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的樹林裏分出兩條路\/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那一條\/它改變了我的一生”李茉坐在餛飩阿姨的店裏讀詩集,顧語存在她對麵畫著小鎮銀裝素裹的街道。今年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江南的初雪沒有那麽莊嚴肅穆,總要下完一陣淅淅瀝瀝的雪籽後才開始飄雪。街上的人很少,路燈卻會早早亮起,顧語存和李茉不用再去葛老師家補課了,他卻還是會在下班後接上李茉去吃晚餐,餛飩阿姨也習慣了店裏有這對亮眼的小情侶,今天看著下雪了,還把他們自己喝的薑湯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那個漂亮女孩總是拿著本書,遇到好聽的段落還會讀出來,和男孩交談的時候笑得很明媚,俊朗的男孩則是總是拿著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有時候會畫街道的行人,有時會畫店裏的食客,更多的時候是在畫那個女孩。店裏人不多的時候,餛飩阿姨也坐在櫃台邊看著他們讀書,聽他們玩笑。那男孩不如第一次來這裏送錢和畫時那麽開朗了,眉宇之間總是有些哀愁。這麽年輕的孩子在愁什麽呢?她想不通,但是還是愛看著他們。


    李茉收到錄取通知的那天還在供銷社上班,接到電話,爸媽喊她早點回家看錄取通知書,她被錄取了,開學了她就要去廣東了!李茉激動地想哭,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店裏其他社員姐姐們,大家都為她感到高興,她們擁著她,祝福她將有更好的人生了。李茉看見顧語存騎著車出現在店外才想起自己剛才電話裏忘了問爸媽,顧語存有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看著他不像是失利的樣子,李茉歡喜地拿著包告別了同事們,奔向他。


    “我爸爸剛才給我打電話,我收到錄取通知書啦,你的應該也到了吧!”李茉迫不及待地告訴他喜訊,“我太開心了,語存,前幾天錄取通知沒下來,我都不敢說,我好想去廣東啊!我還沒坐過那麽長時間的火車呢,你說會不會很無聊啊?我得趕緊聯係亞男,讓她在車站等著我們,她說廣東的冬天沒那麽冷,你說我們是不是不用帶棉襖什麽的了呀?你帶我去吃早茶吧,我想吃蝦餃,還想吃腸粉......“李茉自顧自激動地說了半天,突然發現顧語存一句都沒回自己,隻是騎車,他不會是沒考上吧?坐在後座看不見他的表情,她跳下了單車,不小心把腳踝崴了一下。


    顧語存也被她嚇了一跳,趕緊停了車看她:“你幹嘛啊?幸好速度不快,你這樣很危險啊,我看看。”說罷就要看她扭傷嚴重與否。


    李茉忍著腳踝上傳來的痛,不讓他蹲下去,抓住他的手臂:“語存,你收到錄取了嗎?”


    看著她焦急萬分,顧語存心裏疼得像針紮一樣,三天前,他就收到了省美院的錄取通知書,他不敢對李茉吐露半個字,就是怕她像現在這樣。顧廠長夫婦看了錄取通知書,也終於還是服軟了,雖然還是不願意他學美術,但是省美院這樣的好學校,顧廠長說不了什麽,心裏對兒子也認可了。顧媽媽進他房間問他,李茉報的可是廣東的學校,為什麽不告訴她也報省城呢?


    顧語存在李茉報誌願之前有一萬次想告訴她不要去廣東了,跟著自己留在省城,但是李茉總算是有一個想去的地方,想學的又是經濟學,省內沒有一個學校的經濟學專業能配得上她的分數,讓他怎麽去自私地對她說,為了他留在這裏?


    “我收到了,但是對不起,我沒法陪你去廣東了,我被省美院錄取了。”顧語存還是對她說出了這句話。


    即便他在心裏幻想了無數遍李茉聽到他選擇了省美院後的神情,真的看到的時候,他的心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了痙攣和疼痛。


    李茉的腳踝感受不到疼痛了,但是手腕突然變得很疼,她感覺自己的臉被這冬月的風吹到麻木,好像這一刻,連眼淚都流不下來。她好像應該說些什麽,巷子裏隻有北風呼嘯而過的聲音,手腕一直在疼,是剛才跳車的時候扭了嗎?但是居然會扭到手腕,太可笑了吧,居然痛到她一瞬間抓不住顧語存的手臂。


    “恭喜。”李茉還是決定說些什麽。天氣太冷了,她想回家了,要走路了才感覺到剛才扭傷的腳踝並沒有好轉,拖著腿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她不想再吹風了。


    顧語存看著李茉看著很疼的樣子,想去攙扶她,被她輕輕推了一把,顧語存第一次在李茉臉上看見了客氣疏遠的一個微笑。她下車的地方離天英巷還遠著,她要怎麽走回去呢。他推著車在後麵遠遠跟著,看見李茉進了家門,在李家門前站了一會兒才回家。


    接下去的好幾天李茉都在發熱,連著高熱了四天人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李衛國夫婦倆一開始以為她是興奮過度了,又吹了冷風,才導致的高燒一直退不下來。去對門想問問顧語存,李茉是怎麽回事。顧媽媽不好意思地和周雪梅說了顧語存已經去省城了,考上了省美院,他一直瞞著他們倆,到收到錄取通知書才說的。那天出門回來就收拾了行李去省城,顧媽媽知道他是覺得沒臉麵對李茉,隻能替他不停地對李衛國夫婦道歉。


