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山這片古韻悠然、民風淳樸的地界,金世成堪稱是一顆格格不入的“怪石子”,攪得四下不得安寧。打小,他就是鄰裏眼中的“混世魔王”,整天就衣衫不整、邋裏邋遢,穿梭在街巷間。上樹掏鳥蛋時,能把鳥巢攪得稀碎,蛋液糊滿衣袖;跟街頭混混打鬧,髒話連篇、下手沒個輕重,行事毫無規矩,十足一個放浪形骸的市井浪子。


    “這金世成啊,整日沒個正形,往後還能有啥出息?爹娘的臉都被他丟盡嘍!”街口賣布的老嬤嬤,邊抖落著布匹上的灰塵,邊對著隔壁攤主唉聲歎氣,滿臉的無奈與惋惜。旁人聽了,也紛紛附和,搖頭咂嘴,都篤定這孩子算是徹底“歪”了,沒個挽救的餘地。


    誰也料想不到,變故仿若一道晴天霹靂,毫無征兆地劈了下來。那天清晨,薄霧尚未散盡,金世成像是被邪祟猛地附了身,眼神空洞卻又透著股詭異的狂熱勁兒,二話不說,拋下家中老小、塵世俗物,披了件破袈裟,出家做了個頭陀。再度現身時,模樣徹底大變,頭發亂蓬蓬結成幾縷,像是荒郊野嶺的枯草;臉上黑一道、灰一道,汙垢厚得能刮下一層,周身散發著刺鼻的酸臭味,活脫脫一個邋遢瘋子。


    集市正熱鬧時,街角圍了一群人,原來是個耍猴藝人在表演。眾人看得興致勃勃,喝彩聲此起彼伏。突然,人群外傳來一陣怪異的嚷嚷聲,金世成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正巧,旁邊一隻老羊“咩”地一聲,落下幾坨穢物。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金世成卻兩眼放光,餓虎撲食般俯身就啃,大口吞咽,嘴角沾滿髒汙,還時不時咂咂嘴,仿佛在享用山珍海味。刹那間,周圍空氣都凝固了,緊接著便是一陣驚呼。有膽小的婦人嚇得花容失色,尖聲叫嚷著往後躲;孩童們“哇”地大哭出聲,死死抱住大人的腿;幾個壯漢也忍不住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扭過頭去,當場幹嘔起來。金世成卻似渾然不覺,一抹嘴,揚起腦袋,扯著嗓子高呼:“我乃當世活佛降世,爾等肉眼凡胎,不識真神榮光!”眾人驚愕之餘,隻當他徹底瘋了,紛紛滿臉嫌惡地快步離開。


    起初,大夥都認定金世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滿嘴胡言亂語,誰也沒把他的瘋話當真。可日子一長,村裏幾個沒甚見識、愚昧無知的村婦,卻越瞧越覺得蹊蹺。一日,幾個村婦湊在村頭的老槐樹下嘮嗑,目光時不時瞟向不遠處念念有詞的金世成。


    “妹子,你瞧這金世成,雖說行事怪誕得很,可說不定裏頭暗藏玄機呢。尋常人見了狗羊的穢物,避之不及,他卻吃得坦然自若,指不定是真佛來點化咱們啦。”一個年長些、滿臉褶子的村婦,拉著身旁年輕媳婦的手,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


    “是啊,大嫂,我也覺著邪乎。咱莊稼人一輩子求神拜佛,不就盼個平安順遂嘛,萬一錯過了機緣,可咋整?”年輕媳婦連連點頭,眼裏閃爍著一絲敬畏。


    就這麽一來二去,流言蜚語像是春日裏瘋長的野草,迅速傳遍村子的角角落落。執弟子禮、追隨金世成的人,竟如決堤的潮水般洶湧而來,數以千萬計。金世成有了信徒“撐腰”,愈發張狂起來,行事也越發離譜。


    一日,他站在村口的土台上,居高臨下,睨著台下烏泱泱的信徒,抬手一指旁邊一堆糞便,扯著破鑼嗓子厲聲嗬斥:“此乃佛之試煉,吃了它,方可證得佛心!”信徒們麵麵相覷,臉上滿是驚愕與猶豫,人群中傳出細微的抽氣聲。短暫的死寂過後,有個身形佝僂、神情怯懦的老者,哆哆嗦嗦地率先俯身,閉著眼、捏著鼻子往嘴裏塞。旁人見狀,雖滿心抗拒,卻懾於金世成的“神威”,也紛紛硬著頭皮效仿,無一人敢違抗。


