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愚既死,京鏜為左相,與韓侂胄、何澹、胡弦等定出一個偽學黨的名目來,欲將朝野正士,一網打盡。何澹首先上疏,有旨令輔臣複議。京鏜遂編列正士名冊,誣為偽學,呈請寧宗中一竄逐,幸被吳太後所聞,力勸寧宗勿興黨禁。寧宗始下詔免究,並諭台諫論奏,不得牽連往事。一班正士,方得安然無事。那京鏜和韓侂胄豈肯就此罷手,唆使邵裒然奏言偽學風行,不但貽誤朝廷,並且延及場屋,以後遇科舉取士,及薦舉改官等,必先具結申明並非偽學,庶可杜絕禍根。寧宗居然核準施行。那時朱熹奉祠家居,得聞汝愚被逐,正士被謫,一時憤不能平,手草封事數萬言,曆陳奸邪朋比為奸,良相被逐冤死等情,即擬繕正拜發。幸得諸弟子極力勸阻,謂此草一上,大禍即來。門人蔡元定亦言不可拜發。熹始取稿焚毀,一麵上疏力辭職銜,不許。有詔命充秘閣修撰,熹稱疾不就,隻在家中閉戶著書,且與門人講學。不料胡弦與熹有嫌隙,恐怕他疾愈來京,授意沈繼祖疏劾朱熹十大罪,結末謂熹毫無學術,簧鼓後進,褫職罷祠;門人蔡元定助熹為妖,乞送別州編管,疏入,下詔削去朱熹秘閣修撰,竄蔡元定至道州。元定遭謫,徒步三千裏,足為流血,並無怨言,逾年病歿。光陰迅速,至慶元三年十一月,太皇太後吳氏薨,遺詔命承重皇帝服齊衰五月。寧宗仍服喪期年,尊諡為憲慈聖烈。侂胄見吳太後已死,就命京鏜奏請按籍偽學。次日降旨,將列名五十九人,一並坐罪。


    第一名是已死的趙汝愚,以外朱熹、留正、徐誼等皆在其內,都是忠直無私的正士。黨禁既興,連帶《六經》《語》《孟》諸書,也垂為世禁,簡直和秦始皇時代焚書坑儒差不多,嚇得好學之士,人人自危。朝上無一正士,自丞相以下,都是韓侂胄門下的走狗。那時侂胃封豫國公,官加少傅,好似當年的蔡京。朝臣奉承侂胄,比較奉承寧宗,格外小心。工部尚書許及之,本屬韓家門下走狗,他還想得預樞要,極意獻媚。適逢侘胃做生日,百官都饋送重禮,登門道賀。及之也耗費千金,備得厚禮,先一日恭送,次日登門,趨至壽堂前,猶如臣下見了皇帝,三跪九叩首,必恭必敬,行了個全禮,然後向侂胄屈膝拜壽。侂胄還了半禮,便與他略敘寒暄。及之就奴顏婢膝地懇請栽培。侂胄答道:“我也念你勞苦,正擬替你設法咧。”及之連忙屈 膝 道謝。果然隔了兩天,就有旨令及之同知樞密院事。那寧宗好似個傀儡,一切任免官吏,唯侂胄之言是聽,莫怪他要日益專橫了。而且侂胄是個好色之徒,家有張、譚、王、陳四妾,俱已封為郡夫大。王氏渾號滿頭花,生得妖冶非常,四妾中推為翹楚,最得侂胄寵愛。以外另有十個司朝婢,都是門下走狗進獻的,個個生得粉裝玉琢,也都日抱衾裯,平分風月,所以很安逸的並無醋海風潮激起。隻日,有個想升官、發財的走狗,不惜巨金進獻四頂北珠冠。侂胃看了一過,就拿入內室,分給四位夫人,在送的人,以為有四個夫人送四頂冠,可算得公平了,殊不知十婢統抱向隅,豈肯幹休。於是十婢結團體,互相告語道:“難道我們不算韓家門下人的,還是我們戴不得珠冠麽?既然隻有四妾在人眼裏,以後無論大小事情,我們都不要觸手,讓戴珠冠的去做便了。”大家都表同情,並且見了侂胄,不是嘲笑,定是譏諷,添了侂胄無限的心事。一日,知臨安府趙師擇請謁,侂胄和他談及:“


