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月。”


    湛月的背後突然傳來夕的聲音。


    湛月回過頭去,隻見到夕正揉著眼睛,一隻手虛掩著自己微微張開的小嘴,似乎正在打哈欠。


    湛月歪了歪頭。


    “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打個招呼而已。”


    夕擺著手,整理了下自己身上有些皺褶的衣服,走出大門,來到湛月身前。


    她微微仰起臉,看著湛月的麵龐。


    “昨晚上睡得好麽?”


    “呃……”湛月咂吧了下嘴,“睡得很香,感覺眼睛一閉一睜就醒了。”


    聽到自己想聽到的回答,夕微微笑了一下,眯著眼睛,略顯得有些促狹地把手指點在自己唇上。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昨晚上腦子裏沒有想什麽失禮的東西吧?”


    湛月瞪大了眼睛,有些驚訝地看著夕。


    “我?你怎麽會這麽想?我……”


    湛月突然閉上了嘴。


    “你怎麽了?你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嗎?”夕翻了個白眼,“我印象裏,你不還是單身嗎?有這種想法又沒什麽丟人的。”


    湛月沉默了下去,表情變得一言難盡。


    “那不可能。”


    夕撇撇嘴。


    “好吧,知道了,不開玩笑了,湛月,你多久走?”


    話題被夕揭了過去,湛月的表情才總算恢複了正常,聽到夕的話,他疑惑起來。


    “我多久走……走?走哪兒去?”


    夕向前走了兩步,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她歪著腦袋,笑了笑。


    “走哪裏去都好啊,大炎這麽大,總不能和我就窩在這麽小小的一個墨鎮吧?”


    “那你呢?你就打定了主意,隻呆在這裏?”


    湛月注視著陽光下的夕,她的龍角和眼角似乎都有晶瑩在閃爍。


    “我……離開這裏的話,你就再也記不到我啦,所以,讓我就呆在這裏吧,偶爾能過來看看我,我就很知足了。”


    夕依舊在笑著,隻是,湛月卻從她的笑容裏感受到了,那種蝕骨的悲傷。


    ——————————————


    早上的談話久久盤旋在湛月腦海中,直到應該是【下午】的時候,湛月依舊坐在荷塘邊上,想著夕的那些話。


    夕這回【魘】的情況,好像很複雜呢。


    這一方荷塘和墨鎮,隱藏著關於夕的一些秘密呢。


    她隱藏在冷淡孤僻外表下的,絕對不顯露於人的內心最深層的想法。


    湛月心不在焉地劃拉著水。


    三層【魘】,墨鎮,絕對不能外出的黑夜,荷塘,現實中性格完全不一樣的夕,她口中那些莫名的信息,以及……


    湛月抬頭看向荷葉深處。


    透過層層堆疊的荷葉,湛月清晰地看見夕慵懶地倚靠在小船上的景象。


    她一身的青衣,與這青色的荷葉似乎都融為了一體。


    湛月收回目光。


    她家裏那麽多的畫具——但她從來沒動過。


    ——————————————


    白天很漫長——湛月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常現象,好像是夕主觀上沒認為該晚上了,這兒就會一直是白天一般——湛月就一直坐在岸邊,看著池塘上隨波漂流的夕,靜靜思考著【魘】的事。


    三層不一樣的【魘】,那些差別……有什麽象征意義呢……


    眼前的清水泛起點點漣漪,一點木色出現在湛月視野的邊緣。


    湛月抬起頭,迎向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麵前的小船,迎向船上淺笑著看著他的夕。


    “時間不早咯。”


    夕話音剛落,天空上恒定不動的太陽突然一下瞬移到了地平線的地方,與之相隨的,整個世界的顏色也一下子昏黃起來。


    ——黃昏了。


    湛月眨了眨眼。


    “那?”