    眼見信徒越來越多,金世成的野心也跟著急劇膨脹,仿若吞天巨獸,張開了貪婪的大口。他雙手合十,仰頭望天,扯著嗓子高聲揚言:“吾佛有旨,需建一座恢宏殿閣,用作講經布道、接受朝拜之所,庇佑眾生!”消息仿若一陣旋風,瞬間刮遍大街小巷。信徒們聽聞,熱血上頭,紛紛掏空家底,慷慨解囊。


    “當家的,咱把這攢了大半輩子、預備給娃娶親的銀子捐了吧。給佛建殿,那是天大的功德,往後娃成家立業,指定能得福報。”農舍裏,一位樸實憨厚的農婦,緊緊拽著丈夫的胳膊,眼神熾熱,滿是虔誠。


    “行嘞,聽你的!隻要佛能保佑咱一家老小,這點銀子算啥。”丈夫略一思忖,咬咬牙,重重地點了點頭。


    在信徒們高漲的熱情與金錢的堆砌下,資金難題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工匠們三班倒,沒日沒夜地趕工,錘聲、鋸聲交織作響。不多時,一座座殿閣拔地而起,雕梁畫棟、氣勢非凡,朱紅的大門、金黃的琉璃瓦,在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輝,看得旁人瞠目結舌、驚歎連連。


    長山縣令南公,是個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清官。自打聽聞金世成這一籮筐荒誕事起,便氣得拍案而起,滿心滿肺皆是厭惡,隻覺此人妖言惑眾,是攪亂民風的“毒瘤”,本縣一大禍害,非得除之而後快。


    一日清晨,縣衙大門“哐當”一聲大開,南公身著官服,神情冷峻,高聲下令:“來人呐,給我把那妖言惑眾的金世成捉拿歸案,休要走漏了風聲!”衙役們領命而去,不多時,便押著依舊瘋瘋癲癲的金世成回了縣衙。公堂之上,金世成身披破舊袈裟,趿拉著草鞋,眼神迷離恍惚,嘴裏嘟囔佛號不停,仿若眼前不是威嚴公堂,而是他的私人佛堂。


    南公怒目圓睜,“啪”地一聲猛拍驚堂木,震得堂下嗡嗡作響:“金世成,你可知罪?”金世成卻仿若未聞,仰頭哈哈大笑,聲如夜梟:“我佛行事,順應天意,何罪之有?”南公氣得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跳,怒喝衙役行刑。板子劈裏啪啦落下,打得金世成皮開肉綻,鮮血四濺,他疼得殺豬般嘶聲慘叫:“哎喲喲,縣令大人饒命呐!”


    一頓笞打過後,南公強壓怒火,沉聲道:“念你尚有一絲悔過可能,便罰你去修繕破敗已久的聖廟,將功贖罪。若敢再犯,定不輕饒,牢底坐穿!”


    消息仿若長了翅膀,瞬間傳遍大街小巷。金世成的信徒們一聽,頓時炸開了鍋,奔走相告:“佛遭難了!咱們得救他!”一時間,眾人情緒激昂,摩拳擦掌。募捐的、請願的,一波接著一波,源源不斷地湧向街頭。那些平日裏節衣縮食、省吃儉用的信徒,此刻毫不猶豫地掏出家底;家境富裕些的大戶人家,更是指揮著家丁,整車整車地往工地運送物資。原本預計要耗費數月的宮殿修繕工程,在信徒們齊心協力、熱火朝天的幹勁下,短短旬月就大功告成。金錢物資的募集速度,比酷吏上門催繳賦稅還要快上幾分,看得旁人嘖嘖稱奇、搖頭歎息。


    聖廟修繕完畢,煥然一新,紅漆的柱子、嶄新的瓦簷,在陽光下散發著莊重肅穆的氣息。可南公站在廟前,心裏卻五味雜陳,愁緒萬千。雖說此番整治讓金世成吃了苦頭,也順帶修繕了聖廟,可瞧這勢頭,百姓對金世成的迷信已然根深蒂固,豈是一頓笞打就能根除的?往後的日子,怕是還有硬仗要打。


    異史氏聽聞此事,亦是感慨萬千,搖頭歎道:“人人都順著金世成的名號,打趣說他是‘今世成佛’。可一個人,品行低劣到食穢物的地步,實在是荒唐至極。單是笞打,於他而言根本算不上羞辱;反倒是南公責令他修廟這一招,恰到好處,既懲戒了他,又得了實惠。隻是,堂堂學宮荒廢倒塌,卻要靠這妖道之力修繕,實在是士大夫的一大恥辱啊!”


