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陽光正是刺眼的時候。


    進忠從陰暗潮濕的牢房裏緩步走出,正好被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陽刺的眯起了眼睛。


    等在外麵的小喜子第一時間迎了上來。


    “師傅。”


    他輕聲喚道,見進忠眉頭舒展,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小喜子眼眸閃了閃,試探的問道:


    “可是事兒辦成了?”


    聞言,進忠瞥了他一眼。


    “怎麽?很好奇?”


    他似笑非笑道,看著小喜子的眼神裏隱約透著一絲打量。


    小喜子嚇得連連作揖道:


    “哪能啊,我就是見師傅您走一趟,將把事兒給辦成了,覺得您不愧是萬歲爺身邊的這個。”


    他比了個大拇指,示意進忠是皇帝身邊的第一人,而作為同時知道他和季瑤暗地裏是合作關係的人,小喜子這句話也有說他是季瑤身邊第一人的意思。


    見此,進忠哼笑一聲,倒也沒再說什麽。


    “行了,可別再拍我馬屁了,這事兒不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小子的這條小命著想。”


    聽他都這麽說,小喜子自然收斂起了他的好奇心。


    畢竟他對自己目前的生活還算滿意,暫時沒有換一顆腦袋的打算。


    至於進忠……


    在將小喜子打發了之後,他便帶著懷裏那張由江與彬口述,他親筆書寫,確認無誤後,又印上了江與彬手印的認罪書,前去麵見皇帝了。


    皇帝此時也有些心神不寧。


    早早就開始批閱的奏折,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閱覽幾行。


    他越看上麵的字越煩,手裏的筆一會兒拿起,一會兒放下,頭也時不時地抬起來看一眼門口。


    “進保。”


    他緊蹙著眉頭,沉聲問道:


    “進忠還沒回來嗎?”


    見皇帝又又又問起來進忠,進保雖然心裏有些發沉,但麵對著皇帝,他自然不敢表露出來,隻得站出來,低聲回道:


    “回萬歲爺的話,進忠還沒回來呢。”


    “嗯……”


    從進保那裏得到了確切的答案,皇帝抿了抿唇,收回來自己望著門外的眼神,又一次囑咐道:


    “等他回來,立刻讓他進來見朕。”


    “嗻。”


    進保心裏更加憋屈了,卻也隻能乖乖道。


    而且不出他所料,就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皇帝就又問起了進忠。


    好在這一回,進忠已經回來了。


    在聽到他的求見時,別說皇帝了,就連進保都在心裏鬆了一口氣。


    “讓他進來。”


    皇帝趕忙放下了筆,大手一揮,就讓進保帶著人下去了。


    進保的腳步也是難得快了幾分。


    在和進忠眼神交匯的時候,就連進忠都被他眼裏那抹‘終於得救了’的慶幸嚇得腳步頓了一下。


    不過下一刻,他就無心去琢磨進保的表情了。


    因為皇帝的眼神已經朝他望了過來。


    “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他‘啪啪’打了兩下袖子,單膝跪地,對著皇帝請安道。


    然而不等他的話說完,皇帝就已經免了他的禮。


    “如何?”皇帝的語氣有些急切,“你這麽晚才回來,可是江與彬那邊說了什麽?”


    “奴才……幸不辱命。”


    知道江與彬的回答並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進忠從一開始就沒有站起來,聞言更是直接跪在地上,膝行了幾步,來到了皇帝麵前,雙手捧著那張薄薄的宣紙,奉到了皇帝的麵前。


    皇帝沒有立時接過。


    他已經從進忠的表現中,察覺到了事實恐怕並非他所想的那般。


    一時間,皇帝看那張紙的表情仿佛它是什麽洪水猛獸。


    直到進忠抬起的手都開始控製不住的顫抖,與此同時,頭也垂得更深了,皇帝默默的看著,終於舍得舉起右手,接過了那張可能會顛覆他以往認知的供詞。


    可就算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當他真的看到那句“因為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嫻嬪娘娘的無辜,所以為了能將嫻嬪娘娘從冷宮中救出,海貴人先是特意爭寵,在懷上孩子後,第一時間服用了朱砂,利用如果嫻嬪娘娘是朱砂一案中的凶手,那麽在她被打入冷宮後,宮裏不應再出現朱砂為理由,洗脫嫻嬪娘娘身上的罪名”時,皇帝依舊怒不可遏。


    “放肆!!”