    夕從小船上“嘿咻”一下跳到了岸上。


    “你沒有住的地方吧?昨天也是在我家湊合的一晚,要是你不嫌棄的話,今天我家也歡迎你哦。”


    湛月思索了一下。


    如果說他會去鎮子裏找家旅店,那湛月估計應該可以試著去夜晚的【墨鎮】探索一下,但相應的,之後肯定就不會再有能在夕家中住下的機會了。


    這是夕的【魘】,她才是主體,雖然很好奇夜晚的【墨鎮】會發生什麽,但湛月還是明智地選擇了和夕保持好關係。


    於是。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湛月如是說道。


    ————————————————


    湛月和夕回到夕在墨鎮的家的時候,太陽剛剛好完全落下,道道如同墨水般翻滾的黑暗以極快的速度從地平線的方向向墨鎮席卷而來。


    夕“嘭”的一聲關上了門,把所有的黑暗擋在門外。


    “呼哈……”


    她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


    “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湛月。”


    夕撥開湛月,徑直朝著自己房間走去。


    “等一下。”


    湛月及時叫住了她。


    “嗯?還有什麽事嗎?”


    夕扭頭看向湛月,精致的臉上滿是疑惑。


    “我睡哪兒?”


    湛月站在原地,四處看了看,偌大的客廳沒有像沙發或者床一樣的東西,能夠支撐他睡下——雖然說睡地板之類的湛月也無所謂,但能夠爭取更舒適的睡眠環境,何樂而不為呢?


    夕眨了眨眼。


    “你……昨天晚上睡得哪兒?”


    她似乎終於是察覺到了什麽,緊皺著眉頭看著湛月,似乎覺得哪裏不太合理。


    她拍了拍腦門。


    “我想起來了,你昨晚不是睡的客房嘛……哎呀你也真是的,就這麽一天就忘了。”


    她抱怨著,手指指向一條突兀出現的走廊。


    走廊不長,湛月可以看見走廊的盡頭,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門。


    ——但這裏之前從未有過東西,夕的家裏更沒有所謂的客房。


    湛月沉默了一會兒。


    他看向夕。


    “夕,明天見。”


    夕莞爾一笑,“晚安,湛月。”


    ————————————————


    次日。


    湛月站在夕家大門前,抬頭毫不畏懼地直視著太陽。


    又是一天。


    【魘】裏的時間流速和現實不一樣,就和夢一樣,很多時候,覺得自己已經過了大半輩子,結果醒來卻發現僅僅隻過了一個晚上,所以,湛月其實並不是特別著急。


    不過,不著急歸不著急,湛月不著急可不代表他就能啥事不做了,他不是來夕的【魘】裏養老的,他是來解決問題的。


    今天就開始行動吧。


    不清楚夕的【魘】體現在哪裏,就不能突破她的【魘】,所以……


    湛月把腦袋回正,看向眼前的鎮子。


    【墨鎮】——一個不存在於現實的鎮子,很有探索的價值。


    ——————————————


    湛月漫無目的地在墨鎮的街道上走著。


    墨鎮不大,三條街道就是整個墨鎮了。


    居民也不多,而且,他們全都對湛月視而不見,就算湛月拿劍試著砍了一下這些村民,他們也全都不為所動。


    湛月親眼看著那個倒黴得被他莫名其妙砍了一劍的村民一臉平淡地帶著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繼續勞作,而沒過兩分鍾,那道被砍出來的傷口就已然完全痊愈。


    湛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劍,又看了眼村民。


    他在夕的【魘】裏的劍和能力,完全由他靈魂和他自己精神的力量而形成——簡單來說,就是“隻要堅信,便會化作現實”的這種唯心的東西。


    他很肯定自己絕對沒有對自己的能力產生過一絲一毫的懷疑,那麽,就不可能是他的問題——而是夕的問題。


    這裏是夕的【魘】,湛月要想進入隻能把自己的意誌蒙上一層屬於“夕”的皮,如果這些村民本身沒有什麽特別的性質的話,那湛月無法對村民造成有效傷害,就隻能是夕的原因。


    湛月手指輕輕在長劍上摩挲了一下。


    利刃冰涼的手感在手指上順著神經末梢傳來。


    湛月的目光挪到村民的身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道冰冷的流光閃過,一顆大好人頭伴隨著血柱衝天而起。