    往後的日子裏,金世成依舊在長山這片土地上“興風作浪”,信徒不減反增。偶爾,南公巡查路過,瞧見那些狂熱的信徒簇擁著金世成,聽他胡言亂語,眉頭便擰成一個“川”字。旁邊隨行的師爺見狀,輕聲歎道:“大人,這股歪風邪氣,怕是一時半會兒刹不住嘍。”南公攥緊拳頭,目光堅定:“哼,本官絕不姑息,定要還長山一片清明!哪怕道阻且長,本官也決心與這股歪風邪氣鬥爭到底。”


    金世成呢,依舊沉浸在他的“佛國”幻夢裏,至於這場鬧劇何時收場,無人知曉。或許,隻有當愚昧的濃霧徹底從百姓心間散去,長山才能重歸安寧。


    南公那日在縣衙前,望著金世成信徒烏泱泱的隊伍,氣得雙手握拳,指節泛白,額上青筋突突直跳,牙縫裏擠出狠話:“本官定要還長山一片清明,絕不容這妖邪繼續禍亂!”言罷,他一甩官袍下擺,大步流星邁進縣衙,就此一頭紮進破除迷信、整肅民風的荊棘之路。


    縣衙大堂內,氣氛凝重得似能攥出水來。牛油燭火搖曳,光影在一眾鄉紳耆老臉上晃蕩,映出各式神情:有眉頭緊鎖、憂心忡忡的富戶,手裏的折扇開合不停,顯是心煩意亂;也有耷拉著眼皮、滿臉無奈的老者,重重歎著粗氣,搖頭咂嘴。


    南公率先打破死寂,霍地起身,目光如炬,灼灼掃過眾人:“諸位,這金世成妖言惑眾,攪得咱長山雞犬不寧,民心大亂,已然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前番整治,不過是隔靴搔癢,收效甚微。往後,還得仰仗諸位齊心協力,與本官共助本縣撥亂反正。”


    一位白發蒼蒼、脊背卻挺得筆直的老學究,緩緩抬手輕捋胡須,發出一聲悠長歎息:“大人所言極是呐。可歎那些愚昧之徒,深陷泥沼難以自拔,旁人勸誡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難行呐。依老朽之見,不妨多在各村鎮開辦義塾。唯有讓知識潤澤人心,開啟民智,方能叫百姓們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辨得清真假、看得明是非。”


    南公聽聞,眼睛一亮,快步走到老學究身前,雙手抱拳,深深一揖:“老學究所言,字字珠璣,甚是有理!本官受教了。”說罷,回座當堂拍板,“縣衙即刻撥出部分庫銀,用作辦學經費。但僅憑官府之力還不夠,還望諸位鄉紳心懷大義,慷慨解囊,咱們齊心籌備在長山各處增設義塾。”眾人紛紛點頭應和,當場便有人表態願捐錢捐物。


    可這邊剛燃起希望之火,有了些許起色,金世成那邊怎會坐以待斃?眼線把南公的動作報給他時,金世成正歪在吱呀作響的破躺椅上,聽完“哼”地一聲冷笑,嘴角扯出一抹不屑:“那南公,不自量力,妄圖以些微小技,就破我佛威,簡直癡心妄想!”說罷,他起身抖抖袈裟,在信徒簇擁下站上高台,大手一揮,扯著嗓子大放厥詞:“爾等信徒莫慌,隻需一心向佛,別聽外界那些聒噪,佛自有安排,福報定會穩穩降臨。”


    眼見信徒中隱隱有動搖之勢,金世成為穩住人心,玩起新花樣。他閉門佯裝入定三日,不吃不喝。信徒們圍在屋外,大氣都不敢出,滿臉敬畏。三日後,金世成破關而出,臉色蠟黃卻精神抖擻,宣稱得了佛旨:“佛憐眾生疾苦,要辦一場佛光法會,庇佑參會之人消災解難、福澤三代呐!”


