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躲在裏間,不知道屏風一角露出了暗紋精細的雪白中衣。隻記得在門吱呀一聲後,沉默了很久,外間有拿起茶杯又放下的聲音,門關上之前,並未真正見到的年邁宮女輕聲說:“外衣在床頭櫃子裏,快逃吧,孩子。”


    後來他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舊外衣,翻牆掉進了宮牆外穿城而過的河裏。


    原主確實不會遊泳,他在河裏嗆了一口水時突然想起,但他曾經背著家裏人在私人泳池裏學會了遊泳,在水中漂浮時天地間一片寂靜,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裏。


    所以等他在河裏快樂仰泳——又稱憑自己的記憶和身體作鬥爭不要沉下去的時候完全沒去注意周圍環境,而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是徹底的人生地不熟了。


    字麵意思,雖然他對梁國首都也並不熟,但是等他從河裏爬上來,已經來到了陌生的山野,連在哪裏都不知道。


    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如何回到尹國成了一個大問題。


    最後薛屏岫還是在走了幾裏路後,終於遇見一位采野菜的年輕媳婦,被帶回了就在不遠處的村子。


    ————————


    “公子如此貌美,可有想過入宮?”才到村子裏,就有中年婦人如是詢問。


    薛屏岫嚇了一大跳,心裏對著0231發出尖銳的爆鳴,張口就說:“嬸子我是姑娘!真的!我是害怕在外麵有歹人,所以扮了男裝。”


    憑借著秀美的容顏和不明顯的喉結,他好說歹說總算讓人相信他是離家出走的富家小姐,那婦人還遺憾道:“陛下雖愛男子,但非絕色不娶,囡囡你如此顏色,若是男兒定能留在陛下身邊。”


    嚇得他當場梨花帶雨,好顏色直引得這些淳樸的大嬸嫂子們喜愛。


    因著這一樁事,薛屏岫終於後知後覺認識到容貌的巨大殺傷力,[0231,長得好看真的很受人喜歡嗎?]


    【當然是啊,宿主。根據不完全統計,很多人都會喜歡長得好看的人,我也喜歡好看統。宿主過去不知道嗎?你原本的樣子也很好看哦~】


    他突然安靜了下來,沒有回答0231,而是轉頭繼續和村裏人說話。


    村人淳樸,帶著鄉野間的粗獷氣息,雖然也有尖銳聲音“這麽個人能做什麽”“誰家好好的小姐到處亂跑,不知羞”,夾雜著肆無忌憚打量的目光,淳樸的村人卻一一罵了回去,對待陌生人像對待自己離鄉打拚的兒女,被歸為粗魯的鄉音就如同他們長滿繭子的手掌,粗糙溫暖。


    在了解到這裏是梁國國都西麵的小村莊,最近的縣城就是國都下屬的茂陵縣時,他還是決定去那裏一趟,借此尋求機會回到尹國。


    直到現在他才認知到逃回尹國的難度,他身無分文,又美貌,而在梁國美貌男子還會被人主動勸說入宮,圖一個在反派梁王眼裏稱得上絕色而可以被留下的機會,而美貌女子,在原主記憶裏美貌女子就是最不安全的,他買下的美人裏不乏有富貴人家的女兒被拐走的。


    最後思來想去,他用那一身好棉布製成的外袍和村人換取了粗麻布的中衣和外袍,並將那一身材質良好的中衣仔細疊好——茂陵縣中有當鋪。這一身中衣並非原主衣物,是梁國最好的雲錦,在貢品之列,民間一匹價值千金,以原主耽於享樂的性子可以看出已做成衣又被河水浸過,價值大打折扣但還值一些錢。


    他並不敢停留太久,當他說自己是女孩子時,即使他並不算什麽聰明人,也能看出一些村婦驚喜的目光,像是待價而沽,那種目光熟悉又陌生。


    趕著下午隔壁村的牛車就去了縣城,這是附近幾個村子裏今天最後一趟牛車,而他憑自己走不了那漫長的土路,無論是繼續穿著濕噠噠的衣服還是換了幹爽的衣服。


    進了城後薛屏岫就拐進了陌生的巷子,憑借良好的記憶力七拐八拐後甩掉了身後跟蹤的人,最後進了當鋪用那一身浸過水但是還算完好的中衣換到了五十兩銀子。


    ————————


    【宿主,我們接下來去哪?】在看著薛屏岫明顯被宰了用一吊錢買到了二十個白麵餅和一水囊的水後,0231也一臉茫然。


    [我也不知道,]薛屏岫眼裏露出清澈的茫然,但又突然堅定了起來,[但還是盡快回到尹國?]


    0231也不知道薛屏岫到底有什麽計劃,就隻能看著他在胭脂鋪子買下了一盒胭脂膏直接看也不看對著自己的臉亂糊,憑空糊出來一個豔俗妝容,然後頂著這一副誰都認不出來的尊容,跑到了城西最大的鏢局,在鏢局那裏搭上了最近一趟去往東幾百裏通城的商隊。


    馬車搖搖晃晃,0231還一臉懵逼,完全沒反應過來,今天早上他們還在梁國都城的皇宮裏醒來,中午在山村應對一些淳樸的農夫農婦,還沒到第二天就已經坐上了馬車?


    【厲害了我的宿主。】


    薛屏岫自己都不敢想他居然還能這樣,想到下午他詢問時居然好運地還有最後一趟今天出城的商隊,而且雖然是和一對母女一輛馬車,但是一天兩夜的行程隻需要十兩銀子,[謝謝0231,我也覺得我很厲害!而且梁國的馬車好便宜,一盒胭脂都要五兩銀子,他們居然隻收兩盒胭脂的錢,]薛屏岫眼神亮晶晶的,沒有被糊上胭脂的耳側微紅,[大好人。]


    這趟商隊途中隻會停下幾次解手,薛屏岫聽他們說,是因為商隊的貨物很急,他當時就覺得自己懂了,跟著的馬車肯定是要和商隊一起走的,他悄悄跟0231說[好耶!],他不知道,此時的他即使頂著一副活像是小女孩偷玩母親妝匣的妝容,也一眼就能看出小王爺那錦繡叢中養出來的嬌憨,天真如初開的花。


    坐在馬車上很快就累了,薛屏岫也覺得無聊,即使另一邊的母女也掀開了窗口上的那塊軟布,小小的窗口外全是一模一樣的樹林,在昏暗下來的天色裏模糊。


    “夕陽無限好,”他想起這一句原主曾聽嫂嫂念誦的詩句,嫂嫂說這是她曾在淘來的詩集裏看到的一位名叫李商隱的詩人的詩句,劇情裏也提到李商隱是一位唐代詩人,在她心聲裏這麽說。


    “姐姐,下一句是什麽呀?”好奇的小女孩忍不住轉頭問。


    “隻是近黃昏。”他剛想著對她笑一下,又想起來臉上糊著的胭脂,怕嚇到孩子,隻是回答道,“是我在家時聽嫂嫂提及的詩句,不大出名,但實在驚豔。”


    抱著女兒的母親卻也與他談起來,她言及年少時出身富貴,後來家道中落嫁給如今的丈夫,也曾飽讀詩書,“那句夕陽無限好,倒似乎是尹國皇後閨中從詩集裏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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