    能說什麽呢,也隻能是一句恭喜了。


    沒幾天,李茉的高熱轉成了急性肺炎,李家人隻能把她送去了鎮醫院住院,靠著每天輸液,她的神誌開始慢慢清醒過來,隻是每次呼吸都伴隨著胸疼,夜裏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肺裏似乎都是水,又很重,壓得她背痛,仿佛身體被一整片海洋壓在了底下。肺炎大概需要很久才痊愈,到她的腳踝都不紅不腫,都還需要一直打吊瓶。並發症也很多,比如手腕的疼痛愈發嚴重,她拍過片,問過醫生,都說她的手腕沒有傷,但就是很痛,每晚比胸疼都厲害。


    一直到莫俊明去探病,好幾天他巡查的時候都沒見到李茉或者顧語存了,他以為他們都已經去南方了,那天早上遇到李茉的大哥,莫俊明去問他才知道李茉生病了,顧語存去省城了。下午,勞動模範莫俊明很難得請了假,去鎮醫院探望李茉。


    小半個月沒見,李茉的臉沒有以前那般紅潤了,蒼白如紙,人也更顯得消瘦,病號服在她身上穿著更顯得空空蕩蕩的,她在床上拿著一本書在讀,見到莫俊明進門也是微笑,招呼他坐下。


    “我不給你倒水了,你自己倒吧,我手腕很疼。”李茉說著還揉了揉手腕。


    “打吊針打得太久了嗎?”莫俊明看著她手腕是有一些浮腫,正用一個熱水袋在熱敷。


    “不是,也不知道怎麽了,從生病一開始就一直在疼。拍了片子,問了醫生,都說手腕沒受傷啊。”李茉有些用力地揉搓自己的手腕,本來就熱敷過了有些紅的皮膚被她揉得更紅,看著就疼,她卻不打算停下的樣子。


    莫俊明淺淺地歎了口氣:“我前幾天辦案子,有個姑娘也說手腕疼,讓我一同事給揉了幾下,後來好了,我也跟著學了一會兒,你要不要試試?”他不由分說地握住李茉的手腕,不讓她再繼續用力揉搓,“你難過的時候,有兩條身體裏的經脈會氣血淤滯,這樣輕輕按摩把淤滯住的地方散開,會緩解很多。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麽了,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太過於傷心悲痛,你的身體已經在對你抗議了,說不要太難過了,對自己好一點吧,你自己的生活,到底是要繼續下去的,你看看現在是不是好一點了?”


    李茉活動了一下手腕,半個月了,莫俊明是第一個和她談起顧語存的人,父母也好,哥哥嫂嫂也好,都知道她在難過什麽,但是他們全都不敢和她說半個字,怕觸及她心裏的傷口,讓她更難過。現在有個人問出來了,好像她也沒有那麽抗拒聊這個話題。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不提前和我說他會報省美院?我還以為我們無話不說呢,我知道他喜歡藝術,喜歡畫畫,他畫畫很棒,他如果想去省美院,我也可以報省城的大學啊,我真的不明白他。”李茉黯然,這些天她心裏一直想著的,就是為什麽顧語存不能提早告訴她自己想去省美院,一直到她收到錄取通知書之前,他都在騙她。難道顧語存不想和她一起讀大學嗎?他一開始都不想讀大學,願意考大學都是為了李茉,為什麽最後會讓李茉一個人去廣東呢。她真的完全不明白。


    “那你自己呢,你想去廣東嗎?”莫俊明問。


    “我喜歡,我也想學經濟學,可是......”可是這一切在李茉心裏都沒有顧語存百分之一的重要,他難道不清楚嗎?


    “他在你和理想之間,選擇了自己的理想。李茉,我知道很殘忍,但是事實就是這樣了。你可以恨他,怨他,的確所有的錯都在他那裏,但是你不能再折磨自己了,他在追逐自己的理想,你也去追逐你的理想就好了。為什麽非得和他一起呢?你能放棄這麽好的學校和前途嗎?你能為了一個顧語存,什麽也不要了,追到省城,就隻為了和他在一起?退一萬步說,你就是非他不可,大學隻有四年,如果你們感情堅如磐石,會隻毀在距離和時間嗎?”莫俊明不忍看她繼續折損自己,盡力將話說得婉轉了,但是裏麵想對她說的道理卻一字不落。


    “黃色的樹林裏分出兩條路\/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那一條\/它改變了我的一生”李茉看著他,突然念了句詩,笑了。顧語存蟄伏了那麽久,隻是為了這一個機會改變他的一生。難道李茉就要為了顧語存去放棄改變自己人生的機會嗎?她不會的。今後選擇的既然不同路了,那就彼此珍重,後會無期吧。


    病房外的走廊,顧語存沉默良久。剛才他從門上的玻璃看了李茉一眼,她瘦了,半個月不見,她瘦了那麽多,本來就清瘦的臉頰現在都凹陷下去了,顧語存心疼不已。顧媽媽給他打了電話說李茉病得很重,他立馬趕回了小鎮。想見她,這半個月他的心無時無刻不被刺痛著,有一晚他夢見李茉哭著問他為什麽要走,還像他們初見時候那樣,她眼眶通紅,滿眼淚水。他醒了就決定放棄省美院,跟著她去廣東,不能讓她為自己那樣哭一場。隻是李茉重情重義,所以麵對背叛的時候寧可忍受扼腕之痛也不會選擇寬宥,那他就一遍一遍告訴她,自己不會離開她了,請求她的原諒吧。剛到病房外,他就看見莫俊明先他一步走了進去,他們的交談他也聽見了,一直到李茉念著那句在餛飩店裏曾經念過的詩,顧語存才明白,說什麽都已經晚了,從他選擇“試一試”報考省美院開始,李茉就不會原諒他了。包裏從西餐社帶來的奶油蛋糕,打包盒破了,奶油也都粘在他包的內層,隻能丟掉了,顧語存捂住嘴,一滴無聲的眼淚砸在李茉的病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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