    湛月收回長劍,靜靜地看著村民的人頭落地。


    巨量的鮮血衝天而起,將這一大片地方都染成了血紅,刺鼻的血腥味鑽入鼻腔。


    但這周圍的,那些沒有被湛月拿來做實驗的村民依舊不聞不問,仿佛這血腥的畫麵不存在一般,視若無睹地做著自己的事。


    甚至——


    ——那失去了自己頭顱的村民的身體,也依舊順著【生前】在做的事,繼續勞作著。


    大概三十秒之後,被湛月砍下的頭顱憑空飛回了村民血肉模糊的脖頸上,那些噴灑而出的鮮血,也仿佛時空倒流一般,飛了回去。


    村民依舊有條不紊地勞作著,仿佛湛月不存在一般。


    湛月眼底閃過一縷思索,他驀然抬頭看向鎮子的另一側。


    ——那裏有個兵營。


    ————————————————


    好像是因為現在的勾吳水匪橫行的原因,即使是在夕的【魘】裏,這個小小的鎮子也依舊有著自己的防衛力量——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兵營。


    兵營裏隻有十來個青年人,跟隨著一個中年大漢的教導,進行著日常的訓練。


    湛月靜靜坐在中年大漢旁邊,看著這十來個青年人訓練——直到中年大漢突然站了起來。


    “好了小夥子們,今天的體能訓練到此結束!休息一下,馬上開始對抗訓練!”


    中年大漢喊了一聲,隨後無視了坐在自己旁邊的湛月,伸手穿過湛月的身體,抓住了湛月身後的一瓶水,咕嚕咕嚕喝了一口。


    湛月伸手點了點他的胳膊,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都是實心的手感,沒有一點要穿透過去的意思。


    真有意思,我能觸碰他們,但卻無法造成什麽影響,他們不能觸碰我,同樣也不能對我做出任何反應——就好像,我隻是一個遊離在這片世界之外的觀察者一般。


    不過,和一般想來的那種【觀測者】狀態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湛月摸著下巴思索著。


    “鍾三!你,去和葉七打!”


    就在湛月隱隱約約似乎要抓住什麽靈感的時候,大漢的喊聲打斷了湛月的思考。


    湛月晃了晃頭,靜靜坐著觀察起他們來。


    他需要一些佐證,這些士兵會給他的。


    在湛月血紅色的眸子注視下,兩名壯碩的青年士兵在同伴的歡呼聲中緩緩站了出來,相對而戰,擺出了兩個極為外行的戰鬥架勢。


    “喝!”


    “啊啊啊!”


    兩名士兵在發出壯膽的吼聲後,很快就纏鬥在一起。


    在湛月靜默的注視下,鍾三一拳砸在葉七的鼻子上。


    鮮血飛濺。


    ————————————————


    湛月旁若無人地穿過士兵們圍成的圈,不急不慢地在墨鎮的街道上走著。


    他來到熟悉的荷塘邊上,很快就在荷葉深處找到了那艘熟悉的小船,那道熟悉的身影。


    湛月在岸邊坐下。


    白天的墨鎮,沒有什麽奇特的事情發生,這裏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江南村鎮罷了。


    唯一值得思考的,還是湛月和村民之間無法產生有效聯係的這一件事。


    湛月劃拉著水,道道水花濺起。


    果然,和夕的心態有關吧?


    如果湛月沒有猜錯的話,那三層【魘】,也是和夕的心態有關。


    村民是能夠被除湛月之外的人或者事物傷害的,而且傷口不會迅速恢複,同時,湛月對環境的任何破壞和改變也無法造成長久的影響。


    不過,和一般而言的【觀測者】狀態不同,湛月可以短暫地、僅在自己視角下,對事物產生影響,而不是做一個除了看之外什麽都做不到的幽靈——雖然他同樣什麽都做不到,但在過程上還是有所不同。


    聯係上夕的心病,或者說全體歲相的心病——也就是【歲】的複蘇,這一奇怪的現象,湛月多少也是能給出自己的解釋了。


    ——墨鎮,是【歲】複蘇,【夕】、【年】、【令】……一眾歲相消失在曆史和人們記憶後的,一處江南村鎮。


    也許在夕看來,自己現在所有的活動,所有對他人造成的影響,都會在無可避免的,【歲】的複蘇之中煙消雲散,所以,她現在隻是一個曆史的幽靈,對他人無法留下任何“有效”的印象。


    而那三層【魘】,也可以從這方麵來看。


    第一層【魘】,荷塘看似茂盛,但卻一片死水,第二層【魘】,極度排斥外人的墨鎮,極度不想離開墨鎮的夕,以及黑白色的世界,第三層【魘】,離開墨鎮就會消散的夕。


    這應該分別代表了夕的三種心態。


    絕望、自閉、抗拒。


    湛月抬頭,視線毫不費力地穿過荷葉的阻攔,落在慵懶躺在小船上的夕身上。


    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從無夕,到【自我】的夕,到【正常】的夕。


    “你的內心深處,果然還是渴望著救贖和改變的吧?”


