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顧語存剛走到公園的湖邊,就看見李茉已經坐在第一次見麵那把長椅上了,似乎已經等了一會兒的樣子。他站在她身後深呼吸,把又開始顫抖的手放進口袋裏,不想讓她看出一點端倪。


    “等久了吧?”顧語存故作輕鬆地在她身邊坐下。


    “沒有太久,你深呼吸前幾分鍾吧。”李茉衝他笑了一下,年初三,鎮裏的人還是走親訪友和去聚會的比較多,公園裏僅有零星幾人,所以顧語存剛一走近,李茉就聽到了他在背後搞得那些小動作,明白他可能心裏壓力也很大,所以並不為難他,一直沒有回頭。


    “小茉,對不起。”這句道歉既是因為今天讓她等了,又是因為這一年都讓她在等待今天這個答案。


    “你看我的手腕。”李茉沒有理會這句道歉,反而伸出手腕給顧語存看,“去年,不對,應該是前年了,知道你要留在省美院,而我要去廣東了,我很難過,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傷心居然會手腕疼,疼到每天做什麽都沒有力氣,到了晚上變本加厲。後來我突然認識到,其實我也可以不去廣東,我可以為了你放棄學經濟學放棄去廣東,還留在供銷社做一個小職員,但是我不願意。為了高考,我也刻苦學習過,我也是真的向往廣東,想學經濟學。然後雖然手腕也還時不時會疼,但是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很多了,所以顧語存,我也沒那麽無私,我承認我以前很喜歡你,我也很害怕離開你,但是當你和我的理想背道而馳的時候,我也是選擇了我的理想,所以哪怕你當時就是為了自己的理想,我也能接受你一點錯都沒有,你可以告訴我實話,我們已經彼此冷靜了太久了,也許該有一個新的開始了,我隻是需要你親口對我說出來而已。”


    “其實那時候,我聽我媽說你生病了,我就去醫院看你了,就是莫警官去探望你的那天,所以我也聽到你們說的話了,也明白你還是會去廣東讀書,所以我就想跟著你去,當晚我也想通了,我想隨你南下,我離家出走過一次,我比你先出發,都到了湖南,被我父親從火車上抓了回來,後來我外公,不行了。他生前不知道我是因為要放棄美院才和我父親大打出手,以為我父親還是不讓我學藝術,在他臨走前,我父親還打了我一耳光,逼我對外公發誓我會好好學美術,完成他的遺願,也完成自己的夢想。”顧語存說完了,手顫得停不下來,他拿出口袋裏的煙盒和火柴,想冷靜一下自己的情緒,怕熏著李茉,放在手裏看了一下又放了回去,不料卻掉在地上,怎麽也撿不起來。


    李茉彎下身幫他撿起了煙盒,顧語存才看見李茉的表情凝重,解釋道:“我沒有煙癮,就是......”


    “顧語存,你也愛過我對嗎?”


    “愛,那時候你對我而言,是比我的藝術夢想更美好的存在。”顧語存思忖片刻回答她,“但是現在我已經認清現實了,我也許隻是個不入流的美術愛好者而已,小茉,我不想說我是為了外公的遺願而砥礪前行,我很喜歡畫畫,也很享受藝術給我帶來的美好,進了美院我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許我並沒有那麽有天賦。”


    “熱愛本身就是一種天賦了。”李茉打斷了他的話。


    顧語存口袋裏的雙手,突然停止了顫抖。稍頃,他流淚了:“可我搞砸了,小茉,我每次拿起畫筆的時候都會想著這是以不能和你在一起為代價換來的,每次每次,我想起那天在站台上,你在火車裏看著我的眼神,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也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麽了,最後把你也弄丟了,自己的畫也畫得一團糟。”


    “也許未來有一天,理想和感情之間並沒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溝壑的。”


    李茉看著顧語存掉淚,印象裏,這是她第一次現實中看見顧語存掉眼淚,夢裏是見過的,有時她會夢見顧語存一邊道歉一邊哭泣,醒來她還會想,什麽嘛,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她記憶裏,哪怕是他們要分開的那天,顧語存也隻是驚慌失措了一下,就恢複了原來的表情,那樣淡然,無所謂的表情,原來真的牽涉到心中在意的事,連顧語存也會哭呀。也許他們真的不能在一起了,考上了大學,兩個人的世界都變大了,真的站到了更高的平台,有了更多的選擇,但是相應的,感情就變小了。不是不愛他了,而是相對於她想做的事情,想成為的人來說,連團聚都遙遙無期的愛是最渺茫的。同樣的,比起弄丟了她,似乎失去了對藝術的感知讓顧語存更加痛苦。他們還是這樣明白理解著彼此,就連分開的原因也是因為太過了解了。李茉心裏終於釋然。留下這句似是而非的話陪著顧語存,是因為她也在為他感到惋惜了。自己提筆去畫那些潦草的小圖案後,她更明白顧語存的才華斐然,他繪本裏的那些花草是永生的,不會隨著季節枯萎,人物也是有靈魂的,一舉一動都傳神無比,而各種景色更是像將那一天留了下來,亙古不變。顧語存苦悶自己沒有天賦,認為自己泯然眾人,若說是全然為了這份感情,那代價太沉重了。李茉不願意看見他這樣。


    幾天後,省美院恢複校園的正常用水用電,外地的學生們也陸陸續續回學校了。趙家佩也不好意思繼續叨擾顧家,說自己要回學校了,顧語存也收拾了行李,與她一並回去。顧媽媽舍不得兩個孩子,大包小包的給顧語存裝了好多吃的用的,同樣給趙家佩也準備了一份,送他們上了去省城的大巴。趙家佩也不舍得這夫婦倆,答應了顧媽媽暑假還來陪她,大巴開出去好遠了,還一直對車站揮手,直到看不見才戀戀不舍地把頭轉回來看了一眼顧語存,他正抱著自己的背包愣神。


    “你媽媽剛才一直在看你呢,你也不和她再說兩句。”趙家佩小聲嘟噥著,“真是鐵石心腸。”


    “......”顧語存好像又恢複到了不說話的模式。


    趙家佩看著他這樣心中窩火,礙著剛和顧語存的媽媽依依不舍也對他沒脾氣了,隻是伸手在他麵前晃悠了兩下:“你可放心吧,回學校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在你家過年的,你現在不用跟我劃清界限,這個分寸我有的。”


    “趙家佩,你說畫室現在開著嗎?我想畫畫。”顧語存沒有理會她的那些小聲嘀咕,反而激動地對她說些怪話。


    “說是一切像開學的時候一樣,應該開著吧。可是課都還沒開始呢,你......”趙家佩想著,顧語存原來提前回學校是因為想找個安靜的環境作畫,為什麽這麽著急呢?對上他的雙眸才看見,他的眼神透著亮光。


    “想了好幾天了,我想畫。”顧語存看著前方,嘴角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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