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訥的弟弟張誠被老虎叼走,生死未卜,張訥悲痛欲絕,毅然決然地踏上了漫長而艱辛的尋親之旅。


    一路上,張訥風餐露宿,每到一處繁華的路口,他都會心懷一絲希望,向路人打聽弟弟的消息。他逢人便問,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線索,然而每次得到的都是失望的回應,可他從未放棄,哪怕身心俱疲,盤纏也在這漫長的旅途中逐漸用盡。身無分文的他,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放下尊嚴,淪為乞丐,靠著沿途乞討得來的殘羹冷炙勉強支撐著身體,一步一步向著未知的前方艱難前行。


    時光匆匆,一年多的漂泊流浪後,張訥終於抵達了金陵城。此時的他,衣衫襤褸,身體因長期的饑餓和勞累而變得佝僂,步履蹣跚地走在人來人往、繁華熱鬧的街道上。一日,街頭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隻見一隊十餘騎的人馬威風凜凜地經過。張訥見狀,急忙拖著虛弱的身體躲到路邊,生怕自己擋了道。


    隊伍中,一位中年官長引人注目,他大約四十多歲,身著官服,騎著一匹健壯的戰馬,身姿挺拔,氣勢威嚴,舉手投足間盡顯不凡。他的隨從們也個個精神抖擻,騎著馬前後騰躍,好不威武。在這些人中,有一個少年騎著一匹小馬,眼神清澈明亮。路過張訥身邊時,那少年的目光多次落在他身上,張訥以為他是個貴族公子,心中滿是自卑與惶恐,不敢抬頭直視,隻是默默地將頭埋得更低。


    然而,就在這時,少年突然勒住韁繩,停下了馬,目光緊緊地凝視著張訥,片刻後,竟迅速下馬,朝著張訥快步走來,激動地大聲喊道:“這不是我的哥哥嗎!”張訥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身體猛地一震,緩緩抬起頭,仔細辨認著眼前的少年。當他看清那少年正是自己苦苦尋找了一年多的弟弟張誠時,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兄弟倆緊緊地握住對方的手,悲痛欲絕,失聲痛哭起來,過往的艱辛與思念在這一刻如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出。


    張誠也是淚流滿麵,哽咽著問道:“哥哥,你怎麽會落魄到如此地步?”張訥抽泣著,將自己這一路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弟弟。張誠聽後,心中更加悲傷,為哥哥所遭受的苦難而痛心不已。此時,騎手們也都紛紛下馬,圍了過來,關切地詢問發生了什麽事。張誠將情況簡單地告訴了官長,官長聽後,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憐憫,隨即命令隨從讓出一匹馬給張訥,然後眾人一起騎馬返回官長的家中。


    回到家中,官長詳細地詢問了張訥的經曆。張訥便將家中的變故,從明朝末年清兵入侵,母親被擄走,父親帶著他們顛沛流離,到後來弟弟被老虎叼走,自己踏上尋親之路的種種過往,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官長聽得十分認真,不時地點頭歎息。


    原來,當初老虎將張誠叼走後,在奔跑途中不知為何將他放在了路邊。張誠躺在地上,驚恐萬分,又因受傷而動彈不得,就這樣在野外躺了一整夜。恰好張別駕從都城而來,路過此地,看到張誠文質彬彬的外貌,心生憐憫,便上前將他扶起施救。在張別駕的悉心照料下,張誠漸漸蘇醒過來。張別駕詢問他的家鄉,卻發現距離此地已經十分遙遠,考慮到張誠的身體狀況和無依無靠,便決定帶他一起回家。回到家中後,張別駕還親自用藥敷在張誠的傷口上,經過幾天的精心護理,張誠的傷才慢慢痊愈。張別駕膝下沒有成年的兒子,見張誠乖巧懂事,便將他視如己出。而今日,他們正是外出遊玩歸來。


    張誠將這一切詳細地告訴了哥哥,兄弟倆感慨萬千,正說著話,張別駕走了進來。張訥見狀,連忙起身,不停地向張別駕鞠躬感謝,感激他對弟弟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情。


    張誠匆忙走進內室,不一會兒便捧著嶄新的衣服出來,恭敬地遞給哥哥張訥,說道:“哥哥,快把這些衣服換上,這些日子你受苦了。”兄弟倆換上新衣,煥然一新。此時,別駕張大人已經命人準備好了豐盛的酒席,邀請張訥一同入席,共飲美酒,暢敘兄弟間的離別之情。


    酒過三巡,別駕張大人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張訥問道:“你們家族在豫州,不知有多少青壯年男子呢?”張訥放下酒杯,微微歎了口氣,回答道:“不瞞大人,我們家實際上並沒有多少青壯年男子。家父年輕時本是齊州人,後來遭遇諸多變故,流落到了豫州。”


    別駕聽後,微微一驚,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哦?我也是齊州人。不知你們家屬於哪個縣?”張訥抬起頭,回憶了一下,說道:“曾聽家父提起,我們家屬於東昌府管轄。”


    別駕聽到這個回答,更加驚訝,身體微微前傾,急切地問道:“竟如此巧合!我們是同鄉啊!那為何會遷到豫州呢?”