    在從一而終的【歲會複活】的大前提之下,夕從【絕望虛無】,一步步走向【悅納超脫】。


    盡管自己已然成為曆史的孤魂野鬼,但依舊自在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湛月嘖了一聲,隨手撿起手邊的小石子,打了個漂亮的十連漂。


    他拍拍手,站起來。


    “不過,想要改變的話,總得行動起來吧……連畫筆都不握了,光是心裏想想,哪裏能把問題解決啊?”


    他抱怨似的嘀咕了一句,但臉上卻勾起了一抹笑來。


    “不過……正是因為如此,才需要別人來推你一把吧?夕。”


    在原劇情裏,夕是在年的推動下,才走出了灰齊山,那麽……


    現在的話,就由我來吧。


    ——————————————————


    夕回到家時,湛月已經站在門外了。


    “喲,回來了?”


    湛月揮了揮手,示意。


    夕快步走到家門口,來到湛月麵前。


    “抱歉抱歉,忘了你沒有鑰匙了,站了多久了?”


    湛月擺了擺手,“沒多久,墨鎮是個好地方,我也是看到快要黃昏了才回來。”


    夕聽到湛月的話,笑了笑。


    “是吧,即使是一個小鎮子,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沒有災難的話,也會美的不像話呢,鎮子裏的大家都很熱情吧?”


    湛月點了點頭。


    “是啊,大家都很好。”


    此乃謊言,他壓根兒就接觸不到人家。


    夕打開門,走了進去。


    “今晚有想吃什麽嘛?”


    湛月跟著進去,目光落在房子裏隨處可見的畫具上。


    “我在外麵吃過了……不過,夕,我從來這裏開始,都有一個問題想問。”


    夕詫異地回過頭來,她極具美感地捋了捋額前的發絲,把那稍顯青色的發絲籠在耳邊。


    “什麽問題?”


    湛月站在門口,地平線上靜止不動的太陽映在他背後。


    一片陰影籠罩在湛月麵前,投在夕身上。


    氣氛靜默下去,夕突然沒來由地產生了一陣恐慌。


    “怎……怎麽了?”


    她小心翼翼地,像隻受驚的小兔子一般,試探性地,一步一步,慢慢來到湛月身前,試圖透過陰影看清湛月的表情。


    “你,多久沒畫過畫了?”


    太陽落下,無邊的黑暗從地平線的方向,蠕動著,翻滾著,發出奇特的銳鳴聲,咆哮著朝著墨鎮卷來。


    但夕這個時候腦子裏卻完全想著要關門了。


    湛月隨手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根畫筆,遞在夕的麵前。


    “能拿起來它麽?”


    夕惶恐地看著湛月,透過陰影,她隻能看見那雙平淡至極的血色紅眸。


    耳邊不斷轟鳴著,手指不停顫抖著,嘴唇不斷瑟縮著,心髒不停收縮著。


    大腦一片空白,良久,她才顫抖著嘴唇,顫顫巍巍地吐出一句話來。


    “畫畫?”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隻是被湛月問了個這麽簡單的問題,就仿佛失去了三魂六魄一般,幾乎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全身上下都隻能向她傳遞一個生物最簡單,最本能的信號。


    ——恐懼。


    她不明白自己在恐懼什麽,也不明白湛月為什麽要問這個,她隻是無助地向後退著。


    畫畫……她應該畫畫的,她最純粹的夢想就是把這人世間用她的畫筆記錄下來——但她為什麽卻連這一根畫筆都在恐懼,都在逃避?


