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九年,春。


    西林覺羅季瑤一早起來,揮別了家人,便帶著家裏為她準備好的銀票,以及用來打賞宮人的銀錁子,由關係最好的兩位叔叔,四叔西林覺羅鄂寧、五叔西林覺羅鄂忻和弟弟西林覺羅鄂津親自駕車,一路送到了宮門口。


    ‘扣扣扣——’


    “額韻……咱們到了。”


    鄂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似乎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又因為年齡尚小而破功。


    季瑤下車一看。


    果然。


    眼圈都紅了。


    季瑤在心裏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鄂津,別哭了……”


    這裏可不是哭的地方啊……


    她伸出手,用手帕輕輕地點了下他眼角的淚水。


    手帕被洇濕的同時,季瑤的眼眶也不由地染上了一抹殷紅。


    今日一別,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了。


    想到這兒,季瑤的心裏也不免有些難過。


    作為他們家這一代裏的第一個孩子,她出生時,她的父親和她如今的年齡一般,剛滿十五歲,又要忙著考科舉,母親的年齡更小,又要管家。


    所以季瑤從小是在祖父祖母的院子裏,和四叔、五叔、六叔一起長大的,四人年紀相仿,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形影不離。


    甚至在季瑤的心裏,叔叔隻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他們真實的身份是哥哥、是朋友,而不是什麽隔房的長輩。


    至於她嫡親的弟弟鄂津,這孩子比她小了四歲多,打從能跑能跳了,就追在季瑤的身後額韻長、額韻短的,跟個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


    久而久之,兩人的關係自然也是極為的親密,就連鄂津第一次的騎馬和射箭,都是季瑤手把手教出來的。


    如今她眼瞅著就要入宮了。


    盡管家裏已經打點好了一切,但對於鄂津來說,他在意的更多是未來都不能追著自家姐姐滿處跑了,闖了禍,阿瑪要揍人的時候,也沒有了專屬於他的避難所。


    所以哪怕是知道他應該笑,不然很容易給皇帝留下他們家是不是對他有什麽意見,為什麽送自家姑娘進宮要哭的印象,鄂津依舊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額韻……嗚……我會照顧好巴圖的……你在宮裏就放心吧,等我能去參加木蘭秋彌了,我就把它帶你看。”


    鄂津話裏所說的巴圖是隻鷹。


    原本是季瑤看她曾經的閨中密友,如今的五嬸的姐姐——莊親王允祿的四女兒愛新覺羅端敏,由於被皇帝指給了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喇錫那木紮爾而心情煩悶。


    為了緩解她的心情,季瑤特意給她找了點活兒幹——


    麻煩她和額駙博爾濟吉特氏幫她尋一隻鷹來,她想送給鄂津做生辰禮物。


    端敏也習慣了她的奇思妙想。


    畢竟哪兒有人為了緩解對方焦躁的情緒,就特意給人家安排點兒事情做的啊!


    不過端敏還是一邊說著她麻煩,一邊幫她尋來了鷹。


    結果鄂津也確實很喜歡,但是一來他還需要學習,出去跑馬放鷹的時間委實不多,二來他年紀也小,家裏確實不放心他成天這麽來回的跑。


    最後那鷹雖然也認鄂津這個主人,他靠近的話,它也不會叨他,但是真論養,還是季瑤和鄂忻養的時間更多一些。


    不過最近因著要進宮了,季瑤便沒有再去看巴圖,而是將它全權交給了鄂津。


    鄂津如今也大了一些,又有五叔鄂忻陪著,家裏倒不是很擔心他的安全問題了,便隨他這麽天天外城、內城的跑了。


    也是因此,才有鄂津這句保證。


    不過季瑤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木蘭秋彌的時候哪兒能自己帶鷹呀,你與其琢磨著這個,還不如盼著你額韻我受寵,哪天可能就得了萬歲爺的旨意,可以回家省親了呢。”


    她這話顯然是句玩笑話。


    畢竟省親什麽的,打從開國以來就沒有發生過,皇帝能允許家裏人入宮探望,已經是大開天恩了,至於其他的,那還是做夢比較快。


    但是對於鄂津來說,他可不覺得自家額韻這是一句玩笑話。


    他隻覺得自家額韻這是在點他呢,讓他好好的建功立業,然後上奏皇帝,請求自家額韻出宮省親,便一臉正色地說道:


    “額韻你放心,我會努力學習,爭取早日考取功名,為萬歲爺效力的。”


    這樣就能更早的積累出足夠多的功勞,然後請求皇帝開恩了。


    鄂津的眼睛亮亮的,頗有種自己說完就得,絲毫不顧及他人會不會因此而掉眼淚的架勢。


    季瑤可是控製不住了。


    她原本就是在強忍著淚水,不希望留給自己家人的最後一麵,是她哭得稀裏嘩啦,狼狽不堪的模樣。


    結果鄂津這話一出,季瑤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見此,四叔鄂寧和五叔鄂忻一下子就急了。


    “瑤瑤,你別哭啊!”


    “快!快蓋上!別讓人看見!”


    兩人麵帶急色地走了過來,一個圍著她團團轉,生怕她在宮門口掉眼淚,另一個則是一把奪過了她手裏的帕子,一邊搭在她的眼睛上,一邊還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她的頭,試圖將眼淚倒灌回去。


    季瑤一下子就忍不住笑了。


    “你們兩個這是幹嘛呀?”


    她沒有將蓋在眼睛上的手帕拿下來,而是直接就著這個姿勢,語帶笑意地問道。


    “誒呀,你還笑!這可是在宮門口呢,讓人看到你掉眼淚可還得了?”


    這不得沒事都整出點兒事來?


    鄂忻故作凶狠的說道,結果自己話都還沒有說完,便暴露出了他的哽咽。


    鄂寧也是停止了轉圈。


    見季瑤的衣服因為坐了一路的騾車而起了些褶皺,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幫她整理一下,結果卻冷不丁的想起了她如今的身份,剛剛抬起的手不由地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低聲說道:


    “別哭了,昨個兒瑪法的話你也聽見了,家裏不需要你特意為了我們做什麽,隻要你自己好好的就行。”


    他們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季瑤能好好的從那深宮之中活下來,哪怕是以後再也見不到麵了,隻要人還活著,一切就都有希望。


    至於什麽皇帝的信任和家族的榮光,要是這些東西都得壓在家裏姑娘們身上才行了,那他們這幫大老爺們兒還活著什麽勁兒啊?


    趁早抹脖子去得了。


    還能早點兒投胎,省得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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