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容人宮,當晚即蒙召入寢宮,渥承雨露。高宗見她羞答答半推半就,還是無瑕白璧,益加憐愛。那時六宮眷屬,寥若晨星。後妃等早被金人帶往金邦,宮中隻有個隆佑太後,和幾個受過高宗恩幸的嬪妃。以外宮娥彩女,當揚州失陷時,又逃亡了一半。至今行宮中頓呈冷落景象。高宗本來隻寵一個吳氏。那吳氏原籍開封,父親名近。當吳氏呱呱墮地時,他父剛得一夢,夢在路上踽踽獨行,忽見道旁有一亭,匾額上寫著“侍康”二字,亭前遍植花草,牡丹已謝,隻有芍藥獨放一花,妍麗可愛;正在玩賞間,忽被丫頭喚醒,報稱院君生了女千金咧。當時不解夢兆是凶是吉,替女兒取名芍芬,以誌不忘。等到芍芬長成至二八年華,出落得秀外慧中,嬌滴滴越顯紅白。時值高宗在康邸時代,慕芍芬美名,選充下陳。自汴京失陷,高宗的妃嬪,泰半北去,惟有吳氏尚在嬪妃之列,金人不曾指名逼索,遂得常隨高宗左右,寵愛獨鍾。隻因中原不靖,高宗命她學習武功,等在宮中,伴著高宗馳馬射箭,略嫻武藝,因是高宗越加寵愛。自汴京至應天,從廣陵至杭州,宮嬪盡行失散,惟有吳氏每役必並馬而馳,好似楚霸王身邊的虞姬,時刻不離左右。直到昭容入官承寵高宗,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吳氏竟有一個多月不曾承恩,也隻好背著人彈淚,自嗟命薄,兼恨天子無情。那時高宗命劉俊民赴金軍請和,雖未接洽妥當,金兵已退出揚州。高宗稍稍放心,便振刷精神,勤修內政。


    曉得汪、黃二人,乃是誤國殃民的庸臣,正擬將 他 倆 貶謫。恰巧汪、黃聯名上疏,自稱縱有仇人,在陛下前進讒誣陷,隻因時局艱難,國家正值用人之際,不敢具疏求 退。高宗覽疏,不知二人的奸謀,遂向朝臣垂詢汪、黃的人品。即有中丞張澂,上疏詳言汪、黃二十大罪,洋洋數千言,把二人的奸謀,盡情揭露。高宗遂貶謫潛善知江寧府,伯彥知洪州。當時輿論皆言潛善久列朝堂,把持國柄,嫉害忠良,放逐幸綱,讒間宗澤,沮止車駕北行,縱容兒子為虐,台諫內侍言其罪惡、則陷以奇禍,因是中外切齒,今遭罷謫,還嫌罰不當罪。伯彥居位日淺,罪惡尚少於潛善,時論未加嚴責。汪、黃既罷斥,遂進朱勝非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王淵為同簽書樞密院事。不料為著升降,又惹起逼帝禪位的大亂子來了!那王淵素無威望,並且性情急躁,當高宗自揚州避亂渡江,劉光世見帝奏道:“王淵專管江上海船,每言緩急不誤;今臣所部數萬騎,尚有半數因無船不能渡江。”於是王淵遂受帝麵責,憤不可遏,即斬江北都巡檢使皇甫佐以自解。佐為淵之親戚,朱勝非恐釀巨禍,馳往見淵,責備之,淵始覺悟,事已無及,遂失軍心。至是傳旨進秩,諸將羅唕,都懷不平。勝非人奏高宗,命淵免呈書押。無如許多從難功臣,未曾得著厚賞,鹹懷不平。尤其是苗傅自負世將,護蹕有功,未見升官之命,忽聞王淵驟入樞要,不禁怒發衝冠。劉正彥也因招降巨寇,功大賞薄,久懷怨懟,於是苗、劉二人,暗地密謀。正彥且疑王淵與內侍康履、藍圭勾通,因此密議先殺王淵,次殺康、藍。適值藍圭恃恩用事,康履更加肆無忌憚,擅作威福,淩辱諸將。中大夫王世修亦恨內侍專橫,遂與苗、劉聯絡一氣,待釁而動。