    前天有人送我四頂北珠冠,反累我擔了一樁心事,你想還有十婢未得珠冠,常常向我冷嘲熱諷,豈非累我擔心事嗎!”師擇道:“趙某能為我公解憂,五日以內,必有以報命。”說罷別去,隔了三天,果然購得北珠冠十頂,送至韓府。侂胄即命人分給十婢,十婢快活得什麽似的,都是笑容可掬地走來向侂胄道謝,並道:“我輩得受趙君厚贈,公應酬報他一官。”侂胄含笑點頭。隔了兩日,有旨進師擇為工部侍郎。侂胄又晉授少師,封平原郡王,威權不可一世,還隻是日日排擊正士,將彭龜年、劉光祖俱追奪官職。虧得朱熹已在籍病故,平生著述甚富。最著者當推《周易本義啟蒙》、《大學中庸章句或問》、《論語孟子集注》、《孝經刊誤》、《通鑒綱目》、《儀禮經傳通解》,皆後學所奉為楷模的。以外書目繁多,不勝枚舉。門人都是知名之士。當時未得封贈,直到侂胄伏誅,始追贈寶謨閣直學士,賜諡曰文,至理宗朝,晉贈太師,封徽國公,這是死後哀榮,未來先說。那太上皇後李氏,自寧宗即位後,還算安分,至慶元六年六月,竟一病不起,尊諡慈懿。隔了兩月,太上皇也崩逝,定廟號為光宗。至十一月皇後韓氏又崩,諡為恭淑。半年間連遭三次國喪。寧宗先經父母之喪,已覺哀慟非常,不料韓後又相繼崩逝,益覺傷心,國事全委諸侂胄。至次年,始改元嘉泰,加封侂胄為太傅。至暮春三月,臨安大火,延燒四日乃滅,焚毀民居五萬三千餘家。莫說渡江以來,都城失火從未有如此浩劫,就是曆古以來,也未之前聞。寧宗一麵下詔罪己,一麵避殿減膳,並出內府十六萬錢,米六萬餘斛,分 賜被 災百 姓。寧宗雖然知儆,下罪已詔,侂胄卻依舊攬權專橫,將自己的童子師陳自強,薦簽書樞密院事。處士呂祖泰因之擊鼓上書,請誅侂胄,無如滿朝都是韓黨,一個處士有什麽用? 反貴他挾私上書,語言狂妄,杖一百,發配欽州收管,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自韓皇後死後,中官久缺。延至嘉泰二年,寧宗擬擇立繼後。侂胄勸帝立曹美人為後,並說性格柔順,器量寬洪,足當中宮之任,寧宗未曾回答。看官你道侂胄何從得知宮嬪性情呢?原來他是韓皇後的叔祖,所以韓家四妾,時常出入宮中。妃嬪中得承寧宗寵幸的,隻有楊貴妃和曹美人。楊氏早有才女之稱,涉獵書史,博通今古,素性驕傲非常。韓家四妾入宮,一則仗侂胄是韓後的長輩,二則侂胄壟斷朝政,宰執盡屬韓家的走狗,因是四妾自大非常,遇著楊、曹二氏,並坐並行,慢不為禮。曹美人生性柔順,並且想得侂胄助力,爭奪中宮,故爾和顏相待,每以小輩自稱。楊貴妃見四妾不分尊卑,心中頗存芥蒂,以為曆朝定例,外戚入宮,當行君臣之分,就是皇後歸寧省親,父母見麵時,尚且先行臣禮,後敘親情。現在韓後已崩,她們並不是韓太傅的正室,何得如此夜郎自大,尋常官僚私第,可以由她們放肆,此間是宮闈重地,豈容她們任意出入呢?.愈想愈惱,不免形諸詞色。四妾何等乖覺,也都看出楊妃的神氣。當下四妾一齊起立,王氏向曹美人說道:“你宮中的臘梅著花也未? 我們想幾朵去製蜜。”曹美人知她們是不願和楊妃等在一起,要想借故走避,就含笑答道:“隻怕沒有開咧,同去一觀如何?”王氏一壁答應,一壁向三妾丟了個眼色,就一齊起立,並不向楊妃道別。王氏握著曹美人,一窩風地走了。畢竟楊妃心機靈敏,當下就覺不妙,那時正值提議繼後,皇上已經許立我為中宮,不過曹美人尚想爭奪,現在韓家四妾既和我不睦,必然要替曹美人幫忙,爭奪中宮。四妾雖然不便入對,不過侂胄權傾一世,輔臣盡是他的私黨,與我竭力反對,在皇上前合詞請立曹美人為後,叫我孤掌難鳴,哪裏對付得過許多輔臣呢?