    湛月把畫筆放在自己懷中,緩緩跟著她後退的腳步向前走著,直到把夕逼到牆邊。


    黑暗在他身後翻滾。


    湛月這個時候才清晰地感知到這些活物般的黑暗是什麽。


    ——是墨水。


    準確來說,是墨魎的屍體。


    他回頭,一抹血光在他眼底閃過,無盡的墨魎屍體便硬生生停在他麵前。


    夕抱著頭,蹲在牆角,不停喘著粗氣,仿佛心髒被人抓住一般,痛苦地嗚咽著。


    湛月緩緩半蹲了下去,表情微微柔和了一點。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既然有想要改變自己的想法,就不要讓它隻是個想法。”


    他伸出手,搭在夕的腦袋上。


    “恐懼自己的消失,不是什麽難為情的事,所有人都害怕著自己的終結,我也不例外,但是,一個真正能被稱做英雄的人,一個真正想要讓自己和他人都變得更美好的人,即使害怕,也會行動起來,去嚐試改變。”


    湛月感覺到夕的瑟縮慢慢穩定下來。


    一陣震動傳來。


    “吼——”


    震耳欲聾的咆哮從屋外傳來。


    夕抬起頭,她失神地看著湛月。


    “湛月。”


    她輕輕呼喚著湛月的名字,像個呼喊著依靠之人的小女孩。


    “祂來了。”


    湛月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手掌一翻,兩把修長的長劍便落在他手心裏。


    “祂來了,所以,我也遵守約定地來了。”


    房屋劇烈地顫抖起來,片片碎瓦落下,緊接著隨著一聲巨響,整個房子的天花板被撕裂開來,一道龐大偉岸的身影顯露出來。


    “啊……怨氣。”


    湛月舉起劍,劍尖對準了那與【歲】外貌一模一樣的【歲相幻象】。


    幻象咆哮一聲,鬥大的眼珠中閃過一縷怨恨和凶暴,祂頭上的龍角生出點點如淵般漆黑的墨水。


    墨水如雨,化作無盡的墨魎,在半空中朝湛月撲來。


    “本尊來了都不敢對我這麽大吼大叫,何況是你這可憐的一縷怨氣?”


    湛月微微壓低身體的重心。


    ——時停。


    無光的黑暗中,一道銀白色的流光帶著銳利的風暴閃過。


    ————————————————


    破曉了。


    湛月抖了抖劍身上的墨水,回頭看向呆呆的夕。


    他從懷中摸出那畫筆,塞到夕手上。


    “如果化身為人,你想做些什麽?”


    ——這是他們歲相脫離【歲】,化身為人時,要回答的第一個問題。


    “……筆落浮生,墨化百態,”夕麵色複雜,她握著畫筆的手越發握得緊起來,“我想做個畫家,畫下這大炎,這世界。”


    “所以,”湛月伸出手,懸在夕麵前,“以伐神之人的名義,以敕封神明之王朝的名義,我赦免所有歲相的罪,並允諾。”


    夕低聲跟隨著他開口。


    “……所有的,臣服大炎的生靈,喜愛這世間的生靈,不願再看見戰爭的生靈,你們的願望均能實現,你們的靈魂永遠自由,自此,大炎承平,神明授首。”


    夕抬起頭,囁嚅著嘴唇,直視著湛月的眸子。


    “這是你當年,身為大炎第二人的允諾——你沒有始終做到。”


    湛月笑了笑。


    “但,我對我身邊的人做到了我的承諾——這就夠了。”


    “大炎的子民選擇了跟隨他們的氏族,競爭那空懸的王位,我這個外人,沒有插手的餘地。”


    夕和湛月對視了好一會兒,她緩緩把手放在湛月手上。


    借著湛月的手,她站了起來。


    “那麽,你都這麽說了……”


    她臉上流露出湛月熟悉的清冷之色,道道玄青的氣流從她身體中盤旋而出,吹動了她的衣擺和湛月的發絲。


    她的筆尖落在空氣中,渲染出一個墨點。


    她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我再偷懶的話,就太不合適了。”


    落峰長日墜,起筆疊嶂起。


    ——————————————————


    現實。


    湛月晃了晃身軀,倏地睜開眼。


    他長出了口氣,把自己額頭從夕的額頭上拿開。


    年挑了挑眉,看了眼紙窗外的墨水瀑布——它已然漸漸停歇。


    “唔。”


    夕發出一聲輕嚶,緩緩睜開了雙眼。


    “你醒了,”年撇了撇嘴,一臉冷淡地把夕的腦袋從自己懷裏挪出去,“又做噩夢啦?”


    夕抿了抿嘴,看向湛月,眼底一抹失望極速掠過。


    “隻是夢到自己被人遺忘了,連畫筆都不敢再抬起來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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