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又一個新的春天迎麵撲來。大路旁的楊柳,漸漸的增添了綠色。


    返青的土地透出了濕潤的氣息,年輕的農人駕駛著拖拉機,在廣袤無垠的田野裏翻耕著,播下了今年的第一批玉米種子。


    以往北方的早春,原本是雨水稀少,文人稱之為“貴如油”。如果有的話,也大多是細雨如絲,纏纏綿綿,有“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淒寂。


    不曾想今年這時節卻是暴雨連連,還經常伴有狂風大作。據臨曲縣氣象局預報,昨晚的大風就有七級以上。


    半夜喬玉兒發來短信,說是部裏開會,要是太晚了,就不回家了。


    起床後草草洗了把臉,已經被提拔為縣商業學校副校長的紀鬆穿上深藍色的行政夾克,提上公文包下樓上班。


    昨晚他一個人在家,看了歐冠16強“國米”對陣“阿森納”的比賽,淩晨四點多才睡。早晨被鬧鍾吵醒,起床後哈欠連天,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紀副校長顯出了疲憊的樣子。


    盆幹碗淨,廚房裏沒什麽可吃的。他也懶得再煮方便麵,睡眼惺忪的出了單元門。


    見到地上處處積水,他隻得低頭走路,避水緩緩繞行。


    腹中無食,他更覺初春暴雨後的料峭,冷風吹來,不由得抱緊了雙肩。


    到了小區廣場旁的停車場,卻見車旁的大柳樹被昨夜的狂風攔腰刮斷,結結實實的砸在了他的豐田卡羅拉車頂上。


    車的側麵窗玻璃已經粉碎,b柱嚴重彎曲,車頂深深的凹陷了進去。凹陷的地方積滿了雨水,還有幾片落葉,掉在車頂上和積水裏。


    “不至於啊,這麽粗的樹,外麵兒看著不是好好的嗎?”一個騎車的小夥子歪著身子,用腳撐著地,掏出手機在拍照。


    看清是豐田車標後,小夥子來了一句,“呦,日本車啊,挨砸了,哈哈哈”。


    笑聲還未落地,看到旁邊不遠的紀鬆在拿眼瞪著他,趕緊蹬車跑遠了。


    “去你媽的,什麽東西啊!” 紀鬆朝著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他想起網絡上的那個新聞,一個南河省的21歲青年,在古城抵製日貨遊行的路上,參與了砸車行動。


    在被車主反擊後,他拿著u型鐵鎖,接二連三的狠狠的砸在他的同胞、一個借了貸款湊錢買車的無辜的日係車主的頭上。


    院裏的幾個老人遠遠的看著熱鬧,指指點點的紛紛議論著。


    “是啊,看上去枝繁葉茂的。咋也沒想到,竟然成了弱不禁風的風中殘燭,還不如我呢。這小區才多少年啊!”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搖頭歎息著。


    紀鬆經常在此處路過或者停車,喜歡它的枝繁茂盛和鬱鬱蔥蔥。夏日裏尤其是涼爽,坐進車裏不至於燙的屁股火熱。


    此時他近前查看那腰斷處的白色茬口,原來樹幹裏麵竟然長滿了蟲子。


    那肥肥的白色的蟲子,擠成堆,團成團,在樹幹裏麵啃咬著木屑,吸吮著汁水,距離咬破樹皮僅有一寸的厚度,看的他一陣作嘔。


    “媽的,真倒黴”,他心裏暗暗罵了一句。


    前幾年都是給車輛上的全險,這幾年下來,車也舊了一些,也沒出過險。


    紀鬆考慮著全險沒啥用,也不跑長途,光是糟蹋錢,今年隻給這輛車上了交強險。


    接到紀鬆的電話,園林局很快派車派人到了現場,吊車拉起來沉重的樹冠樹幹,裝到了後麵的卡車上。


    司機又從卡車上取下鋼絲繩,捆綁在斷了半截的樹幹上。那吊車稍稍一用力,樹根也就鑽出了地麵,帶起了四周鋪在地麵的紅色水泥磚。


    幾個老人圍了上來,紀鬆也近前察看,那樹坑裏麵竟也落滿了白米粒一樣的蟲卵。


    “挖出來樹根,就可以再種一棵了”,一個退休幹部模樣的老頭吧嗒著嘴,抽了一口煙指點著說。


    “沒用!你沒看見嗎?那樹坑底下和周圍都是蟲卵,兩個月後就是成蟲。你就是種多好的樹,也會被它們啃空了。”


    “那怎麽辦啊?”退休幹部模樣的皺著眉,扭過頭來問道。對這個,他可不懂。


    “那得徹底消毒,下猛藥,放水後倒兩瓶子噻唑膦,用大塑料布悶上,先毒死它們。


    等太陽出來了,讓它們見見陽光,暴曬後再扔進去木頭棍子,倒上汽油,用烈火燒一遍。


    就這樣,都不一定能滅絕樹坑裏所有的蟲卵”,旁邊的那個農民模樣的老者搖頭歎息著。


    “誰會費那勁啊”,幹部模樣的人撇撇嘴說,“死了栽,栽了死,死了再栽,反正總得有人幹工程,工程總得有人幹。”


    “沒想到這東西,他媽的生命力還夠強的”,紀鬆嘴裏罵了一句,隨手掏出了手機。


    他站在滿是落葉和積水的地上,光顧著心疼自己的汽車了,不經意間,腳上的皮鞋已經沾上了泥水。


    地上的樹葉依舊嶄綠欲滴,在積水的浸泡下,看上去還是殘存著生機的。


    隻是它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永遠的脫離了這棵大樹,馬上就要被清掃出這個院子。


    紀鬆給砸得凹陷的豐田卡羅拉拍了張照片,發給了正在上班的喬玉兒……


    他還不知道,就在昨天暴風雨之前,興盛酒業的董事長宋中飛,已經和外界失去了兩天的聯係。


    他更不知道,他發照片的時候,市紀委工作人員正從縣委大院裏,帶出來耷拉著腦袋的袁德鵬。


    他被雙規了……


    田野裏的早播玉米鑽出了肥沃的土地,遠遠望去綠油油的,又是一個豐收年……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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