    兀自沉吟了一會,想就一計,整備進行。究竟是什麽妙計,暫時替她保守秘密,好得看到下文,自會一目了然的。且說韓家四妾,到了曹美人宮中,曹美人即命宮女整備茶點,誠意招待。那四妾中尤推王氏最美麗,最得寵,兼之語言伶俐,性情也最驕傲,當下向曹美人說道:“聞得皇上將要選立繼後,資格相符的,惟有姊姊與楊妃;不過姊姊素性柔順,楊妃生性狡猾,口才捷給,且工狐媚,若和姊姊爭奪中宮,隻怕姊姊要失敗的啊!”曹美人答道:“我也因此很擔心事,全仗夫人幫忙,回府轉托韓太傅在皇上麵前為我力保,托賴太傅大力,果得繼位中官,自當竭誠報德。”王氏說道:“好說!回去必定替姊姊說項,實在楊妃太覺眼底無人了。韓皇後在日,我們進宮,也和她不分尊卑,並坐並行,韓後未嚐以為無禮;偏偏楊妃身價自高,因我們不曾向她行禮,就悻悻然露於辭色。若然她繼位中宮,我們隻好永遠不人宮門,所以我也極端反對她為繼後,情願竭力幫你的忙。”曹美人聽了這一席話,心中很覺寬慰,以為有韓太傅幫忙,大有繼後之望,就很誠懇地留四妾在宮中宴會,直到黃昏,方得罷宴出宮。當晚王氏就把曹美人的話,轉告侂胄。侂胄一力承當,所以次日就向寧宗進諫,請立曹美人為皇後,寧宗未置可否。侂胄又道:“臣與曹美人並無戚誼,立後乃屬陛下的家事,本無庸 臣 嘵嘵多瀆。隻因韓皇後係臣同宗,當韓後病篤時,小妾王氏入宮探病,韓後向王氏說:“病人膏肓,萬無生存的希望。不過此病被貴妃楊氏激怒而成,我死之後,別人繼立中宮都可,惟獨不許楊氏為繼後,務乞轉告叔祖留意,我死之後,如果提議擇立後,要叔祖在皇上前申說一言,我就死也瞑目了。’臣之請立曹美人,並不是阿其所好,無非尊重韓後的遺誌,諒陛下也不忍故違後意的!”


