃色網繡織金輕紗宮裝,柔和溫婉,上繡海棠清雅麗姿,澈匯淡然。


    懿貴人不及多想,脫口而出,“起來吧。”


    朱侍巾借機一同起身,輕吐一氣,福身道:“謝懿貴人。”腿腳依舊微微顫抖。


    待回過神來,懿貴人微愕含嗤道:“二位來得當真及時!”


    “哪裏,妾妃與敏姐姐不過湊巧路過罷了。”婺藕笑容恬適,無知無覺,一如她楊妃色的海棠輕紗宮裝,嬌豔欲滴,溫和柔軟。


    斂敏流光一轉,神色幾許了然,襦裙上的山茶花飛出幾許玩笑,輕聲而溫柔道:“不知懿貴人適才所言‘及時’二字作何解?”


    “方才我與朱侍巾起了爭執,你們隨即趕到。這難道不及時麽?”懿貴人冷哼一聲,神色不悅道。


    “原來如此。懿貴人——”斂敏淺笑,溫柔舒暢,語調緩緩而柔軟,“此番選秀,唯懿貴人封號有柔德流光之意,顯見榮寵在身。”


    懿貴人麵容微微得意,顯見頗為受用。


    “若它日與嬪禦不和之詞傳至聖聰,恐有損懿貴人雅名。”見此情狀,斂敏口風一轉,委婉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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