    時逢秋汛,康、藍等臨江觀潮,供帳遮道,適被苗傅所見,遂向康、藍怒罵道。“汝輩使天子顛沛至此,還敢如此施威!”康履自侍帝寵,反唇相譏道:“朝廷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都是出了你們這班吃糧不管事的兵將,金人才敢如此猖獗,與我們內侍什麽相幹?”苗傅聽說,暴跳如雷,正擬揪住康覆,虧得劉正彥在旁,拖著他就走,一壁說道:“時機已至,到我家中,共商進行之策。”說著,回到家中,召集同黨,議定先斬王淵和康、藍,後逼高宗退位。是日適逢殿前都指揮劉光世,召百官人聽宣製。苗、劉即遣王 世修 伏兵 城北橋下,專等王淵退朝動手。那王淵還沒有曉得,新膺顯職,得意洋洋地跨馬入朝聽宣製,隔了一會兒,退出午朝門,依舊跨馬出城,行到城北,橋下的伏兵一擁上前,將淵拖下馬來。淵厲聲問道:“為甚拖我下騎?難道你們要謀反不成?”話聲未絕,劉正彥飛馬趕到,說道:“王淵勾結宦者謀反,當正其罪。”說著,掣佩劍將王淵刺死,即同苗傅擁兵入城,令兵士拖王淵屍身直抵行宮門外,梟王淵首,懲示行闕。苗、劉等分頭搜捕內侍,被殺者一百十三人,行宮中大亂。康履飛奔入報高宗道:“苗傅、劉正彥造反,已經殺入官門。”高宗嚇得手足無措,一籌莫展,打算出宮避亂,忙顧左右道:“快宣吳氏人宮!”內侍就急忙忙奔去宣召。不料芍芬正因高宗偏愛昭容,車駕多時未曾到此,正在怨恨,忽聞宣召,並不去追問根由,就命宮娥答稱:“吳氏有病,不能應召。”內侍隻好回來照實複旨。高宗明知是酸素作用,正擬趕去,同昭容和吳氏逃遁,忽聽一片嘩聲,有許多大臣擁進官來。原來正是朱勝非入值,忽聞驚報,他就趨登行官門樓,詰問苗、劉首,“政見不合,盡可疏請改革,何得擅殺內侍,血宮廷,驚擾聖駕?”苗傅抗聲答道:“不用多言,我當麵奏皇上。”


    話聲未絕,中軍統製吳湛已將官門開放。苗黨一擁而人,聲勢洶洶,七張八嘴,都說要見駕。勝非見事起倉猝,知難理喻,隻好下樓入官,請高宗登樓慰諭。高宗見火已燃眉,隻好帶著勝非等禦樓宣慰。苗、劉等一班亂黨望見了高宗,初尚下跪山呼。高宗說道:“朕自省無負於眾卿,卿等何故甘冒不韙,出此越軌行動?”苗傅厲聲答道:“陛下信任中官,賞罰不公,軍士有功者不賞、內侍所至得官;黃潛善、汪伯彥誤國殃民,罪惡滔天,猶未明正典刑;王淵遇賊不戰,備船不完,首先渡江,隻因結交康履,乃除樞要。臣自陛下即位以來,屢立戰功,僅得薄賞,臣等不負國家,隻為天下除害,已將王淵斬首,中官在外的,也皆誅戮。惟康履、藍圭實為害群之馬,尚在君側,請即縛付臣等,正以國法,以謝三軍。”高宗道:“潛善、伯彥,已經罷謫,康履、藍圭當加重譴,卿等可以歸 營聽命了。”苗傅道:“天下生靈何辜,都害得肝腦塗地,隻緣中官擅權所致,不斬康、藍,無以謝天下,臣等誓不回營。”高宗還舍不得交出康履,沉吟了一會兒,苗、劉等厲聲要索道:“再不交出,臣等自行入宮搜捕了。”高宗不得已,遣吳湛入官,執康履縛送樓下。苗傅曾經被他辱罵過,就掣劍斬為兩段,並臠其肉,斬其頭與淵首並懸行闕。謫藍圭於遠州。高宗傳諭傅等率兵歸營,傅等隻是不走,徑語高宗道:“陛下不當即大位,淵聖皇帝尚在金邦,一旦歸來,試問若何處置?”高宗語塞,不能答,隻好命朱勝非縱樓而下,向苗、劉等委婉勸慰;授傅為承宣禦營使都統製,劉正彥為副。苗、劉要求請隆佑太後聽政,並遣使與金人議和。高宗準如所請,立刻下詔請隆佑太後臨朝聽政。不料 苗、劉聞詔不拜,又複變卦,抗議道:“既請太後聽政,陛下理當退位!況且道君皇帝的先例具在,盡可禪位皇太子。”