    伴隨著一聲暴喝,皇帝麵前的茶杯和折子盡數被他摔到了地上。


    “萬歲爺息怒。”


    進忠連忙磕頭,臉也被他這聲怒吼嚇得蒼白、沒有血色了起來。


    尤其是感受到他陰森森的目光漸漸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時……


    進忠在心裏叫著苦。


    隻覺得自己要是真死了,午夜夢回間,他肯定得找季瑤好好說道說道。


    不過話雖如此,進忠卻發現自己其實根本就不後悔跟著她。


    算了算了……


    他想。


    要是他真的死了,他也舍不得晚上去嚇唬她。


    而且別說是嚇唬她了,他還有些擔心她未來要找誰繼續做她的眼線。


    若是對方不夠機靈,辦不好她交代給他的事情,這可怎麽辦呀?


    想到這兒,進忠都有點想為她歎上一口氣了。


    不過到那時,她應該更能體會到他的好吧?


    如果真能賺上她幾滴淚……


    那他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他也死而無憾了。


    好在皇帝想了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總之進忠慢慢開始覺得那股壓在自己身上的氣勢似乎是移開了一些。


    他眨了眨眼。


    汗水順著額角慢慢低落,砸在了進忠的眼前。


    破碎的水珠四濺開來,進忠也終於有了動作。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眸,尋著皇帝所在的方向,輕輕地瞟了一眼。


    隻見皇帝正專心致誌的看著手中的供詞,臉上的表情一會兒一變。


    顯然,他此刻的心情並不美妙。


    但是並沒有再盯著他。


    進忠在心裏偷偷鬆了一口氣。


    還好……


    看來他這條賤命,老天爺暫時還沒有收下來的打算。


    還好……


    還能再為她做上一些事。


    進忠在心裏想著,麵上就是緩緩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至於皇帝……


    他剛剛確實有過想要滅口的衝動。


    畢竟自己的妃子並不愛自己,如果不是為了將他的另一位妃子從冷宮中撈出來,她恐怕根本不會主動靠近他。


    偏偏他曾經還真的寵愛過對方一段時間。


    雖然那個時間很短很短,但是如今想來,皇帝依舊覺得自己被海蘭欺騙了。


    而且為了能將如懿從冷宮中救出來,她連他們的兒子都不放在心上。


    這讓皇帝不由得想起了,當他知道海蘭也中了朱砂之毒的時候,他心裏的焦急。


    那時,他是真的害怕孩子會出現什麽意外。


    可是如今,江與彬的供詞卻在明晃晃的告訴他,一切都是海蘭自己做出來的。


    她知道他當時對她的寵愛,也知道他對這個孩子的期待,但她依舊這樣做了。


    她沒有想過自己會不會著急。


    不。


    應該說,正是因為她知道他對這個孩子的喜愛,所以才會利用這一點,讓他重新徹查此事。


    一時間,皇帝隻覺得可笑。


    海蘭可笑,他也很可笑。


    可‘皇帝’是不會有錯的。


    就算是錯了,那也是對的。


    所以在這件事中,隻能,也隻會有一個人是錯的。


    那就是海蘭。


    皇帝腦子裏想著,手上攥著紙的力度也不斷加深,直到將它的邊緣抓得皺皺巴巴,皇帝才驟然放鬆了下來。


    ‘嘩啦——’


    紙張自半空中掉落,慢慢地飄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皇帝的聲音也在寂靜的屋裏緩緩傳來。


    “進忠,朕不殺你,但你也要管好自己的嘴。”


    “是,奴才明白。”


    “至於海貴人……”


    一直到進忠從屋裏退出去,他也沒有從皇帝的口中得知他要如何處置海蘭。


    不過憑借進忠對皇帝的了解,恐怕……


    他低垂下眼眸,唇角緩緩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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