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李元栩不派陸歸演那一出,父親也會順水推舟,將她許給李元栩,好穩住他,順便監視他。可惜父親算錯了,李元栩不會往自己身邊安插他信不過的人,她躲過,是僥幸,是可一不可再的。


    明湖之事也是,她大概不會再有機會出京,火燒或溺水都難奏效了,且不說眼前這座看起來龐大又守衛森嚴的宮闈,被圈住的不止她一人,她要渾水摸魚,連累的就是一大片。


    相府更不可能,她在跟李元栩訂親的那刻,她就已經不是相府的人,一個外人,被數十雙眼睛盯著,再難掀起波浪。


    好在鄭慕昔已經不在這裏,仇也報了,接下來應該是好日子了,也不知鄭慕昔會不會想起她,她搖了搖頭,鄭慕昔還是別想起她的好,若被鄭慕昔打聽到她回了京,鄭慕昔大概不會坐視不理。


    她隻盼鄭慕昔遠離京城,去了草原姥姥那裏。鄭慕離應該會懷念草原的生活,他出來了那麽久,又沒通知雲姐姐,心中定愧疚。也許她們已經在草原了,跟姥姥一起在溪邊等著羊兒喝水。


    她這樣想,剛才見江宰相後的不適漸消,人也精神了,起身點了香,彈起初次見鄭慕昔時,鄭慕昔彈的那曲《相見歡》,那時鄭慕昔心中滿是仇恨,這樣婉轉輕柔的曲子,在她聽來像要與人搏命。


    她想到若自己不出現的一種可能,指尖按在琴弦上,不再彈了。


    客人會被鄭慕昔的琴聲嚇到,引來曲弄風的注意,曲弄風大概會幫鄭慕昔報仇,要不是她的出現,鄭慕昔會更早報了仇,也不用在相府蹉跎這麽久。


    她與鄭慕昔的交往,她是占了大便宜的,虧自己起初還一副賣了鄭慕昔多大情的樣子。她其實跟父親有些像,以身份、前路相誘,實際出力極少。


    “怎麽不彈了?”


    李元栩的聲音撞了進來,她低頭略穩心神,站起來向在門口站著的李元栩行禮。李元栩手輕抬了一下,抬腳進了殿。


    “臣妾想不起來後麵的,所以就不彈了。”


    李元栩走到她身旁,撩開袍子坐下,接著她後麵的彈起來,還彈得不錯。她有些驚訝,李元栩這樣動刀動劍的人,也會彈這樣柔婉的曲子。


    她站到一邊靜靜聽著,在李元栩的指下,這首曲子不再那麽柔婉,也無淩厲之氣,反而讓她感覺到暢快的相見,而不是相視落淚的相見。


    李元栩對她,就算真的有情,那情也是建立在她沒忤逆他助他奪權之上,是盡在他掌控之中的。若失控,他隨時隨地都能要了她的命。


    琴聲停了,李元栩抬眼望向她,眼神裏有柔情,她出聲誇讚他,但不讓他覺得她誇得勉強,是發自內心的。


    “臣妾父親來找臣妾,問了臣妾在明湖及之後的事,還問起殿下在不在宮裏,又去了何處,還叫臣妾見了殿下的麵,定要將他與臣妾所說的話都轉達給殿下。”


    她微低著頭說了這些話,抬眸看他,他不作聲,望向離窗台不遠的桌案。


    良久,他起身走向她,“你照實說了?”


    她點了點頭。


    “你不問我去了何處?”


    “殿下會告訴臣妾?”


    “你想知道嗎?”


    “想。”


    她定定地望向他。他牽起她的手,拉她往床榻那邊走。她心慌了一瞬,他不會此時想要圓房吧,她又否定了這個想法,現在是白天,他仍有公務。


    “把鞋脫了,上榻吧。”


    她慌了,“殿下,現在可是白日。”


    他鬆了手,脫了鞋,上了榻,給她留出外邊的位置。他拍了拍榻,望向她。她隻好脫了軟鞋,躺在了他身邊。


    “有人看見李濟書在你落水的那晚出城,他是駕著馬車的,若是他獨自上路,單人騎馬就好,為何要駕車。車裏的人,你覺得會是誰?”


    她隨口說了一句,“許是他喜歡的人。”


    他側過身朝向她,“李公子有喜歡的人?”


    “有吧。”


    從聽到李公子名字的那刻起,她的心就七上八下,極力忍住,也盡量像閑聊一般的語氣說話,語速也慢了許多,他應該聽不出什麽。


    “曲弄風嗎?”


    她也側過身麵向他,“應該吧。”


    “晚上趕路,倒像要躲著誰似的。”


    他盯著她,這麽近的距離,她不能不放鬆,稍微表現出緊張,他就會看出來,再加聯想,她之前說過的話,就會被他懷疑,趙長玨沒救她,是李濟書救了她,明湖的事是她策劃的,她想逃走。


    她伸手去撫他的眉,他沒躲,臉上帶著笑。


    “殿下的眉真好看。”


    “是嗎?”他斂了笑,盯著她。


    他像看透了她,她把手放了下去,閉上了眼。


    “怎麽不看了?”


    “臣妾不敢。”


    “為何不敢?你都說我們是夫妻了,若你不敢看我,又如何同我做夫妻呢?”