    張訥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憂傷,再次歎了口氣,說道:“明朝末年,清兵入侵,家中遭遇了一場大禍,掠走了我的前母。家父也在戰火中曆經磨難,家破人亡。後來,他因曾在西道經商,對那裏頗為熟悉,所以最終選擇在豫州定居下來。”


    別駕的神情變得越發凝重,他急切地問道:“敢問令尊尊姓大名?”張訥如實告訴了他。別駕聽後,瞪大了眼睛,低頭陷入了沉思,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麽。片刻後,他突然站起身來,急忙走進內室。


    不久,別駕的母親,太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眾人見狀,紛紛起身行禮。太夫人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張訥身上,問道:“你是張炳之的孫子嗎?”張訥恭敬地回答:“是的,太夫人。”


    太夫人一聽,頓時淚如雨下,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對別駕說:“這是你弟弟啊!”張訥和張誠聽了,都一臉困惑地看著太夫人和別駕,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太夫人抹了抹眼淚,解釋道:“當年我嫁給你父親三年後,因戰亂不幸北上,被擄至黑固山,在那裏被困了半年,生下了你哥哥。又過了半年,黑固山去世,你哥哥便補了旗下,後來遷任此地為官。如今他已經解職了。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家鄉,所以便放棄了官籍,恢複了原來的家譜。我也曾多次派人去齊州尋找你們的下落,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沒想到你父親竟然西遷了!”


    太夫人又轉過頭,看著別駕說道:“你把弟弟當作兒子,這可是折福啊!”別駕微微苦笑,說道:“之前我問張誠,他從未說過自己是齊州人,可能是小時候離開家鄉,不記得了。”


    於是,眾人按照年齡重新排序:別駕四十一歲,是長兄;張誠十六歲,最為年輕;張訥二十二歲,排行第二。


    別駕意外得到了兩個弟弟,心中十分高興,此後便與他們同吃同住,兄弟間的感情日益深厚。在相處的日子裏,別駕詳細地了解了他們離散的原因,心中感慨萬千。日子久了,他便開始計劃著回家鄉,與親人團聚。


    太夫人得知這個消息後,心中有些憂慮,擔心回到故鄉後,可能會因為過去的經曆而遭到鄉親們的排斥。別駕看出了母親的心思,輕聲安慰道:“母親不必擔憂,如果他們能接受我們,我們就一起生活,共享天倫之樂;如果不能,我們就分開過,天下之大,哪裏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呢?哪裏又沒有父親的地方呢?”太夫人聽了兒子的話,心中稍感安慰。


    隨後,他們便開始著手準備,賣掉了宅子,備齊了行裝,定下了西行的日期。一路上,兄弟三人相互扶持,曆經艱辛,終於抵達了故鄉。


    張訥和張誠滿懷激動的心情,先行一步,騎著馬飛奔回家報信。他們的父親自從張訥離開後,妻子也相繼去世,孤身一人的他,每日在痛苦和思念中度過,形單影隻,隻有自己的影子相伴。如今,突然看到張訥走進門來,他驚喜交集,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再看到張誠時,他的喜悅之情達到了頂點,激動得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淚水不受控製地潸然而下。當得知別駕母子也即將到來時,老人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他停止了哭泣,愕然站立在原地,不知是喜是悲,隻是呆呆地站著,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迷茫和期待。


    不多時,別駕帶著太夫人走進門來,向老人行禮。太夫人一見到老人,便快步走上前,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兩人相對而泣,多年的分離之苦和思念之情在這一刻得到了宣泄。家中的仆人和侍女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都擠滿了屋子,大家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地坐著站著,有的也跟著默默流淚。


    張誠環顧四周,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心中一緊,急忙四處尋找,詢問之下才知道母親已經去世。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張誠悲痛欲絕,當場哭得昏死過去。眾人急忙上前施救,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蘇醒過來,眼神中充滿了哀傷。


    別駕看到家中的情況,心中十分不忍,便拿出自己的資金,建造了樓閣,還特意聘請了老師來教導兩個弟弟。一時間,家中熱鬧起來,馬匹在馬廄裏歡快地騰躍,屋子裏人聲鼎沸,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在別駕的努力下,他們家漸漸恢複了往日的繁榮,儼然成了一個大家族。


    異史氏聽聞此事後,感慨萬分,說道:“我聽到這個故事的結局,心中猶如波濤洶湧,幾次都感動得落淚。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砍柴幫助哥哥,還慷慨地說:‘王覽難道不能再見到嗎!’這般兄弟情深,怎不讓人動容,於是我第一次落淚。當老虎把誠叼走時,我仿佛感受到了命運的殘酷,不禁狂呼:‘天道竟然如此混亂!’心中滿是悲憤,於是我第二次落淚。當兄弟倆曆經磨難,突然相遇時,我為他們的喜悅而落淚;當又得知多了一個哥哥,其中又增添了一份身世的悲傷,我為別駕落淚。一家人意外地團圓,這份意外的喜悅,讓我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感動,於是我為老人落淚。不知道後世是否也有人像我這樣,如此容易被這真摯的情感所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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