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爹昨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假酒。”顧語存第二天想到昨晚的奇遇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回房間後想了半晌,覺得要不是他在李家喝的汽水其實兌了高度酒,要不就是他不在家的時候顧廠長喝了假酒,他們肯定有一方產生了幻覺。想到半夜他才昏沉沉睡去,早上起來父親居然難得在家吃早飯,見他起床了就假裝不看他,往常出門從來不打招呼,今天早上很大聲地喊了句去上班了,真的莫名其妙,顧語存等李茉下班接了她去公園寫生的時候突然說,看李茉也一臉疑惑,就將昨天回家後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李茉聽完就笑了:“你爸爸這是吃醋了吧。”


    “吃醋?”顧語存連鉛筆都拿不穩了,他以前沒找過對象,但是聽自己的哥們說過女孩子們吃起醋來一個比一個難哄,所以談了對象就要和其他女孩子保持距離,顧老爹這麽一個男人,拳頭比烙鐵都硬,居然也吃醋?這可好了,還沒哄過吃醋的女朋友就要哄吃醋的爹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對啊,就是吃醋了,覺得你半天沒著家,門對門住著都沒叫他們一起來呢。不過你爸爸也在學著和你相處,這是好事。”李茉慢條斯理地分析著。


    “再怎麽學著和我相處,他終究也不會同意我學美術,可我除了畫畫以外,真的沒什麽興趣。”顧語存深深歎氣,即使和顧老爹算是破冰了,他那個老頑固也不可能同意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慢慢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讀什麽專業,你還算好了呀顧語存,你知道自己喜歡美術,你以後還可以圍繞著這個領域選專業,我隻知道我想讀大學,但是我不知道我想學什麽,以後想做什麽。”李茉雙手托著腮,她最近因為這個問題有些鬱悶。葛老師問過她想讀什麽專業,她想不出來。讀中文係聽著不錯,風花雪月,她也愛看書,數學係聽著也不錯,條理清晰,她算數幾何也都不錯。其他的專業她聽都沒有聽說過,隻是聽葛老師說的,加上平時看電視和報紙才勉強知道意思,她感覺讀什麽專業都可以,但是她好像也沒有一件像顧語存這樣必須要做的事情。


    那天在宋亞男辦公室外等她,看到她工作的樣子,李茉心裏其實有些羨慕。宋亞男讀的會計,她早早學會了專業技能,平時聽二哥說,亞男雖然是出納,但是該做賬也做得清晰,有時候財務科長都要向她討教呢。宋亞男可和她是同齡的,李茉學到的工作技能,已經和她不能相提並論了。


    “是啊,我們都慢慢來吧,你也一定會知道自己想學什麽的。”顧語存看出了她的苦惱,揉揉她的劉海,繼續拿起筆畫著秋日的白樺樹。


    “語存,你別凶我,我和你說個事。”李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表情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了,還沒有連名帶姓地叫顧語存,透著幾分討好。顧語存沒看就知道她那張小臉上的表情一定很殷切,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說,李茉知道他這是不會生氣的意思了,這才敢說下去,“今天上班的時候,宋亞男來過店裏,給我塞了張紙條。”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條,不知道是她剛才醞釀怎麽說的時候揉的還是宋亞男猶豫著找她的時候揉成這樣的,顧語存掃了一眼,紙條上寫:有時間的話,下了班來我辦公室,有事請教,這周皆可。


    “你要去嗎?”顧語存問李茉,感覺她或許又心軟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知道李茉在一個太過於溫暖柔和的環境裏長大,不管是家庭還是單位,她接觸的所有人都不舍得對她太差。因為李茉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她在不自知時,像小太陽一樣將自己接受到的愛無私地投射到他人身上。隻是這樣的無私,對心地純良的人來說是優待,對心懷叵測的人來說,是可供拿捏的把柄。顧語存無法信任宋亞男,她招了幫流氓來欺負李茉的事才過了兩天,這又是有什麽壞點子了,還要李茉自己送上門。


    “我覺得她有事,但是我不太敢去,我害怕。”李茉不掩飾地把自己的擔憂告訴顧語存,她下午一直在想,宋亞男說的事八成是和丁偉軍有關係,但李茉也是不想和丁偉軍扯上半點關係了,想到以前她都覺得自己過去可能是瞎了眼。


    “那你別去,她如果有事情想請教,態度應該是去等你,而不是讓你主動去找她。”顧語存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要去,你得把我叫上,如果被我發現你偷偷去了,我會...”