    勝非勸慰無效,隻好縱城而上,還奏高宗。高宗沉吟著想道:“不允,這班亂賊殺入宮來,如之奈何?不如暫解目前之厄,另作複辟緩圖,較為得計。”打定主意,就向勝非說道:“朕當退避,不過須有太後手詔,方可禪位。”勝非也以為然,當下即遣門下侍郎顏岐入宮,請太後立刻禦樓,高宗離座迎接,退立楹側。從官請帝 還座,高宗黯然答道:“朕不當坐此了!”勝非等即隨太後乘肩輿下樓,向苗傅等曉諭道:“自道君皇帝,誤信蔡京、王黼之言,變更祖法度,又被童貫收用降臣,招致金人之禍,此皆先朝之事,與當今皇上無涉。況今上並無失德,隻為黃潛善、汪伯彥所誤;天今已竄逐,統製豈不知之?”苗傅等對道:“臣等必欲太後為天下主,奉皇子為帝,以治天下。”太後道:“目今強敵壓境,國勢岌岌可危,上下協力同心,尚虞不給,豈可更易帝主,啟內釁以示敵人以可乘之機?況且吾以一婦人,抱三歲孩子處理國事,何以令天下?使敵國聞之,豈不要轉加輕視?”太後苦口婆心地開導,無如苗、劉隻是不從。太後遂顧勝非道:“今日之政,須大臣果決,相公何得袖手旁觀,不發一言?”勝非又複登樓,向高宗說道:“適有苗傅心腹王鈞甫語臣雲‘苗、劉二將,忠有餘而學不足,並且生性執拗,一時不可以理喻的’。臣請陛下權宜禪位,徐作後圖。”高宗乃即提筆寫詔,禪位於皇子敷,請太後垂簾訓政。勝非捧詔下樓宣讀,苗、劉等始率眾退去。高宗同太後還官。行宮外的屍首,自有人收拾去。次日,皇子敷即位,隆佑太後垂簾決事。尊高宗為睿聖仁孝皇帝,以顯寧寺改為睿聖官,改元明受,頒行大赦。加苗傅為武當軍節度使,劉正彥為武成軍節度使。看官們,要知苗傅等必欲太後訓政,並非阿好太後,為恐高宗在位,要替康履、王淵報仇,自己的老命就要不保,所以強逼高宗退位。


    自然後聽政,國事都由首相朱勝非處理。勝非每日必引苗黨二人上殿,以祛其疑,才得相安無事。所以太後語高宗道:“幸賴勝非為相,若使汪、黃在位,事已狼藉了。”那苗傅見高宗安居宮中,仍在喑中處決國事,很不放心,就與同黨密議。正彥道,“惟有留帝在此,吾等奉太後、少帝幸徽越,可保無後患了。”苗傅從其言,往見勝非,說明遷都之意。勝非力持不可,動以利害,並許以力勸高宗遷居顯寧寺,苗傅始首肯。勝非入白高宗,高宗長歎道:“朕已禪位閑居,他們還不放心,連朕的起居都要他們幹涉,太覺費心了。”勝非道:“時機未熟,陛下還宜逆來順受,且往睿聖官暫住,等到複辟時還官,免得目前再鬧亂子了。好得顯寧寺房屋寬廣,臣已飭匠修葺,來朝準予遷人吧!”高宗道“姑念卿苦心維持,隻好容納忠諫。不過複辟事,要卿負責進行,以速為貴;否則恐二賊密布心腹,早為設備,這卻養虎添翼,噬臍莫及了。”勝非低語道:“已有把握,為防漏泄起見,不敢多言。陛下遷出行官,屆時可以預先躲避,居此反多妨礙。”高宗甚韙其言。等到勝非退出,高宗傳諭昭容收拾細軟,整備來朝移居。高宗想起了吳氏具有好身手,幾次避亂,都虧她介胄而馳,隨身保護,現在苗、劉二賊和我作對,難保不來侵犯,這卻非得她在旁照料不可。想到這裏,就安步當車,徑抵吳氏寢宮。吳氏接入,說道:“苗、劉世受國恩,竟然甘冒不韙,強逼陛下退位,陛下何不騙他入官,執而殺之,仍可臨 朝聽 政。太後本不願意垂簾啊!”高宗道:“操之過激,隻怕他部下挺而走險。朕已有密旨交朱相國,專待勤王兵到,就可將亂覺一網打盡了。屆時必有一場惡戰,居此恐受虛驚,來朝與卿移居睿聖官,免得臨時倉皇出走。”


    吳氏冷笑說道:“陛下自有新寵隨待,何用臣妾同行?臣妾略具防身武藝,居此不懼。即使賊兵闖人行官,也可殺出重圍的。”高宗含笑道:“不愧稱為姽嫿將軍。但是使動潑醋,那係弱女子的慣技。卿既為巾幗英雄,當以忠義節烈為重,不該棄朕如敝屣。朕與卿屢共患難,恩情如海,終老不變,隻為卿喜習武功,不貪風月,故爾添納昭容,替你侍奉枕衾,不料你竟會和她爭夕,這卻非朕始料所及的。現在朕為你們倆訂定入值期,每月卿當值二十日,昭容當值十日,已往不追,和朕言歸於好。”一壁說,一壁握著吳氏的手,同入寢宮,要想同遊巫山十二峰。吳氏拒絕道:“陛下方雲臣妾不貪風月,何故忽作此風流狂態?難道是和新寵習慣成自然,以致迫不及待?”高宗笑吟吟說道:“為卿恨朕偏愛了新人,竭誠向卿賠禮,卿既不願,盡可約時而動。速將細軟收拾,朕在此間留宿,來朝與卿並馬出宮。”


    正是:


    國勢阽危亂事急,恭宮中猶自語溫存。


    欲知高宗複辟情形,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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