    寧宗沉吟了一會,心想:楊妃博通今古,頗識大體,平時對於韓後,並無嫌隙,就是韓後待她,也尚和好,在朕麵前從未說過楊妃的壞話,何得有此遺言? 又何故不向朕說明?想到這裏,疑信參半,便向侂胄說道:“急景凋年,整備度歲,不遑顧及擇立繼後,且到來春,再行酌定吧!”侘胄隻好退出,回轉私第,四妾見麵,就探問消息。侂胄便把寧宗的話詳說一遍。王氏道:“不妥當,楊妃心思靈巧,既工狐媚,又多詭譎,若然強迫皇上傳內旨立她為後,這便如何呢?”侂胄道:“冊立皇後,例須將旨意發交丞相,轉命禮部繕冊進呈,這是一定的法度。隻須吩咐宰執,內廷如有立後詔傳出,先呈我閱看,如果立楊氏為後,我可拿著內旨,去和皇上力爭的。”王氏說道:“事不宜遲,就去知會宰執吧!”侂胄就親筆書寫條子,納入封簡,遣人送往丞相府。曹美人有此硬靠山,中官位置應當屬她。殊不知硬靠山,畢竟敵不過巧心思。那楊貴妃生得聰明絕頂,早已被她料到:韓家四妾既和自己作對,必定要替曹美人出力奪後,侂胄猶是專橫成性,說得出做得到的。宰輔又都是他的心腹,若然要求皇上,臨朝降旨,立我為後,必然要被侂胄攔阻。隻有如此這般,不經宰執的手,出其不意,傳內旨立我為後,侂胄雖然專橫,也隻好奈何徒喚。打定主意,故意來見曹美人,和顏悅色地說道:“我倆共處,情逾同胞姊妹,此後中官,若然屬你,或是屬我,總是一樣的。不過我風聞自繼後議起,有幾個大臣希望做國丈,整備將他們的女兒,送入宮中為繼後,那末我和你俱歸失敗。”曹美人忠厚有餘,聽了她的誑言,竟然信以為真,就問道:“娘娘既有所聞,胡不早為之計?”楊妃答道:“我想今朝我倆各自設席請幸,在席上詢問上意,決定立誰為後。”


    曹美人欣然說道:“此舉甚妙,不過同時兩處設席是不便的。”楊妃說道:“你先我後,你就整備禦筵,我當守到晚上預備。”曹美人假意推讓,自願居後。楊妃笑答道:“我倆有何先後之別,決意照議辦理。”說罷,作別而去。曹美人就命內侍去吩咐禦廚,整備盛筵,一麵親往寢殿,邀請帝駕。見了寧宗,推說今日雪後嚴寒,臣妾備有佳肴,請陛下臨幸,共飲消寒。寧宗笑答道:“予準領你的盛情,你先回宮。”曹美人歡然拜謝而行,回到宮中,布置得齊齊整整。守到日暮,官人入報帝駕臨幸,曹美人連忙奔至宮庭中跪接。寧宗將她扶起,移步入宮,隻見盛筵列張,滿室生春,和暖非常。曹美人就請帝上坐,自己側坐相陪。宮娥斟酒,喝了幾杯,曹美人輕啟朱唇問道:“中宮久虛,聞得陛下擬立繼後,不知意將誰屬?”寧宗答道:“總不外你與楊妃兩人中,不過年近歲逼,且待來春考慮周到,方可發表。”曹美人聽說,正擬追問,忽有官女走至筵前報道:“貴妃娘娘來了。”曹美人免不得離座相迎入內,邀她同席。楊妃就向寧宗說道:“臣妾宮中也備著酒肴,陛下既到此處賞光,也該臨幸妾處,勿使臣妾獨抱向隅。”寧宗隻好離座欲行。曹美人攔阻道:“求陛下再飲幾杯。”楊妃說道:“姊姊何必著急,車駕臨幸妾處,停一會兒仍可回到這裏的。”寧宗說道:“是啊!朕一視同仁,這邊飲幾杯,那邊也飲幾杯便了。”說著,就同楊妃登輦而去。


    正是:


    慣弄機謀妃子巧,枉拋心力美人愁。


    欲知楊妃如何爭奪中官,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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