    “你要怎麽樣嘛!”李茉覺得他有趣,便起了壞心想逗逗他,“你要是不理我,我就每天去敲你家門。”


    “你來呀,我還怕你?”反正我們遲早是一家人,顧語存隻說了前半句,後半這句話咽了下去,變成了一抹微笑。


    宋亞男推說自己快月底了工作忙,丁偉軍說自己下班等她她也不樂意,每天坐在辦公室裏等李茉等到八九點才回家。她不想看到家裏父母和大姐冷著臉置備婚房,她甚至都不想看到自己的房間被整成婚房的模樣。宋亞男不喜歡紅色,她覺得那些大紅的窗簾,繡著鴛鴦彩蝶的床單被罩,像紅色的枷鎖在捆綁著她,可家裏人沒有一個再敢問過她是不是還願意嫁給丁偉軍。離婚禮還有兩周,財務科的同事們問著她的婚假準備去哪裏玩,問她預備什麽時候要孩子,廠裏的托兒所翻新了,多了許多供孩子們玩樂的設備。宋亞男聽著,也隻是對他們笑笑,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她心裏覺得這些事情好像和她還沒有關係。


    很確定不想嫁給丁偉軍了,甚至可能就是不想嫁人了,可是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不知道該怎麽回頭。當初李茉的轉身那麽果決,宋亞男晚了些,但是是不是還來得及呢?為什麽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告訴她還來得及,那個聲音似乎是李茉的吧。畢竟李茉比自己聰明。


    到了周五,李茉還沒有來她辦公室。宋亞男不敢直接去李家找她,想到李茉每周五下班是要出門的,她和科長說下班想早點走,家裏有事,然後跑去供銷社商店找李茉。還算趕巧了,正好遇到李茉坐上顧廠長兒子的自行車後座,眼看二人要走了,顧語存那大長腿蹬車她可追不上,對著他倆背影叫了聲:“李茉!”


    李茉和顧語存兩人回頭看著她,又彼此對視了一眼,顧語存看出李茉是想聽宋亞男說話的,就把車停在了路邊等宋亞男走過來。


    “我真的有話想跟你聊聊,能耽誤你們幾分鍾嗎?”宋亞男平生第一次這麽低聲下氣地對李茉說話。


    “我們一會兒要去補課呢,我們在準備高考,所以今天可能不行,過兩天你有時間了再來找我吧。”李茉沒有拒絕地徹底,給宋亞男留了個通融的活口。


    “過兩天可能就來不及了,就幾分鍾。對不起,幫我一次可以嗎,我什麽都願意。”宋亞男迫切地懇求李茉。


    “那,我們要先去吃晚飯呢,一起吧,路上可以說,去了你還沒說完就邊吃邊說。”李茉鬆了口。


    “他也一起嗎?”宋亞男在李茉耳邊輕聲問,指了指顧語存。


    “你放心,他都知道,而且不會亂傳話。”李茉自然是信任顧語存,隻是宋亞男抬頭看他那張冷臉,心裏還是有些怕。這小顧公子和他爸爸顧廠長一樣,剛才看他對李茉笑得春暖花開的,一抹臉就是個鐵麵閻王。


    宋亞男還是和二人說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她就是退縮了,隻是她畏懼的東西太多了,首先她擔心的就是丁偉軍和他父母會不會去家裏找麻煩,雖說是入贅,沒有彩禮嫁妝什麽的,但是還有一周多就要結婚了,丁偉軍已經把宿舍裏自己的很多衣服和物件都搬來宋家了,堆在她房間裏,像座小山一樣。其次,廠裏的人也都知道他們要結婚了,喜酒的請柬發了無數,大家現在看到她就問備婚到了哪一步,這時候突然說退婚了,她家會成為廠裏的笑柄。父母年歲大了,將來定然是要在廠裏退休的。