    她慢慢睜了眼,“殿下說的極是。”


    她算是知道為何要她上榻了,這裏無處可逃,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下榻,她隻盼外頭有人傳話,叫他走,或叫自己走。


    此刻,拚得就是誰更沉得住氣,既然他想令她心虛,她就一定不能敗下陣來。


    無論自己怎麽旁敲側擊,她都不打算坦白,他也隻能用這種方法逼她了。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發熱,不能再看著她了,可自己起的頭,就這麽算了,有些折麵子。索性裝睡好了,在外頭奔波太久實在太累,念頭一起,他就真的睡過去了。


    等他醒來,睜眼看到她還在他眼前時,他有些開心。身上的薄被,大約是她蓋上的,她閉眼的樣子,看著很舒服,她還好好地在他身邊,李濟書、趙長玨的事,都過去了,他信她說的話,她對他們沒有情。


    明湖的事,不管是不是她策劃出逃的,也都過去了。她還是擔心自己會殺了她,所以才逃走的吧,就跟山莊那回一樣。他都沒有再逼她了,她為何還這麽防備自己?眼下又這麽安心地睡過去,她到底是想防自己,還是不想?


    他弄不懂,她的眼睫動了動,像是要醒。


    她睜開眼時,他沒閉眼,她似乎被嚇到,眼睛睜得老大,意識到失態,很快恢複。


    “殿下,您何時醒的?”


    “沒多久。”


    他坐起了身,她也跟著起了身,先下了榻。


    兩人鞋子才穿好,屋外有人喊他,說是有要事要稟。


    他轉身抱住了她,在她額上親了一下,說晚上很晚回,讓她不用等他,說完,他放開她,朝外走去。


    屋外等他的人,是來稟報靈州出了亂子。


    他出了宮,直奔平洲,他得去平洲見受了重傷的長寒門殺手鄒遠。


    他派鄒遠去靈州,是去刺殺辛子國的太子,鄒遠失敗了,辛子國借追殺手之名犯靈州,靈州危在旦夕。


    鄒遠拖著傷重的身體,快馬回來,是為了告訴他這個消息,好讓他有所準備,不至於沒有對策上朝。他去平洲見鄒遠,是因有一事要當麵告訴他,口傳或信件都可能泄露,隻有當麵相告,才可能不被第三人知曉。


    他趕到平洲,天完全黑了,他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整個上身都被紗布裹住的鄒遠,他走近了,鄒遠仍閉著眼,傷重到讓這個殺手都沒意識到他來了。


    他才要坐下,鄒遠睜開了眼。


    “門主,屬下有愧,未能完成任務,還請門主責罰。”


    他按住了想起身的鄒遠,“此事不急,等你養好傷再說。你說的那件事是何事?”


    他低身靠近鄒遠,鄒遠附耳說了那件事。


    雲中門門人見過她,她跟曲弄風一行人被雲中門門人抓了,還中了毒,之後又逃出,但她沒有同曲弄風一道回京,獨自留在靈州,易了容,雲中門人見她隻在山上遊蕩,就沒去招惹她,擔心她身上有別的劇毒。


    他不是不震驚的,她跟曲弄風去了那麽遠的靈州,又獨自一人留下,是在找《千裏江山圖》的寶藏嗎?看來她不信自己的話,那圖是藏寶圖本來就是有人故意散播的謊言,他有些後悔沒有直說。更後怕,她差點被雲中門門人的毒藥毒死了。


    “你為何會問雲中門門人有沒有見過她?”


    鄒遠微微抬頭,“……顧長老吩咐屬下,除了去刺殺辛子國太子,還得去驗證他的一個懷疑。”


    “師父懷疑什麽?”


    “顧長老懷疑江姑娘跟曲弄風一道出京去了靈州。”


    “師父怎麽突然關心起曲弄風來?”


    “顧長老說曲弄風的組織有壯大的跡象,擔心京城安危,所以一直派人盯著風弄樓。”


    師父從來沒跟他說起過風弄樓,如今借鄒行的口告訴他,是想讓他知道師父寶刀未老,還是江雨翊非除掉不可?


    師父仍然沒放棄殺掉江雨翊,他有動手的機會,卻沒動手,借此告訴他養虎為患?


    可江雨翊跟風弄樓沒威脅到他,她還幫了他許多。


    她以前拿他的把柄作要挾,要他許下她日後地位的條件,她那時圖的是後位。


    如今,他看不懂她,明湖之事,究竟是她策劃的,還是李崇義搞得鬼,他判定不了。


    她與趙長玨在平洲是事實,明湖離平洲雖近,離京城更近,憑她的能力,絕不會被趙長玨帶到平洲。若真是李崇義想抓她,不可能隻派趙長玨一人。


    李濟書為何在那夜離京,他馬車裏帶的究竟是誰?是曲弄風,還是那個替身?


    李濟書跟她都說馬車裏帶的是曲弄風,可他不信,那個替身還沒找到,究竟被李濟書帶去了哪裏?


    從鄒遠的房中出來,他一直反複想著,始終沒有頭緒,夜裏有風,也仍然悶熱,從京城縱馬過來,他早出了一身的汗,這會兒汗雖然沒了,背卻癢起來了,但他不打算留在這裏洗澡,跟她說過晚上回去的。他上了馬,揮鞭朝京城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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