    消息仿若旋風,瞬間刮遍長山。信徒們再度陷入狂熱,走街串巷奔走相告,逢人便說:“快去城郊赴法會,別錯過這等機緣!”法會當日,城郊空曠處人山人海,信徒們身著素白粗布衣衫,手持嫋嫋香燭,麵容莊重虔誠,跪地朝拜,口中念念有詞。金世成身披繡金錦袍,頭戴浮誇寶冠,上頭珠寶晃眼,登台後手舞足蹈,嘴裏嘟囔著晦澀佛咒。台下眾人眼神狂熱,跟著他的節奏,磕頭如搗蒜,揚起陣陣塵土。


    縣衙內,衙役匆匆來報。南公正在批閱公文,聞言怒目圓睜,“啪”地一聲,手中毛筆折成兩段,茶盞也被摔得粉碎:“好個金世成,又在裝神弄鬼!本官今日便拆了他這騙人把戲。”當即率一眾衙役,風風火火趕赴現場。


    眼見官府的人來了,信徒們瞬間躁動起來,“呼啦”一下圍成密不透風的人圈,將金世成護在中間,個個攥緊拳頭,眼神裏滿是戒備與敵意。


    南公上前幾步,高聲喝道:“金世成,你三番五次裝神弄鬼、蠱惑人心,作惡多端,今日便將你徹底拿下!”說罷,手臂一揮,示意衙役抓人。


    金世成卻鎮定自若,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陰陽怪氣回道:“南公,你屢次與我作對,就不怕遭天譴嗎?佛的怒火,你擔得起?信徒們,別怕,佛會庇佑咱們,莫要畏懼!”這一喊,信徒們像是被點燃的火藥桶,“嗷”地一嗓子,蜂擁而上,與衙役們推搡拉扯起來。一時間,叫罵聲、拳腳聲交織,場麵混亂不堪。好在衙役平日裏訓練有素,幾番搏鬥後,終將金世成死死擒住。


    二次被押上公堂的金世成,依舊死性不改。他披頭散發跪在地上,嘴裏嘟囔著佛號,眼睛半眯,仿若遊離於世外,拒不認罪。南公怒火中燒,卻強壓情緒,將搜集來的諸多證據,一一攤開擺在堂上:證人證言、作惡現場的物件,樁樁件件,條理清晰地羅列,細數他的斑斑劣跡,隨後上報州府,言辭懇切,力求重判:“此人禍亂一方,若不嚴懲,長山百姓難有寧日,望州府明察!”


    州府的批複尚未下來,長山卻突遭疫病侵襲。一時間,街頭巷尾彌漫著消毒草藥的苦澀味,百姓閉門不出,人心惶惶。金世成的信徒們瞅準時機,四下散播謠言:“這疫病是神明降怒呐,都怪官府衝撞了神佛!唯有供奉金世成、重修佛殿才能平息。”許多病重、心急的百姓病急亂投醫,竟信以為真,趁著夜色,偷偷給金世成送去錢財、吃食。


    南公心急如焚,在縣衙內來回踱步,鞋底都快磨薄了一層。他迅速組織郎中成立救治隊:“諸位醫者,長山百姓生死攸關,全仰仗你們妙手回春了!”同時,命衙役滿城張貼告示辟謠:“切莫輕信謠言,疫病自有醫法,小心被歹人誆騙!”還親自揭露金世成一夥的險惡用心。忙完這些,他馬不停蹄趕往義塾,拉著學子們的手,目光殷切:“學子們,如今長山蒙難,百姓糊塗,需你們走上街頭,用所學知識給百姓講解疫病成因與防治之法。”


    在官府與義塾師生的不懈努力下,謠言漸漸沒了聲息,疫病也逐步得到控製。經此一役,不少原本迷信的百姓如夢初醒,圍在縣衙前懊悔哭訴:“大人呐,我們豬油蒙了心,被金世成騙得好慘!”


    南公趁熱打鐵,加大對義塾的扶持力度,還時常親臨授課。課堂上,他拿著戒尺,敲著桌案:“國法威嚴,不可觸犯;常識常記,莫信歪理;品德修身,方能立世。”隨著學識傳播、理性回歸,追隨金世成的人日益減少。


    金世成被重判入獄後,起初還心存幻想,在獄中扯著嗓子叫嚷:“信徒們,快來救我!我乃當世活佛!”可日複一日,牢外毫無動靜,他聲音漸漸微弱,眼神也慢慢空洞,最終癱倒在潮濕角落。


    多年後,長山煥然一新。義塾裏書聲琅琅,培養出大批知書達理的後生;街巷中,民風清正淳樸,鄰裏互幫互助。昔日恢宏氣派、藏汙納垢的佛殿,也改建成了學堂。偶爾有老人談及那段荒誕過往,後生們瞪大雙眼,滿臉詫異,仿若聽聞天方夜譚。南公已兩鬢斑白,腰背卻依舊挺直。巡查鄉裏時,望著眼前祥和之景,欣慰一笑,喃喃自語:“這場正邪較量,終是邪不壓正。往後歲月,願長山永沐太平,愚昧不再滋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聊齋狐妖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周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周哥並收藏聊齋狐妖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