    “所以你來問上一個笑柄怎麽自處的?”李茉聽了她這擔心那擔心的,冒出一句話。


    “我是想道歉,李茉對不起,我知道是我冒犯你了,你被人傳那些話,我自然是有除不開的責任,但是那時候他跟我說他已經和你分手了,是你家嫌棄他窮甩了他,我是被他騙了。我不是想洗清自己的責任,該我承擔的我會承擔,我誠懇地對你道歉。”宋亞男向李茉深深鞠躬,一滴淚水重重地砸在地上,塵土飛濺。


    李茉看著她,她知道宋亞男一直是這個鎮上最驕傲的女孩。也是因為驕傲,所以在從小到大和李茉的暗自較勁裏她才會心存怨妒。這次來找李茉的宋亞男雖然隻過了一周,外表都變得柔和了許多,以前亂亂的卷發拉直了,隻發尾處還有一點卷,濃妝豔抹的那張臉素麵朝天。“你這條裙子,上次我在新洋百貨也看見了,還試了一下,果然還是你身材好點,所以穿了好看。”李茉忍不住說,她一開始就看到宋亞男穿了成衣店櫥窗裏那件印著小花的連衣裙,不過她沒試。


    “這是......我去買了一樣的布自己做的,店裏的太貴了。”宋亞男直起了腰,但是還是低著頭。以前同事和朋友都以為宋亞男每套衣服都是去新洋百貨買的,其實都是她休息日去省城試了回來自己買相似的布剪裁的,家裏有縫紉機,她在中專和幾個朋友研究過怎麽裁衣,手也不算笨。


    “你也太厲害了吧,我都沒看出來這是你自己做的!”李茉也大呼小叫著讚美,繞著宋亞男轉了一圈,“後背加個蝴蝶結會好些,更加俏皮一點,冷點了還能加一件短一點的毛衣,裙子是白底有小碎花的,就要加一件黑色的毛衣,冬天也不會顯得單調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宋亞男覺得李茉的想法和自己不謀而合,如果兩個人早點是朋友就好了。


    “兩位,你們一開始是要聊什麽,不是衣服和新洋百貨吧?”顧語存無奈地打斷兩個女孩嘰裏呱啦討論穿搭首飾,提醒她們還有正事要說,這宋亞男一直打擾他倆,一路上李茉都隻跟宋亞男說話沒理他。


    “啊是,餛飩店到了,你晚上回家吃嗎,還是跟我們一起吃完了你再回去?”李茉看著餛飩店到了,就邀請宋亞男一起坐下來繼續一開始的話題。


    宋亞男和顧語存搶著買單,餛飩阿姨不知道收誰的,顧語存對宋亞男白了一眼,她灰溜溜地回桌邊和李茉一起坐下了:“是我找你們說話,應該就是我請客呀。”


    “我說你們這個鎮上的女孩子怎麽都這樣?跟男的出門就習慣男的付錢就行了,何況我是請小茉,你既然現在是她朋友,就順帶著。”顧語存話說得難聽,李茉看宋亞男聽了臉沉下去了一些,關心地看了她一眼。


    “我沒事,就是在想,和丁偉軍在一起也幾個月了,除了回沙平那天在他大哥大嫂家吃了餐飯,他是一次也沒請過我吃飯的,頂多就是下班給我買瓶橙汁,我也不是嫌他工資低,家裏條件差,他每次都告訴我他省錢婚後都給我管,但是我在廠裏就是管發工資的,我知道他前腳拿了錢後腳就拿回去全都寄給他爸媽了,在一起這段時間,吃喝玩樂,包括他身上的新衣服,新皮鞋,他宿舍的被子都是我給添置的,我工作以來的積蓄都快見底了,何苦來哉。”


    宋亞男的苦楚和當初的李茉大同小異,隻是李茉那時候手裏的錢都去給自己買新衣服新書了,又愛吃零食吃水果,不到月底就得和父母撒嬌要零用錢,又是大嫂二嫂也會找著理由給她發個小紅包,這些錢她都自己存得好好的,丁偉軍也不知道有這筆錢的存在,隻看見李茉的工資左手進右手出的,可能也就不好意思再問她多要了。李茉有些想安慰宋亞男,她知道那種想到最後發現是被全心全意對待的愛人算計了的感受,可是當著顧語存的麵好像不合適?她也說不清為什麽不合適,但是她的腦子不允許她這麽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們蒸蒸日上的年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笙歌未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笙歌未息並收藏我們蒸蒸日上的年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